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灼灼

因事关北夏机密,江流春自然不便带着石双龙同往,便先让佟步光带石双龙往江家老酒馆去歇脚,自己则往江梅记去。桂子本要跟随,被江流春好说歹说劝住了,把她留在了梅园收拾屋子。

江流春走到江梅记门口,瞧见生意红火,心中自然欢喜。然而一想到华灼灼那张与郡主华夭夭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丽面容,她便觉得背后横生凉意。

文昌远远瞧见了江流春,喜得连桌子都忘了擦,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姑娘!姑娘回来了!”

众人拥着江流春进了大堂,七嘴八舌嘘寒问暖。江流春瞧着不成,忙笑着道:“你们都顾着我,可就没人顾着客人了。大家伙先忙着,等得了闲我请大家吃宵夜!”

林掌柜引着江流春到了后头的厢房里,关切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大家都惦记姑娘惦记得了不得呢。”

江流春笑问道:“你们都还好么?店里生意如何?可有人来找麻烦?”

林德重含笑道:“好,都好。荷花手艺越发好了,自己创了不少新菜。文昌和邱贵两个也越发稳重了。钟妈、陈妈自是不用说,还有灼灼,也帮了不少忙。”

江流春眉头青筋跳了一下:“灼灼?”

林德重点点头:“姑娘怎么忘了?就是新来的那个酒娘华姑娘,还是姑娘招进来的。”

江流春强笑道:“怎么会忘!她现在还住在柳泉村么?”

林德重道:“灼灼的酒极受客人喜爱,酿造工序又复杂,常离不得人,我便在江梅记后头为她寻了一间房做住处。这些日子,灼灼当真辛苦,除了买食材,几乎没出过江梅记的门。”

话音刚落,敲门声便与一把柔媚如丝的女声同时在门外响起:“江妹妹。”

江流春强压下心中情绪,扬声道:“华姑娘快请进。”

华灼灼推门而入,一身粉衣如桃花般冶艳温柔。她手中小托盘上有一只玉瓷酒壶,一对莹白铃铛杯,又有数碟精致的果子和下酒菜,口中笑道:“妹妹走了些时日,怎么与我如此生分,竟叫起‘华姑娘’来。”

江流春哪里和她热络得起来,只强笑着敷衍道:“在永恩侯府里每日循规蹈矩惯了,姐姐莫怪我才好。”

林德重起身指着那一对酒杯笑着告辞:“灼灼一心只惦记着姑娘,好酒并未留我的份。我也不在这里听你们小姐妹的知心话讨嫌了,前面帐还等着我算呢。”

华灼灼含笑道:“妹妹别来无恙?”

江流春定了定神,如往日般道:“去边城云州吹了数月的风,着实晒糙了许多,并不像姐姐,越发好看了。”

华灼灼道:“我前日在城里买了些好脂粉,匀在面上轻白润泽,晚点给你送些来。”

江流春不欲再绕弯子,略思忖后,起身道:“屋里有些憋气,我去开窗子。”

她佯装起身时踩了自己的裙角,直挺挺地往地上摔去。她想借此试探华灼灼是不是跟曼陀郡主一般深藏武艺。

果然不出她所料,华灼灼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江流春忙道了声谢,华灼灼笑着扶她坐了回去,道:“妹妹才回来,且安生歇着,关窗子这等小事,留给姐姐做便是。”

江流春看着华灼灼的背影,轻盈纤细,柳腰亭亭,与那日断鸿峰顶的曼陀郡主并无二致。如果她真的是北夏细作,那自己又该如何?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最随意的口气道:“姐姐,我似乎从未听过你提及你的家人。”

灼灼浅浅一笑,将一碟蜜饯递到江流春面前:“没什么好提的。我新制了梅粉茯苓饴,你尝尝。”

“梅粉茯苓饴”这五个字如一记重锤砸在江流春心上。当日若不是这独一份的梅粉茯苓饴,木蓁怎会猜出自己与陆长离的关系。若自己未被她们绑走,桂子就不会因保护自己而受伤,自己与陆长离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般黯然收场的境地。

当日她在山中独品陆长离买给她的梅粉茯苓饴时,只觉得唇齿间都是甜蜜的欢喜,如今再瞧见这道蜜饯,竟只看到了“悲酸”二字。

她咬了咬牙,强压住心中悲愤,淡淡道:“我近日牙疼,不吃甜食。”

华灼灼不以为意,起身道:“我泡些杭白菊给你,最是清火明目的。”

华灼灼垂首泡茶,小朵杭白菊在水中舒展,细碎花瓣纤弱而柔软。淡淡花香曼然溢出。

华灼灼忽然沉沉地开了口:“我爹娘早死,只留下我和我阿姊,跟着族中长辈生活。寄人篱下度日艰难,我不堪忍受,便离家出走,自谋生路。我酷爱歌舞,便选择做了一名舞姬,如今已有七年了。”

江流春道:“那这些年……你的家人难道从未找寻过你么?”

华灼灼苦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纵然血脉相连,也终究做不成同路人。”

他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江流春:“妹妹,我知道你对我来历存了疑心。各人皆有不可见光的阴私隐痛,恕我不能坦诚相告。不过有一事,我不该瞒你。我来江梅记投奔你,实非走投无路。我十三岁离家,四海飘零,所受欺凌白眼数不胜数,唯有你一人,不嫌我舞姬之身,出手相助。那一点暖意,让我无比贪恋。”

说这话时,华灼灼眼里有盈盈泪意,满面怅然,看得江流春再不忍问下去。

忽然邱贵来敲门,道:“华姐姐,外头有个客人跟新来的跑堂吵起来了,林掌柜劝不住,请姐姐来救急。”

华灼灼收了面上哀色,含笑道:“你歇着,我去去就来。”

江流春起身道:“我与你同去吧,也瞧瞧我们华姐姐是如何挑大梁的。”

华灼灼摇摇头:“我的好妹妹,你可别跟在我旁边。林掌柜说了,万不可让外头人知道店主是个未及笄的小女孩。你远远瞧着便好了。”

江流春立在帘幕后面,瞧着华灼灼劝解着愤怒的食客,言笑晏晏,胸有成竹,圆熟自若,不过片刻,便把食客面上的焦躁怒火消弭。

华灼灼像百花深处最耀眼的一枝碧桃花,世故而不俗艳。曼陀郡主华夭夭则像空谷孤峰荆棘丛中一株双色夹竹桃,傲然独立,或艳或素,皆带剧毒,不可接近。

华灼灼只是华灼灼,并不曾为恶。她阿姊曼陀郡主所做的一切,不该由她来承担后果。恩怨分明,方为公允知道。

文昌凑到江流春身旁,眉飞色舞地道:“姑娘,华姑娘着实有本事!那客人本有要砸店的架势,被华姑娘三言两语劝住了。姑娘不在的日子里,但凡有难缠的,尽是华姑娘打发的。上次来了个姓江的小姐,穿得好生富贵,上来就挑三拣四,还把林掌柜好一顿讽刺,多亏华姑娘绵里藏针,没让她讨到便宜。”

江流春猛然警觉起来:“姓江的小姐?她长什么模样?”

文昌点点头,回忆道:“个子高挑,容貌还算标致,就是脸盘子方得很,眼睛往天上瞧,很是刁蛮傲慢。”

江流春在脑海里默默勾勒出江落月的面容,瞬间额角便冒起了冷汗。果然树大招风,自己难道已经被梁姨娘母女盯上了?

正思忖间,华灼灼已然送走了食客,笑盈盈来寻江流春:“姑娘,晚上把桂子小丫头和你们家紫苏嬷嬷都请来,大家给你摆酒接风。”

江流春此刻哪里还有这个心思,婉拒道:“我回来还没瞧见我家嬷嬷呢,我先回去瞧瞧她。桂子路上受了点外伤,也需静养几日。咱们改日再聚不迟。”

林德重听此,忙吩咐道:“邱贵,让厨房多准备几道姑娘爱吃的菜,赶紧送到梅园去。车马劳顿一日,也该累了。”

华灼灼道:“邱贵是男子,到底不便。我陪姑娘往梅园走一趟便是。”

江流春便应了,与华灼灼一同拎了提盒往外走去。谁曾想,才出了江梅记的门,江流春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江姑娘。”

她一回头,官道边牵马而立的二人,赫然是陆长离与陆衡主仆。

陆长离并不似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眉眼间颇见疲惫,又瘦了些许,轮廓反而愈见英挺。

江流春又是惊喜,又有些心酸,几欲落泪。她万不曾想到,陆长离会来江梅记寻她。

她下意识地几步赶上前去,哽咽道:“你……你怎么……怎么会在此处?”

陆长离温柔地看向她,正欲说话,眼神霎时凌厉起来,拔剑出鞘,冷声道:“你怎会在此?”

江流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转头一瞧,陆长离的剑尖已抵在华灼灼的咽喉上。

江流春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血瞬间冰凉。这……她该怎么解释?

她语无伦次道:“长离……她不是……她没有恶意!”

华灼灼面色煞白,却仍镇定:“敢问公子,这是何意?”

林德重听见动静,匆忙赶出来,解释道:“陆三公子,你别误会,这华姑娘是小店的酒娘,绝对是身家清白的可靠人,当日还是我们家姑娘亲自招进来的。平日在店里,她俩要好得跟姐妹一般。”

陆长离微微冷笑,眸光一深,低头看向江流春:“此番风波,是否与你有关?”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皆摸不着头脑,唯有江流春手心越发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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