第63章 朝堂(四)

御医来的时候,广平王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等同抬了一个死人回去,广平王妃匆匆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尸体,她当庭顾不得仪态,痛哭失声。

京城百姓还没从司祭大人弃职的惊愕中回神,便又见广平王中毒身亡的一幕,然而这两件事加起来,也没有边关告急严重。

高台上留下的那句话,让所有人都不禁联想他即位以来的所作所为,先是手屠三千禁军,又派人攻打颍川,到了南方就遇见水患,紧接着是瘟疫,回京后又派人袭击城门,如今连太后和自己亲弟弟都不放过。

听说犬戎和中原开战,也是因为陛下动手打了使臣,不遵守通商拟定的条款才引起的。

司祭大人说的一点也没错,陛下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血光,放在前朝这不就是个暴君吗?

战事来的突然,最难筹措的便是粮草。

张平陵道:“今年年初,各州报上来的军需已经批下去了,去年水患的屯粮不足,幸好京城近处的军需还没下放,以边疆为先,若按月拨给,等到今年秋天或许能周转过来。”

萧洹几夜没合眼,因为疲倦,眼皮上两道深深的褶,问:“若直接从国库中拨银子,从各地粮商手中买呢?”

“国库调拨困难,就算能买,等集完粮送到边疆,可能也要误事,况且粮商那边……”

舂陵水患的时候拆借过一次,这次再想开口,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就算他们肯借,倒时又拿什么好处安抚他们?

“现在的屯粮,还够多久军需。”

张平陵向旁边看了一眼,谢远亭道:“若先将其他州粮供给关北,一年,若不从抽调,最多六个月。”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只能在六个月内打完。

谢远亭本想给他看详细清册,但见桌上那半章祭文,直接将后面的话省了:“明天是广平王归陵之日,陛下节哀,其他事臣会尽力而为。”

萧洹没抬眼,将与祭文同时看的封奏折批好。

小柴一直侯在外面,等各位大人离开后才进来,好几次欲言又止。

萧洹道:“有话直说。”

小柴:“陛下一直在行宫外布了眼线,那与太后密谋的两人也到了京城,如今…是不是……”

这话毕竟大逆不道,他没敢说,但陛下没打算放过太后也是实情,到了这地步还不如连根拔起,免得碍手碍脚。

萧洹怎么不知这个道理,捏着笔沉默了一会,道:“还不是时候,朕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他们一个都不能死。”

此战一出,宋骞先是坚守边城,将兵力一分为三,从新调配了营防,派先锋军与兵临城下的犬戎人交战了几个来回,彼此试探后按兵不动。

没过几日,季修领兵出战,虽是小胜,但因其好大喜功不服军令,深入敌阵耗损了近七千兵马,回营后被宋将军以先斩后奏为名,军法处置。

两军交战时,严罚主将是个忌讳,况且季修在关北的手比宋将军时间更长,引起不满很正常,谢帆就算再有天分,到底没来得及熟悉北边的地形和军务。

这几仗打的多难不用想也知道。

陆卿进宫的时候,议政殿里仍是灯火通明,李公公就守在殿外,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看到他过来,弯腰行了个礼。

李公公的心思有些微妙,因为现在民间盛传,陛下是因为金屋藏娇才和得罪了使臣,这要让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不被吐沫星子淹死?

可他又不敢说什么,陪着笑脸要进去通报。

陆卿却将他按住了,站在廊柱的阴影下:“公公别报,我不是来求见陛下的。”他笑了笑:“我是来找秘府暗卫首领的。”

小柴每日跟着陛下进出,自然知道陆卿是什么人,但他私下见陛下意外的朝臣已经算僭越了,怎么还敢答应他的要求。

“天策秘府从来没和鉴道司合作过,我知道陛下一直都想拿捏太后,让我来帮帮你。”

小柴道:“不敢。”

陆卿笑笑:“你知道当初戴七为什么被人追杀吗?不是因为做错事,也不是因为不小心,而是因为天策秘府从先帝手里到了陛下手里啊。”

小柴不发一言的看着他,多听不说,陆卿也不催他,淡淡道:“我一直以为,暗卫这个行当,是替主子铲除杂碎的,而不是惜命,只会按规矩办事。”

小柴默了默,道:“大人,主子之所以是主子,就是因为他的决定有自己的道理。”

“很对,所以我决定补给你选择的机会了。”陆卿站起来,灯火很暗,在他脸上打出惨淡的影子:“要么,你选择帮陛下除掉后顾之忧,要么,我派人追杀你。”

陆卿缓缓一笑,神情甚至是冷漠的:“两个都是死,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小柴:“……”

没等他说话,人已经走了。

萧洹连着几天,基本都宿在议政殿,困的时候就趴在桌上,起来就继续看折子,他此刻靠在冷冰冰的龙坐里,微偏着头,有些憔悴的闭着眼,一只手搭在笔上,已经快要滑下去了。

陆卿捡起最上面谢尚书报备的军需,知道熬不过半年,此战必须速战速决。

“师兄?”

萧洹睁开眼,看到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迷迷糊糊的撑坐起来,拉过他摸了下他掌心:“怎么这么凉,我给你捂捂。”

陆卿看到他满眼血丝,有点心疼:“这点军需撑不了几个月。”

萧洹道:“按张平陵的算法,从京中送下去也还够一年的。”

陆卿摇头:“不能这么算,户部自然知道每年边境和各州需要多少粮草,但一旦起了战事,有些会被敌袭损毁,有些在押运时就会被抢夺和丢失,等到宋将军管你要粮,什么都晚了。”

他叹气,但还是不得不道出事实:“按现在的情况,我们吃不起败仗。”

萧洹揉了揉眼睛,苦笑:“是吃不起,现在全境的粮都扑在前线,银子出去了就回不来,皇兄的丧礼都从简,别说败仗,胜仗都熬不住。”

他目光落在写好的祭文上。

太后出现在广平王府的灵堂一点也不让人意外,萧洹命人将世子抱出来,六岁大的孩童虽不懂事,但也知道他父王再也不会回来了,哭的很伤心。

广平王妃出神的厉害,搂着世子,眼睛有些空洞的盯着偏厅,里面只有萧洹和太后两个人。

太后:“广平王已薨,司祭大人那日在祭天台上说的话,百姓都听着看着,如今朝野内外都在猜测广平王是被毒死的,应该让大理寺查明才是。”

萧洹笑了笑:“太后什么时候又开始插手朝政了?”他端着手边的茶,连日以来的疲惫令他眼窝更加深邃,道:“难道朕应该将边疆战事搁置,先查下毒暗害一事?看来祭天台是个多灾多难的地方,朕上次遇刺也是在那。”

太后轻笑: “陛下以战事为重自然应该,只是如今司祭却职,民心慌乱,前线亦是军心不稳,还需找个合适之人才是……”

萧洹的眼神和她一触即分:“看来太后替朕找好了人选。”

他拨了拨茶叶子,状似无意的问道:“怎么,太后以为自己靠着区区言论,就能把真的变成假的,假的变成真的?”

“先帝在位时亲手将朕早夭的皇兄下葬。”萧洹抬头看她:“难道现在光靠一个假司祭,就能将您尸骨无存的嫡子刨出来,变成朕的嫡亲兄长了么?人言可畏,朕劝太后量力而行,别害了别人的性命,毕竟死而复生也是一种造化。”

太后神色变了,显然被这话激怒,从座位上站起来盯着他:“陛下,现在站在风口浪尖上,应该量力而行的是你!”

广平王死后,太后已经不打算给彼此留任何颜面了,鉴道司的位置她要,至高无上的位置她也要。

太后紧抿唇角,平复了片刻才扒着桌角座下,面色阴沉:“况且,陛下有求于人的时候,还是放低姿态比较好。”

萧洹冷冷注视。

太后伸出手指,沿着自己唇线擦了一圈,指尖沾满了氤氲出来的丹寇:“昭林……你的师兄,好歹也是死过一次的认了,陛下还是想让他留下一条命的,对吗?”

两个人对视,脸色都不大好看,萧洹几乎拼劲全力,才忍住没亲自动手将这个女人掐死,他的呼吸已经起伏不定,死命的被压成平稳的模样。

他想拉开冷笑,好半天只能动了动嘴角,绷得难受:“朕从来不受威胁,想要的东西,自己会找,太后是有多信任朕,才会觉得朕在明知你不可能拿出筹码的时候,还举棋不定?”

太后眼角轻微一抽。

萧洹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垂下目光:“你心里知道,不管有没有药方,你都是不能拿出来的,宁愿毁了也无法出现在朕面前的东西,朕宁愿当做没有。”

太后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嘴唇微动,几乎要脱口而出。

“哀家…”她刚开口,忽然嗓音一顿,背上冷汗津津,差点就被诈出来了。太后喉咙滚动了片刻,捏住衣角,低头笑了出来。

“哈哈…”她猛然抬头,带着点恶毒和胜利的笑容:“既然如此,不管我拿不拿的出来一条命,你都是要杀我的,那为什么,您还迟迟不动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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