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步光在江家老酒馆给石双龙把住处安排妥当后，便赶来寻江流春，正在树林外与她碰个正着。

佟步光察觉她神色有异，忙问道：“姑娘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差？我扶姑娘去江梅记歇歇可好？”

江流春垂头丧气：“我有何颜面去江梅记。我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

佟步光摸不着头脑，脱口道：“三公子发生了何事？”

江流春拂袖便走：“别提他！”

佟步光忙跟在江流春身后，再不多说话，只默默陪着她回了梅园。桂子见江流春回来了，赶忙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还好么？”

江流春见桂子神情有异，再一瞧桌上已摆满了精致饭菜，心知林掌柜已然来过，便直白道：“不好，气了个半死。”

桂子盛了一碗酸辣乌鱼蛋汤端到江流春面前，笑眯眯道：“姑娘尝尝这汤做得如何？”

江流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果然酸香开胃，滑润适口，胡椒粉与醋的比例调和得刚刚好，心情便好了许多，夸赞道：“这汤极好，是荷花送来的？”

桂子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林掌柜送来不少新鲜菜蔬，我瞧见有乌鱼蛋，想着姑娘今日心情不好，没什么食欲，便试着做了这道开胃的汤羹。姑娘若进得香，桂子就高兴了。”

江流春颇为感动，道：“你这伤还没好呢，本不该乱动。”

桂子笑道：“姑娘别担心，那盒伤药效果好得很，早就不疼了。”

江流春这才放下心来，招呼二人落座。她忽然想起紫苏来，问道：“桂子，紫苏嬷嬷还不曾回来么？”

桂子摇摇头：“方才林掌柜来时，我还问他。他说紫苏嬷嬷只说要回去一趟，并未多言。”

江流春有些犯疑：“回去？回哪去？”

桂子道：“许是回她那所私宅了吧。嬷嬷总在梅园，家中花木果菜没人照料，到底是不行的。”

江流春低头一想，倒也在理，便不多追究，埋头吃起饭来。到底还是家里的饭香，荷花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

吃过了饭，佟步光仍如往日般回江家酒馆安歇。江流春安顿了桂子，独自窝在藤萝架下的摇椅里看星星。

她忽然注意到，头顶那架紫藤瞧着很是萎靡，部分藤蔓已然黄败。再回头看向房内，临窗高几上的甜白釉美人瓶里，所插花枝早已干枯得不成样子，瞧着甚是败兴。

江流春不由心头一紧。紫苏素来妥帖，对梅含英所遗花木物事皆无比珍视，若要离家多日，必会知会林德重代为照料。如今这般境况，定然是出了意外之事。

忽然，卧房的门砰一声打开，桂子小脸煞白地冲出来，对江流春语无伦次地道：“鬼……姑娘……有鬼！”

因梅园只有她二人，江流春生怕桂子夜里害怕，便安排她搬来自己屋里睡。听了此话，江流春下意识地把桂子护在身后，安慰道：“别怕，管他什么鬼，咱们先去看看。”

江流春顺手抄起一根门阀，紧紧握在手中，往屋内走去。屋内一片寂静，并无人声，唯有窗外秋风拂枝，簌簌沙沙。

江流春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回头对桂子道：“许是你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桂子一个劲摇头：“姑娘，我听得真真儿的，有个女人在说话，声音细细的，就在那！”

江流春顺着桂子的手看去。桂子指着的，是自己的衣箱。江流春松了口气。她的衣箱并不大，里面又塞得满满当当，藏不了人。

她便安慰桂子：“许是进了老鼠。明日给橘球买条好鱼，请它进屋为民除害。”

桂子脸色骤变，怕得嘴唇都在颤抖：“姑娘你听……那女人……那女人又说话了！”

果然，衣箱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人语声：“梁令巧……我求求你……”

江流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真的是鬼么？若这鬼是来向梁姨娘寻仇，来这里做什么？这是梅含英的私宅，与梁令巧乃至江家都无丝毫干系。

桂子猛然惊叫出声：“太太！是太太的声音！”

一提起梅含英，桂子立时连鬼也顾不上怕，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太太！桂子好想太太！”

江流春被这突然的变故惊掉了下巴，略冷静了一下，便大步上前，掀开衣箱。果然，衣箱角落里装着手机的小布包裹正一闪一闪发出亮光。

江流春不由感叹，这手机质量真是好，怎么折腾都不坏，时不时还能自己给自己蓄点电。就是这自动播放语音备忘录的功能十分令人头疼，分分钟给人吓出心梗来。

她一把拉起桂子，道：“别拜了，我娘没回来。说话的是这东西。”

桂子擦干了眼泪，目瞪口呆：“这不是姑娘从华姑娘那里借来的吸收日精月华的……”

江流春一脸尴尬：“那个……是我胡诌的……这东西名唤手机，是……是西域偃师以灵石所制，可记录人言。方才我们所听见的，应该就是我娘生前的话。”

桂子对江流春这番张口就来的胡话深信不疑：“姑娘真是见多识广！”

她忧心忡忡地问道：“桂子，如果这小盒子会说话，你会被吓到么？”

没想到桂子一点都不像个守旧的古代人，摇头道：“我就当是太太的魂魄附在上面。太太对我恩重如山，我有什么好怕的。能再听见太太说话，是桂子的福气。”

江流春这才放下心来，把门窗紧闭，与桂子一同坐于床帐里，操作起那部手机。她去云州的这段时日里，手机的太阳能电池板又续了百分之十的电，估计还能强撑着播几段。

梅含英的语音备忘录里有数十条，被设置了循环播放。江流春先点开了倒数第二条。

说话的女子声音温和，应是梅含英：“多亏柳泉村高人指点，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回家之法。我以为我已经厌极了梅含英的人生，可真要离开时，我却有那样多舍不得。舍不得春儿，舍不得紫苏和小桂子，还有……昭明。”

桂子听得淌眼抹泪：“太太……桂子也舍不得太太……”

江流春从众多信息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陌生的名字：“昭明？昭明是谁？是我爹吗？”

桂子大惊失色，激动道：“姑娘怎可听信他人胡言，怀疑太太清白！姑娘是老爷和太太的亲女儿！”

江流春见桂子激动得满面通红，心知桂子并不晓得自己身世，便打个哈哈道：“我就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桂子不依不饶：“太太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好的女子，今日这话若是外人说的，桂子就算拼了这命，也要维护太太的名节！”

江流春这才明白，桂子是发自内心地将梅含英当作神祇一般敬重，容不得半点污浊。桂子挺身而出为自己挡箭，不仅是为了昔日相伴的情分，更是为了报答梅含英的恩情。

江流春安抚了桂子几句，又打开了最后一条录音。这一条录的是两个女子激烈的争吵。一个声音温柔而疲惫，另一个则充满盛气凌人的傲气。

桂子一拍桌子，握紧了拳头：“是太太和梁姨娘！梁姨娘在老爷那里装贤淑，一到了咱们院子里，没了旁人，便是这副讨人嫌的做派！”

江流春拍拍桂子的手，示意她放松，接着把录音播下去。

敲门声过后，只听梅含英道：“梁令巧，你且消停些，把你那难看的吃相收一收。只消过了今晚，我所拥有的一切，便都是你的了。”

梁令巧的声音有些模糊，是隔着门传来的：“梅姐姐，何必等到明日。长夜漫漫，不如你我闲谈几句，也好打发时光。你大概还不知，夫君早已知晓你的女儿是个野种。”

梅含英的声音有些反常的虚弱：“你闭嘴！”

梁令巧说话越发没了顾忌：“好姐姐，你女儿的父亲究竟是何方神圣？是林德重？还是酒馆里的某个客人？”

梅含英声音越发断续：“梁令巧……我求求你……让我安静一会……”

梁令巧自顾自得意道：“姐姐，被你压在头上这些年，总该让我扬眉吐气了。当年若非林德重一纸诉状告夫君停妻再娶，我何至于屈居妾侍之位多年！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女人如何配做江家主母！”

随后，便是梅含英痛苦的低吟：“我终究没能回去……只怕要魂飞魄散了……春儿……我的春儿……娘对不住你……昭明……”

只听砰一声，似是门被推开了。梁令巧的声音惊恐地响起：“梅姐姐！梅姐姐！来人！来人哪！出人命了！我苦命的姐姐……”

手机电量骤然清零，录音戛然而止。江流春和桂子在黑暗中相对而坐，神色各异。

桂子恨得咬牙：“一定是梁令巧害死了太太！”

江流春反而陷入沉思。照录音内容来说，的确是梁令巧有意挑衅，而梅含英的反应则如被气得心脏病发作一般，一点点衰亡。然而，那一句“终究没能回去”，引起了她的注意。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而梅含英与自己一样，是个穿越女。两段录音都曾提及的“回去”，极可能是说“回她自己的时代去”。难不成梅含英当真找到了回现代的方法？

江流春刚要惊喜，便立刻想到了随后的“魂飞魄散”这四个字。梅含英死后魂魄并未去冥府报到，若是在穿越回现代的途中魂飞魄散，倒也说得通了。

想到此处，江流春忽然冷汗直冒。难道，这就是逆天改命的代价？

昭明是谁？答案见第十八章长离。不过，小江的身世，早已经有聪明的小姐姐猜到啦。最近这几章都是猛料，下一章还会更刺激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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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散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