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言语间说得不以为然,心中无比慌乱。这眼疾发作无常,着实让她猝不及防。这眼疾就如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利刃,让她不得安宁。
可她偏生歇不得。逃婚之后,还有无数鸡零狗碎的麻烦等着她去应对。而且,她还打算借着这桩倒霉亲事的东风,替芜音拿回她想要的东西。
裴少膺自去取了纸笔,写下一张方子,无奈道:“我自诩医术过人,却解不得寒山菊之毒。此方不过是聊胜于无,图个安心。若想治愈,唯有……”
江流春摇摇头:“裴少膺,多谢你费心。你不必再劝我,我是不会跟你去江城的。”
裴少膺见她执拗,只得作罢。他意味深长地道:“永恩侯府小侯爷的喜事,定在两月后。”
江流春听得此话,只觉得呼吸一窒。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垂下头盯着那张药方,似是要从字里行间再看出字来。裴少膺起身离开,她也不曾察觉。直到桂子端了水盆进来,江流春才回过神。
桂子给江流春清理过身上擦伤,细心抹上了药膏,神色间很是忧虑:“姑娘,你是不是生病了?裴太医方才出门时,脸色并不甚好。”
江流春连忙摇头,故作轻松:“不过是近日在江家缺吃少喝又劳心过度,身子发虚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待会儿多烤几斤羊排肉补一补就好了。”
桂子将信将疑地看了江流春半天,才说起了旁的事:“姑娘,我们之后该当如何?是要在这客栈落脚么?”
江流春抱膝思考起来,一时有些头疼。她与桂子如今的确无处安身。
她并不打算这么早就让江家人知道自己逃婚的消息,所以梅园、江梅记、老酒馆和紫苏的私宅自然不便回去。浪迹天涯倒也并无不可,钱她有的是,只是她与桂子两个病号现今状况的确不宜舟车劳顿。
她正想着,便听见朱赤虎声如洪钟地在门外道:“江姑娘,我开了一坛子陈年好酒等你同饮!”
江流春翻身下床,扬声道:“来了!”
楼下大堂里,众人已然围坐在桌边,唯独将主位空了出来。朱赤虎起身道:“江姑娘快坐!”
江流春一愣:“首位是给我留的?”
朱赤虎哈哈一笑:“那是自然,大家都拿你当自家兄弟呢。”
江流春心中生出几分暖意。她环顾席间,唯独少了石双龙。她忙向朱赤虎问起。朱赤虎摇头道:“石老二走了,只让三狗给我带了句话,说什么‘对不住’。这么多年的兄弟,就这般说散就散了,半分留恋都没有。”
提起石双龙,江流春忍不住想起石玉怜。这二人倒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骨子里的自私凉薄如出一辙,同甘难免算计,共苦必得甩锅。
酒过三巡,三狗随口问道:“江姑娘,你之后如何打算?”
江流春正要说话,朱赤虎先道:“打算什么?且安心在此处住着便是!这两个小姑娘家身子都不爽快,还乱跑个什么劲?这里是老子的地盘,管他姓黄的还是姓江的,只要敢上门,老子抡圆了膀子打他个七上八下!”
江流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朱赤虎想说的八成是“七荤八素”。此人虽然粗豪鲁莽,却是个慷慨正直的好人。
她低头细想,留在这荒郊野外的客栈里,倒真是个好主意。她虽然安慰桂子说自己把事情都推在了江落月头上,但事有万一,况且她二人一病一伤,低调行事总稳妥些。就算黄家回过味来,返回来找人,去的也是她的店面或者江家,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藏身于此处。
况且,作为一个厨娘,她对这客栈的厨房还算满意。山野间食材新鲜可口,每日做些美食打发时光,给桂子补补身子,自然再好不过。
她决定留下暂住,还有一重因由。她如今也算是客栈的小半个老板,收三成利润,她自然希望客栈日进斗金。但是朱赤虎和他的山匪兄弟们到底是外行,翻腾不出水花来,倒不如她自己费些心思,若能把这客栈盘活了,她又能多一笔银子进账,何乐而不为?
江流春盘算明白了,不自觉地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朱大哥,那便叨扰了。”
朱赤虎珍藏的好酒极醇极烈。朱赤虎等人素来海量,倒还无妨。裴少膺素不好酒,只沾了沾唇便再也不碰。唯有佟步光一人贪杯,喝得人事不省。
江流春几次想从他手中把酒截下,都落了空,只得气鼓鼓地对林掌柜道:“林掌柜,你好歹是这小子的姨丈,到底管着他些。小小年纪这样海喝,也不怕弄坏了身子!”
朱赤虎哈哈一笑:“你这小姑娘才多大年纪,就这么婆婆妈妈的!佟步光这小子可比大三五岁,你怎么还像长姐一般管教起他来了?”
江流春白了他一眼:“我向来拿他当我小弟,怎么管不得他!”
林掌柜无奈地摇摇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姑娘当真是不解事,丝毫看不出佟步光的心思。可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又能如何?
他看着喝醉的佟步光,恍惚间,竟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情丝作茧最坚牢,如今他已破茧重生,不知这少年何时才能自寻生路。
酒阑人散,天色已晚。朱赤虎给众人在客栈安排了住处歇下。第二日晨起用过早饭,裴少膺、林德重便同路返回京城去。江流春本以为佟步光会主动要求留在此处,没想到他竟说要回去找周夫子继续课业,不愿再混日子。
江流春虽一向如老母亲般操心佟步光的学业,此刻听见他如此爽快地要回去读书,心中难免有些讶异。她旁敲侧击问了半晌,这小子只满口摆“人不学,不知义”的大道理,旁的话什么都不多讲。
江流春无法,只得让他跟着林德重回去,又私下叮嘱林德重好生照看这少年,再备一份重礼送去周夫子家。
江流春与桂子立在客栈门口,目送林德重与佟步光的马车离去。江流春越想越觉得佟步光不大对劲,便问桂子道:“我怎么觉得,这小子这两日怪怪的?”
桂子也是个不解风情的:“定是这几日为了救姑娘操心太过。”
朱赤虎在她二人身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江姑娘,你拿人家当弟弟,人家可从来没拿你当姐姐。”
江流春扶额苦笑。不知她何时才能安心当十四岁的小妹妹,而不用整日里操着二十六岁大姐姐的闲心。
数日前,大宁国京城。
午夜时分,刑部大牢深静无声。几个狱卒靠着斑驳的墙壁昏昏欲睡。
听见脚步声,年长的牢头先醒过神来,定睛一看来人,忙换了恭敬的笑脸:“给小侯爷请安。”
陆纯钧眼疾难愈已然是公开的秘密。永恩侯府世子易主是早晚的事,京中众人早对着陆长离称起了“小侯爷”。
陆长离虽不喜这称呼,却也堵不住他人之口,只微微颔首:“她在狱中可好?”
牢头连连点头:“小侯爷放心,小人选的是最干净的牢房,吃食被褥也拣好的送去,每日必有一道荤菜,女人家梳洗的水每日也送干净的去。”
牢头一壁说,一壁偷眼觑着陆长离的神色。小侯爷对这女犯如此上心,莫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牵扯?
陆长离道:“她可有要求?”
牢头想了想道:“那女犯十分省事,关押了这些日子,只跟小人要过一次纸笔。”
陆长离颔首,看了一眼陆衡。陆衡从袖中摸出一只钱袋,递到那牢头手中:“好生照应着。”
牢头暗自掂了掂重量,脸上的笑纹越发深了几分:“小侯爷放心!”
牢头引着陆长离主仆,径直走到大牢尽头一间砖砌的牢房门口,开了门上的锁,便恭敬地退到远处守着。陆衡则在牢房门口望风。
陆长离打量这牢房,陈设虽简陋,却已然比一般牢房好太多。卧榻桌椅皆齐备,桌上还摆了一套白瓷茶具。卧榻上半旧的被褥铺得整齐,旧枕上盖了一幅罗帕,绣着倦鸟归林的精致花样。门边地上放了一只梳洗用的铜盆,里面的水十分清澈。看来牢头所言不虚。
牢内女子正端坐于桌边,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神情专注。虽身处囹圄,那女子的发髻仍梳得一丝不苟,一张素面失了脂粉缀染,却不掩国色。
那女子抬起头来,瞧见了陆长离,便起身见礼,不卑不亢:“灼灼见过公子。”
陆长离忙拱手回礼。华灼灼请陆长离在桌旁坐了,从茶壶里倒了盏半温不热的水奉与陆长离:“以水代茶,还请见谅。”
陆长离眼中有了一丝赞赏的笑意:“怀恩郡主当真稳静豁达,令人钦佩。”
华灼灼报以一笑,坐回原处,道:“还请公子稍候,待我将这秋露白的酒方写完。”
陆长离静静等华灼灼写毕搁笔,才郑重道:“这些日子,委屈郡主了。”
华灼灼笑意深长:“牢头大哥对我照拂有加,倒算不得很委屈。果然不出我所料,陆三公子从一开始便知我清白。”
迟到的更送上。写着写着竟然又过了十二点。感觉努力赶更到深夜的自己好像灰姑娘,特别害怕午夜零点的到来(???)?晚安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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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作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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