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要时期,每双眼睛都在盯着朝堂。
萧洹秘密召见雍州守将秦丰,还有新任禁卫军统领商议军务,太后则马不停蹄的在坊间宣扬假司祭被陛下所控,多年来结党乱政的谣言,先帝早夭嫡子被鉴道司的妖人害死,幸好逃出宫外才保下一命之事也传的有鼻子有眼。
陆卿以让春生照看身体为名回了宅子,萧洹眼见宫禁立在风口浪尖上,正愁没借口让他躲一躲,没说二话就让人送了回去。
如今朝中各司基本是连轴转,在任上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无论是刑部还是户部都在轮休,即三日一换,文书雪花似的往下飘。
虽说遥远止于智者,但江晁还是坐不住了,下朝后叫了张平陵来找陆卿。
“这些话在坊间胡乱流传,恐怕有损朝廷威望,陛下是没心思管了,可现在正值战时,损耗士气不必说,若放任太后下去,到时候不管做什么都是扬汤止沸,杯水车薪。”
张平陵话不多,倒了杯水坐在桌前,总也不能从纷纷扰扰的杂务里理出头绪来。
陆卿披着衣服摆了一局棋,笑道:“述之请坐。”
江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棋谱?”
陆卿将黑棋递到他手里:“原本我还想,怎么才能让百姓信那些流言蜚语,太后果然不负众望。”
张平陵也微微回过神,想了会,才道:“陛下是打算对鉴道司下手了吗?其实如今所谓国教早已不受朝廷掌控,尾大不掉,无论落在谁手里都是个麻烦。”
江晁落子落得心不在焉,被陆卿吃去一角还没发现,道:“除了鉴道司,刑部的许大人和京兆府尹保持中立,郑氏一族就像竹筐里的泥鳅,每次打算动手就走的走,溜的溜,我们这些人倒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可就是孤木难支。”
陆卿盘膝托着下巴,拢起袖,漂亮的指尖夹着棋子:“其实我有两件事想摆脱平陵。”
张平陵道:“大人请说。”
“我听说新一批的军粮已经筹备好了,不管最后派谁去前线,我想给你举荐个人。”陆卿看了眼门口的黑影子,道:“戴七虽然帮不上户部的忙,但做人还算圆滑,到了前线也能做斥候。”
戴七跟他从来没什么规矩,耳聪目明,转过来靠在门框上:“大人,您这是嫌我办事不利,急着赶我滚蛋呢?”
陆卿攥着把棋子连头都没抬:“哦,你不愿意去,我还以为你心早就飞了,那你留着吧,我让十三去。”
“......”
陆卿难得噎他一次,看着挺开心,道:“第二件事,可能要劳烦你和谢尚书了,我稍后就派人把鉴道司的账簿送去,看这些年在地方,鉴道司到底鱼肉了多少百姓,暴敛了多少钱财。”
春生来的时候江晁和张平陵已经走了,陆卿一直在等他。
陆卿伸出手腕,安静的让他诊治片刻,问:“怎么样?”
春生道:“之前师父和大人说的方法叫做刺络法,体有病邪之人,最要紧的地方便是心脉和脏腑,此法虽说不能根治,但却可以通过‘气口’将邪症赶到远离心肺之处,可是大人的身体不比常人,若损耗太过,很难说益害。”
他比邱神医还像个小老头,道:“虽说大人这些日都暗示服用补气益血的方子,可......”
陆卿听得想苦笑,揉了揉他发髻:“好了春生,我没太多时间了,来吧。”
春生带来的器皿是特制的,一个银质小圆筒,竹节那么大,顶端很细,被磨成带着点弧度的刀刃形状,戳在手臂上留下个不明显的口子,血液能顺着凹槽流进银筒里。
陆卿能感觉到有东西从身体里流失,就像一点点被抽走的力气,渐渐地,呼吸和心跳都有些发紧,冷汗从额角密密渗出,他觉得四肢针扎一样的抽疼,眼前阵阵发黑。
“大人,你若是觉得难受,随时同我说。”春生的声音像隔着空旷的河道传来,渐渐隐没在模糊的风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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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败了。”
“宋老将军病危了,是陛下将宋老将军调去前线的。”
“陛下有嫡长兄弟,皇位来路不正。”
随着战报而来的还有起伏不定的民心,朝堂上依旧为战事争论不休,有主张将秦丰调回关北的,还有主张求和,修改通商细则迎合犬戎的。
许文元都忍不住坚决反对:“这怎么行,今日不战而退,难道犬戎会因为在通商中的让利而心满意足吗?现在给他便利,来日便是银子,后日再加土地,国库空虚并非一日之寒,讲和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消耗国力的理由。”
光禄寺卿搅混水:“话也不是这么说,故人言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以今日之短较他人之长呢?再说许大人掌刑事,并非武将,恐怕不知道如今咱们的兵力。”
“哦?”萧洹听了许久,冷笑一声:“这么说周寺卿很了解兵力部署了。”
“这......”
其实主和的人不在少数,在有些人看来,战争本就是劳民伤财之举,再说边疆不能征战,固守确实可以的,既然不到被人破门而入的那刻,那配些银子也是可的。
萧洹淡淡道:“周寺卿不懂军务,胡言乱语了,若是不懂就藏拙,再说错一句,朕让你好好‘休息’。”
陛下开口,朝堂上鸦雀无声,殿外忽然传来通报声,还没说全殿门就被人一下推开。
赫然是养在行宫许久的太后。
“陛下说的不错,”太后今日特意穿了身庄重衣裙,头饰金凤,走起路来长袍葳蕤,环佩玎珰,做足了派头。
陈昂愣了愣,忽然转身跪下:“太后,这是朝堂,请太后保重身子不要操心政务!”
萧洹双手交握,眯眼看了看外面大盛的光亮。
太后早有准备,在众臣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走进来,瞥向陈昂:“陈大人,你说我是牝鸡司晨也好,但如今举国上下皆为前线出力,哀家临朝听证过几年,虽然不该,但有为国为民的法子......”
她挑唇看向萧洹:“难道也要和周大人一样藏拙吗?”
萧洹的视线和太后碰撞,短暂的对峙后,他几乎没有什么触动,道:“太后有此心,甚好,朕前两日才让户部算了一笔账,想拿给太后看。”
他抬抬下巴,张平陵便把理好的账目倒背如流,各地修道院如何借祭祀之名收取暴利的,和官府勾结受贿,瞒着户部私收粮税的,一清二楚。
太后听得面不改色,笑道:“这么说,都是那假道士在位时做的好事了,如此......”
“如此正好,既然太后找到了先帝最信任的国师,那掌管见鉴道司时不妨将这些暴利拿出来,以战为先。”
太后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答应,毕竟陆卿也在任职上,他为什么没提?是为粮饷暂时妥协还是另有谋划?
她疑心重重,却实在抵不住近在咫尺的诱惑,停顿了一会,道:“哀家正有此意。”
萧洹似乎在等这个答案,听到后满意一笑,宽大的龙座在他脸上打出厚重的阴影,让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他朝禁军扫了一眼,韩统领抱拳弯腰,正好能看到华丽裙摆尾端落下的灰尘。
太后忽然觉得脊背发凉,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出来,便听陛下道:“李让,去宣旨吧,让那位鉴道司的国师即刻上任。”
于此同时,行宫上方有道影子飞檐走壁。
这些天太后以护卫为名,将自己行宫内的侍卫都换做亲信,今日太后和国师先后离开,这里只剩了座空壳子。
小柴从鞋靴里抽出一把匕首,刃极薄,撬开太后房间的窗,纵深翻了进去,一点声响都没带起。他翻遍书桌,玲珑阁,甚至床和贴身衣物,都没有找到类似药方的东西,墙上敲了敲,发现有一处暗格。
门外的侍卫听到响动,忽然推门:“什么人!”
小柴足间轻轻一点,飘到房梁上,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刀刃,和戴七平时带的玩意如出一辙,倘若侍卫抬头就能一招毙命,可院子却被禁军围了起来。
韩统领带人闯了进来,将拦路之人推开:“让开!禁卫军,捉拿私闯太后行宫的盗贼!”
小柴松了口气,等人走之后打开暗格,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药瓶和药方,而是一封书信,封衣上没有署名。
“统领大人,这里没人!”
“没有找到!”
韩统领明明从陆卿那得了消息,那夜太后身边除了国师还有位年纪轻轻的公子,异族护卫死后就被带回了行宫,怎么会找不到呢?
侍卫抓了个女人出来,样貌美艳,虽然换了中原的服饰,但气质尤为活泼大胆。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太后娘娘的住处,你们中原人最讲求礼法,难道都是强盗吗!”
“伦珠姑娘,”韩统领丝毫不怜香惜玉,挥挥手:“带走。”
他思索片刻,眼神从行宫的每个角落掠过,忽然警醒过来,抓过身旁禁军道:“将行宫大门封锁,一个都不许跑出去,拿来画像,我要好好确认这些侍卫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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