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三杯鸡

黄老爷与黄太太瑟缩在墙角,侧耳听着动静,等人去尽了,这才急匆匆跑到黄登极的房间去。

一进门,便瞧见黄登极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已然吓晕了过去,再看其腿间,竟尿湿了好大一片。

黄家太太搂着儿子,一边掐人中一边大哭。黄老爷则发起愁来:“新妇被人劫走了,咱们该如何向江家交代?”

黄家太太一心只顾着儿子,抽抽噎噎地道:“有什么好交代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山高路远江家人也管不着。咱们只装作无事发生,等回了家里,再给他另娶一个就完了。”

黄家老爷无奈道:“也只得如此了。还需给随从们一大笔封口银子。拿自家没过门的媳妇贿赂匪寇,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黄家太太被说得涨红了脸:“你个老糊涂的东西!不拿她去,难道拿我去?”

黄登极悠悠醒转,听黄家老爷讲述了始末,不由大放悲声。黄老爷和黄太太哪里知道儿子哭的是那打了水漂的两千两白银,只当是他对江家姑娘情根深种,好生安慰了他一阵,又许诺给他再买两个绝色的丫鬟,这才将这事揭过。

第二日天刚亮,黄家便坐上马车匆匆离去,十分狼狈。江流春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瞧着,半嘲讽半无奈地叹了口气。做人能做到黄家这份上,也是够绝的。

朱赤虎大大咧咧地开了口,把江流春吓了一跳:“江姑娘,你瞧咱们这强抢民女的恶霸演得如何?”

江流春回头笑道:“甚好,你若不提醒我,我只怕真要将你当成采花贼拼命。此次劳烦弟兄们了,今日我下厨,给大家做一桌好菜!”

三狗凑过来道:“姑娘怎的不夸夸我?你瞧我那一跟头翻得多卖力。”

朱赤虎拍了一把三狗的脑袋,指着裴少膺道:“此次还得多谢这位太医兄弟的好计策。要不然,若黄家那老混蛋报了官,我只怕还真得连累弟兄们。弟兄们跟着我落草数年不曾做过欺男霸女之事,没想到却在金盆洗手之后破了例。”

江流春一侧首,正对上裴少膺的目光。他的眼神如温柔的浪花将她挟裹于其中。

她不觉微红了脸:“多谢你。”

裴少膺走到她身侧,认真道:“倘若你家那位姨娘并未如你所愿将路线送来,抑或并无人懂得你送路线之深意,你当如何?难道真要听凭他们摆布了么?”

江流春眨眨眼,调皮一笑:“跑呗!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成三次。反正我早已经给黄登极灌够了迷汤。这小子已然深信,一旦娶了我,后半辈子必然水深火热。我跟他好歹算是同一战壕的战友。”

裴少膺无奈微笑,言语间意有所指:“你这样好,他竟视若无睹,还忍心放弃,当真是愚不可及,有眼无珠。”

江流春假装并未听懂其中深意,只笑眯眯道 :“走吧,咱们回朱大哥的客栈。我早说要亲手做顿大餐给你,今日刚好借花献佛。”

裴少膺道:“姑娘美意,却之不恭。”

佟步光立在人群后,注视着江流春,一言不发。人是朱赤虎抢的,计是裴少膺定的,他自己从头着急到尾,到头来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裴少膺说得并没有错。自己除了一腔为她去死的勇气外,一无所有。

“佟步光!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做给你吃!”江流春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佟步光一回神,江流春已笑吟吟立在他面前。

佟步光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姑娘,是我太没用,帮不到姑娘。”

江流春拍拍他的肩膀:“这是什么话!我方才可听桂子说了,抢亲这主意是你猜出来的。我记得你爱吃鸡翅,今日便给你做一道三杯鸡如何? ”

江流春问过众人爱吃的菜品后,略一思索,便定下菜式来,写了食材单子递给朱赤虎采买。她自己则去厨房做起准备。

肉菜送来后,众人皆自告奋勇留在厨房给江流春打下手。江流春便有条不紊地给众人各自安排了洗菜、刮鳞、切肉等活计。

桂子正在院子里刮鱼鳞,江流春走到她身边,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来,笑眯眯道:“你瞧,我有个惊喜给你。”

桂子抬头一瞧,便是一愣:“姑娘……这是……我的身契?”

江流春点点头:“我跟梁氏换来的。不光有你的,还有紫苏嬷嬷和荷花一家。从此江家便再也不能辖制咱们了。”

桂子突然跪下了,流泪道:“姑娘这番折腾,难道是为了桂子?桂子只是太太从官道便捡回的奴婢啊,如何值得姑娘拿终身冒险!”

江流春一把扶起桂子,郑重地道:“从今往后,你再不用自称奴婢,而是我妹妹江桂子。至于我的终身,我自能为自己做主,你不必担心。”

桂子泪眼迷蒙了一阵,忽而忧心忡忡起来:“我还未来得及问姑娘,这婚逃了就算了结了么?若老爷和梁氏得知此事,难保不上门兴师问罪?”

江流春狡黠一笑:“婚书上写的是‘江落月’,上花轿的是‘江落月’,逃婚的还是‘江落月’,与我江流春什么相干?”

桂子忍不住拍手称快,却不小心踢翻了水盆。盆中水洒了一地,鱼虾满地乱蹦。二人捉得手忙脚乱,笑声却分外清亮。

收拾好了食材,江流春便开始做今日的头一道菜:三杯鸡。

“三杯鸡”之所以得此名,是因它调味主要靠一杯米酒、一杯芝麻油和一杯酱油。先煎后焖,外酥里嫩,配着浓厚酱汁,一次能下数碗饭,堪称米饭杀手。

她先在洗净的翅中两面各划了两刀,在葱姜水中焯烫去腥后,捞出沥干。再另起锅倒入一杯芝麻油烧热,下葱姜蒜与鲜辣椒炒香,再放入鸡翅慢煎。

待鸡翅两面煎得金黄微焦,香气四溢,江流春便往锅中丢入几粒冰糖,以油温融化,炒出暗红冒泡的糖色,裹于鸡翅上,再将米酒与酱油一同倒入锅中翻炒上色。

酱油与米酒接触锅壁时,激起的镬气猛烈而诱人。待酱汁在鸡翅上缠裹均匀,江流春便将火转小,盖了锅盖,焖一刻钟光景,再以大火将余下汤汁收尽。

出锅那一刻,鸡翅已被芝麻油焖煎得外焦里嫩,酥嫩脱骨,酱香入味。糖色裹在鸡翅上,盈亮诱人。

江流春犹觉色泽沉闷,便又撒了一把莹白的芝麻,一把碧绿的葱花,一把细碎的红椒粒,再配几根鲜嫩的香菜,深色的鸡翅便鲜活起来。

桂子在一旁直吸鼻子:“姑娘,好香!”

江流春眼疾手快地夹了一只鸡翅放在小碗里,递给桂子:“有好吃的自然先给我妹妹尝。”

桂子听得眼泪汪汪,吃鸡翅的神情分外虔诚。江流春瞧着有趣,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傻孩子。”

做完了三杯鸡,江流春马上投入了下一道菜的工序,忙得脚不点地。许久不备办宴席,她自觉手上的动作生疏了不少。

等八菜一汤齐备了,江流春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便对一旁帮忙摆盘的桂子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客房去歇一会子,你让三狗他们帮着把菜端出去,开席不必等我。”

桂子担忧道:“姑娘,我给你请个郎中瞧瞧吧。你这脸色差得很。”

江流春摇摇头:“哪里就这么严重了?我只是累着了,睡半个时辰保证百病全消。”

桂子无奈,只得由她去了。没想到江流春才走不久,便从客栈楼梯那边传来一声惊叫:“江姑娘!”

桂子本抱着一摞碗筷,听得此动静,唬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忙丢了碗筷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桂子冲到大堂里一看,立时吓白了脸。江流春躺在楼梯口,双目紧闭,人事不省,额头和颧骨处还有磕碰所致的青红伤痕。

裴少膺已然赶了过来,将江流春扶起,半倚在他怀中。他紧皱双眉查看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道:“江姑娘想必是上楼梯时一脚踩空,滚落了下来。所幸并无大碍,受的多是皮外伤。”

桂子急得哭起来:“姑娘!姑娘!你别吓桂子!”

江流春缓缓醒转来,看清面前立着的人后,才徐徐吐出一句话来:“裴少膺,我脚疼,只怕是扭着了。”

裴少膺一把将江流春抱起,往客房去。桂子、佟步光、朱赤虎等人忙一窝蜂跟在身后。诊断无大碍后,江流春便让桂子请众人出去,唯独留下裴少膺一人。

裴少膺心知她有话要说,便道:“姑娘有何吩咐?”

江流春肃容道:“裴少膺,我的眼睛方才又看不见了,一时慌乱,才失脚摔了下去。”

裴少膺看上去并不惊讶,只问道:“这是第几次了?”

江流春扳着手指细数一番:“在断鸿峰是第一次,在云州侯府是第二次,方才是第三次。”

裴少膺面色沉重,静静看着她道:“江姑娘,我上次所说的话,你可还记得?江城此刻已然入秋,我那小院子里红叶满阶……”

江流春略一思忖,便郑重地摇摇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未完成,不可自己溜去躲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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