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清楚记得,当日她已与陆长离提过,江梅记的一位酒娘与华灼灼容貌酷似,二人本说好同回京城前来探查。
那时他说他能把性命交在自己手上,言犹在耳。然此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却不似往日那般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坦诚。
她本是明白的,此番断鸿峰顶之事,前前后后皆是曼陀郡主算计好的圈套,环环相扣,巧合太多,难免生疑。只是,当陆长离真的疑了自己,她心里还是针扎一般疼。
她定了定神,看着他道:“陆三公子,借一步说话。别刀光剑影的,白白吓跑了小店的客人。”
陆长离便抬手点了华灼灼的穴道,令陆衡在旁看守,自己则随江流春往不远处的林子里走去。华灼灼也并不反抗,只淡淡地笑着,给江流春比了一个“无妨”的口型。
林中黄叶铺了满路。江流春在一棵枫树下站定了,抬头看向陆长离:“你此来是为公,还是为私?”
陆长离淡淡道:“为公如何?为私又如何?你既走得那般干脆,又何必在意这些。”
江流春道:“你若为公,我们便谈谈华灼灼姑娘。你若为私,使君自有妇,何必招惹人。我江流春既踏出了你永恩侯府的大门,便不会再回头。”
陆长离眼中一丝痛色闪过,语气软了下来:“春儿,对不住……我实在……”
江流春强挤出一抹疏离的笑意:“咱俩算是和平分手,男婚女嫁各凭因缘,没什么对不住的。哦,对了,忘了预祝你……”
“新婚快乐”四个字,江流春仍是说不出口。这话正着说,她心里不舒服,反着说却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里外都不像是人话。
她默默摇摇头,换了话题:“为私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聊点正事,比如,陆三公子为何持剑架在我店里酒娘的脖颈上。她叫华灼灼,不叫华夭夭。她不过是个酒娘,并不曾如其姊曼陀郡主般四处杀人放火。你我离京这些时日,她并不曾离开我江梅记,我店中林掌柜等人皆可为证。”
陆长离点点头,又肃容道:“曼陀郡主掌管北夏暗卫,手下人如木蓁,尽是杀手细作,颇有城府。这位华灼灼姑娘,想必也并非是为了欣赏我大宁风光而客居于此。”
江流春道:“所以你欲如何?”
陆长离道:“请华灼灼姑娘去刑部一问便知。我会尽力照应,不让华姑娘吃苦。到那时,是非自可分明。”
江流春定定地看着他,道:“你明知道华灼灼与曼陀郡主华夭夭并非同一人,为何还要执意拿她?”
陆长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你若信我,便不要与我为难。”
江流春冷笑道:“你要我信你,你可曾信我?你见我与华灼灼有说有笑,便疑我与断鸿峰之事有关,在人前质问于我。那一刻,你又可曾虑及我往日的情意?”
说着,江流春眼睛便红了。陆长离见她委屈,本想劝慰,却又苦于此中内情不可为外人道,只得沉默。
二人于林中相对而立,许久,陆长离才沉沉道:“每当我看见华灼灼的脸,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日断鸿峰是如何凶险。若非曼陀郡主有心设计,你我如今何至于此……”
江流春抬眼看向他,眼神清明又冷冽:“你我至今日之境,不过是所求不同。你须担家族荣辱,我只愿安稳余生。人各有命,何须怨尤。就算没有曼陀郡主,民间小厨娘我和永恩侯府三公子你,也终难成同路人。”
江流春说得心头一酸。不管什么年代,“门当户对”这四字都是顶重要的。她遇见陆长离时本相信过“灰姑娘与王子”,却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人不可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
她叹了口气,垂目不再看他:“你带华灼灼走吧。公泄私愤实非君子所为,你既知她应是无辜的,好生照应便是,莫冤枉了好人。还有,你不要再来江梅记了,我与华灼灼来往密切,到底也是有嫌疑的。”
陆长离听了此话,心头一痛,只道了声“保重”,便大步流星地走出树林。此时侯府车马已到,陆长离令亲卫押华灼灼上车,自己则骑马在旁。
陆衡见自家公子脸色极差,心知二人必是生了嫌隙,便忍不住道:“公子脸色不好,江姑娘瞧着也是伤了心的,可是因为华灼灼之事?”
陆长离轻声叹了口气:“正是。她本就心中怨我,又不愿示弱。”
陆衡忍不住道:“公子何不将密报所述之事告诉江姑娘?江姑娘人品端方,必不会泄密。她若知晓其中因果,自会明白公子的一片苦心。”
陆长离肃容道:““糊涂!既是密旨,怎敢说与人知。我如今带走了华灼灼,便再也没人能威胁到她。你暗地里派些人手护着她。华夭夭不会就此罢手,她身后的人更不会。”
陆衡应了声“是”,心中却难受得紧。若非那道探子自北夏宫中传来的密报,自家公子怎会这般如临大敌,哪怕与江姑娘起了争执,也要带走华灼灼。
陆衡远远地看向梅园的方向,有些依依不舍。公子与江姑娘生了嫌隙,自己只怕也难见桂子了。
北夏,独孤太后寝宫,临华宫。
飞凤团花鎏金香炉里燃着藏春香,香烟缭绕,馥郁入骨。
缕金翠羽烟罗帐里,一位美貌贵妇斜倚着苏缎软枕,微阖双目,烛火映得头上九鸾飞凤钗光华灿烂。她只着满绣海棠的的寝衣,领口处露出雪白的肌肤和纤细的锁骨,冶艳而风情。
帐外女子正跪着回话:“启禀太后,奴婢已将那大宁探子的密信换过,如今陆长离应已拿到假信。凭他对那女子的情意,只怕收了信便会立即关押小郡主。”
独孤太后微微颔首:“我们的人可已安排好了?”
女子恭敬道:“启禀太后,已花重金收买了大宁国刑部监牢的狱卒,到时只要一盏淡酒,便可一了百了。那吃里扒外传信之人,奴婢也已料理妥当,再不会惹太后烦忧。”
独孤太后唇边有了几分笑意,道:“木蓁,你来给哀家捶腿。”
木蓁忙起身,捧了一盘莹紫葡萄入帐,随后挽起袖口,跪在独孤太后榻边,手法轻柔而熟稔地为太后捶起腿来。
独孤太后打量她许久,徐徐道:“你跟在夭夭身边,有几年了?”
木蓁垂首道:“比郡主侍奉太后晚两年。”
独孤太后语意意味深长:“那你二人姐妹情谊应十分深厚,却为何又为哀家做这等事?”
木蓁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赤诚:“郡主一时迷心,走错了路,奴婢深受太后大恩,合该襄助郡主回归正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既然郡主心有挂碍,不能一心为太后做事,那奴婢就为郡主去掉这个挂碍。”
独孤太后坐起身来,美目中多了几分赞赏:“哀家不曾看出,你竟有如此心胸,往日倒真是埋没了你。你且说说,你这番计谋,如何能让郡主走回正道?”
木蓁面上含笑,仿佛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家常琐事:“郡主向来重情义,此番心软放过陆长离,不过是因那女子以小郡主下落威胁于她。若那女子非但未如其承诺那般好生照顾小郡主,还害她死于牢狱之中,郡主又会如何?”
独孤太后点点头:“到时只怕不用哀家吩咐,郡主也会要了陆家兄弟二人的命。”
木蓁似下定决心一般,俯首下拜,口中道:“太后必会心想事成,凤临天下!”
独孤太后神色一凛,目光如箭射向木蓁:“你可知凭你方才所言,哀家便可治你死罪!”
木蓁毫不畏惧:“君上懦弱,一味向大宁退让,合该由太后取而代之!”
独孤太后眉眼舒展开来,口吻带了几分亲切:“到底是拔列兰氏的女儿,有北夏儿女的血性!当日哀家本该选你做暗卫统领,只因灼灼有牒云氏皇族血统,这才选了她。如今看来,倒是哀家走了眼。”
独孤太后伸出一只手来,示意木蓁扶她起身。那手保养得宜,光嫩如玉,腕上珊瑚手串嫣红如血,戒指上嵌着的鸽血石幽光盈盈。太后用的蔻丹是极好的,色泽鲜艳不说,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玫瑰香。
木蓁扶着独孤太后的手,淡淡地道:“倒也怪不得郡主。郡主生母是宁国女子,柔软情性自有血脉相承。”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独孤太后的指甲掐进了自己肉里。只听独孤太后咬牙喃喃道:“宁国女子……那个贱婢……”
木蓁垂头忍痛,只当自己一无所闻。正巧有掌事女官前来回事:“启禀太后,新进面首四人,正在廊下候见。”
独孤太后面上神色立时舒缓如常,闲闲地道:“挑长得像的进殿伺候。”
木蓁知趣,忙行礼告退。独孤太后意味深长道:“拔列兰·慕真,谨司卿职,且待来日。”
木蓁郑重地点头,退向殿外。玉阶下候着四个精心打扮的少年,皆是容貌清俊,身量挺拔,神色殷殷,一如跪伏于太后裙边的自己。皆是曲意逢迎,何来高低贵贱。
木蓁走到御苑湖边,从袖笼中取出一张字条来,对着阳光含笑念起:“华灼灼本姓牒云氏,北夏平王次女,平王身死后受封怀恩郡主,养于太后膝下,宫中呼之‘小郡主’。十三岁无故离宫,七年不曾归故国,与曼陀郡主之事并无干系。”
她将字条细细撕碎,散入湖中,轻盈如落花碎雪。她喃喃道:“夭夭,别怨我。”
华夭夭与木蓁:美强惨与野心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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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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