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重与裴少膺等人走到江家老酒馆,远远便听见内里人声喧闹。林德重与佟步光对了一下眼神,便匆匆走进门内。
只见大堂里除了石双龙,还立着三五壮汉,形容粗豪,肩臂上龙虎纹刺张牙舞爪,甚是慑人。
林德重不由后退了一步。佟步光认出了来人,忙轻声道:“掌柜的,那几人与姑娘相识,且受过姑娘恩惠,想来并无恶意。”
林掌柜听佟步光简略讲了江流春在客栈教朱赤虎等人做羊肉串之事,神色才有所舒缓,上前招呼道:“几位英雄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坐下吃杯茶吧。”
为首的壮汉迎了上来,拱手道:“敝人朱赤虎,是江姑娘的徒弟。昨天兄弟们在山里打了一只老虎,皮毛极好,我想着快过冬了,便给江姑娘送过来,裁件外头的大衣裳最暖和不过。我也刚好趁此进城来瞧瞧姑娘叫做的烤炉和铁钎子做得如何了。”
朱赤虎说罢一挥手,后面的两个壮汉便碰上一个包袱来给林德重过目:“你瞧瞧这花色!姑娘瞧见定然喜欢!”
佟步光低头瞧了一眼,心中暗笑,难以想象姑娘穿着虎皮袍子是怎生模样,不知会不会像横行山中欺男霸女的女大王。
桂子在他身旁皱了皱鼻子,轻声道:“姑娘才不喜欢呢,我们姑娘说瞧见了皮毛总觉得不忍心,向来是不用的。”
林掌柜见朱赤虎豪爽坦荡,这才放下了心,又想着今日还请了裴太医到此,不可怠慢,便遣佟步光去江梅记叫一桌上等酒菜送来,自己则亲去备茶待客。
朱赤虎虽是个粗人,却瞧着斯文的林德重很合眼缘,听说他是江梅记的掌柜,忙向他讨教起生意经来。林德重此刻哪里有心思,只碍于颜面,草草相答。
江梅记的席面很快送了来。席上八凉八热,外加饭饼汤羹、各色细点、时令鲜果,好不琳琅满目,把个朱赤虎看得目瞪口呆,垂涎三尺。
朱赤虎看着饭菜,这才想起江流春来:“这是江姑娘的手艺么?快请我师父出来!我可得跟师父好好讨教一番!”
一提起“江姑娘”,林德重和佟步光的神色都不甚好看。石双龙坐在朱赤虎下首,面色尴尬地提醒道:“大哥,江姑娘回她家去了。她明日要出阁。”
朱赤虎面露喜色:“这可是大喜事!咱们哥儿几个来得仓促,不曾预备贺礼,明日必得先去给姑娘捧捧场添添热闹。”
桂子一听“喜事”便心烦意乱,立时拉下脸来欲往外走。朱赤虎瞧见了,便道:“你这丫头好不懂事,你们姑娘出阁,你反哭丧个脸做什么?”
桂子没好气地回头道:“我们姑娘本是金玉一般的人物,却被逼着嫁给个瘪三,若换了你,你高兴?”
朱赤虎瞪起眼睛,声如洪钟,震得桌上碗筷一阵碎响:“哪个瞎了狗眼的给姑娘说了这门亲?看老子不打爆他的狗头!”
佟步光听了此话,再瞧着朱赤虎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不由眼睛一亮:“朱大哥,你当真愿意为姑娘出头?”
朱赤虎一拍胸脯:“那是自然。江姑娘教我做饭毫不藏私,热心坦荡,还为我们山寨老小考量周全,我自然也要为兄弟两肋插刀!”
佟步光肃然起敬,两眼放光:“那,你敢抢亲吗?”
不知怎的,朱赤虎竟脸红起来:“敢倒是敢……咱们毕竟以前是做那行当的……可是……这不行!做人不能恩将仇报!江姑娘的年纪都快能当我闺女了!我怎么能老不要脸……”
佟步光等人这才明白他会错了意。佟步光道:“朱大哥你想什么呢!你只需要帮我们把江姑娘从花轿里劫出来……”
朱赤虎这一根筋的脑子还未转过弯来:“那可不行!我心里装着隔壁村子的银花姑娘,我不是那等朝三暮四的……”
忽然,从林德重身后悠然传来一句:“你只需劫了花轿,把江姑娘交给我就好,我自会护她平安,不劳你再费心。”
朱赤虎定睛一看,说话的是个青衣男子,容貌生得比女子还标致,不由皱了皱眉头:“你这小白脸身无二两肉,有什么本事护着姑娘?不过生得倒还当真比老子好看不少……”
佟步光听了此话,对裴少膺急道:“你凭什么!你做梦!”
裴少膺微微勾唇,淡淡道:“就凭我不会让她逃婚之后漂泊天涯,流离无定。”
林德重恭敬一揖:“还请大人示下。”
裴少膺道:“江姑娘逃婚之后,江黄两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报官寻人,江梅记和此处自然不甚安全。我能给姑娘安排个最安稳的去处,保管江黄两家都奈何她不得。我的府第是陛下御赐,若无御旨,必无人敢轻易登门搜查。”
林德重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一心只想阻断江流春与黄家少爷的婚事,再瞧着裴少膺年少有为,人才出众,言语神态又一片赤诚,比翻脸不认人的永恩侯府三公子强百倍,心中对他莫名竟生了不少好感。
朱赤虎听了此话,立时拍板道:“那好!既然如此,这忙我帮定了。你们将路线告诉我,待吃罢了饭,我便带弟兄们去山间寻个偏僻处布置埋伏。这位白脸小兄弟你放心,咱们必然把江姑娘给你全须全尾地抢回来。”
桂子和林德重听出朱赤虎误会了江流春和裴少膺的关系,可事出紧急,也无人有心思出言解释。
佟步光听着心中难受,猛然站起身来,一掌拍在乌木桌面上,盯着裴少膺道:“裴太医,我有些话,须与你私下分说。”
裴少膺笑意从容,对众人道了一声“失陪”,便随佟步光便往外走去。
林德重哪里见过这小子如此行事,生怕佟步光得罪了裴少膺,误了营救江流春之事,赶忙拦在前头,呵斥佟步光道:“你这小子今日是着了什么魔!还不站住!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闹起孩童脾气来?”
裴少膺温然道:“林掌柜不必挂心,我与佟小哥算是旧识。”
佟步光引着裴少膺走到老酒馆后院去,随手推开一间厢房的门,示意裴少膺进去说话。
裴少膺一进门,佟步光便将门反锁,一把抓住裴少膺的衣襟:“你究竟想做什么?”
裴少膺一不恼二不慌,含笑看向他:“听你们姑娘说,你好歹也读了些书史,识了些礼仪,怎么行事还这般鲁莽暴躁?你就不怕传到你们姑娘耳朵里,让她失望么?”
佟步光气结,只得松了手,对他怒目而视:“你少搬出姑娘来!你害姑娘害得还不够么?断鸿峰上若不是你……”
裴少膺面色平静无波:“断鸿峰上若非我助桂子把江姑娘从崖下山洞中救出,当日她极可能就此葬身火海。”
佟步光抬手指着裴少膺道:“你不必牵三扯四!那日在山上巴彦故意与我为难,难道不是你指使的?若非他引走了我,姑娘怎会被那北夏女刺客抓走?又怎会……又怎会……”
佟步光说不出口了。若非如此,姑娘与陆家三公子又怎会如今日这般形同陌路,姑娘又怎会伤心。姑娘虽不说,每日说笑如常,可他每日在她身边又怎会感觉不到。
面对如此结果,他既自责,隐隐却又有几分微妙的庆幸。如此也好,他又能陪在姑娘左右,给她端盆递碗,为她捧水添茶。他当真不在意什么登科应举,富贵功名。姑娘是什么心意,他便顺什么心意。
若问他自己心欲何往,他只想伴在她身边,永远做离她最近的那个小跑堂。
裴少膺见佟步光如此反应,唇边笑意越发深了起来:“巴彦是我有意安排的,可这又如何?我心悦于她,便要想方设法将爱意示于她面前,为自己争取一番。今日也是一样。可你呢?”
裴少膺踱到一旁,背过身欣赏墙上所挂的梅花图,意味深长地道:“佟步光,你当真是个懦夫。你有一腔孤勇为她出生入死,却无半分胆量向她剖白心迹。你与我为难,不过是因嫉妒我比你更有胆说爱她。”
佟步光被戳到痛处,手慢慢落下来。裴少膺所言的确半分错没有。他压下满心繁杂的思绪,道:“我是喜欢姑娘。我知道自己不配,只希望她能将终身托于这世间最好的男儿。而你,我信不过。”
裴少膺道:“可如今,你能信的只有我。你们那位掌柜但凡有别的好门路,也不至于将仅一面之缘的我奉为座上宾。你若要陪着姑娘出逃也无不可,只是颠沛流离之苦,你受得,她不一定受得。”
佟步光袖中紧握的拳终于认命地松开,看着裴少膺道:“总有一天,我会以自己的能力护好姑娘。”
裴少膺微笑道:“定不辱命。”
解决了佟步光,裴少膺才真正有心思琢磨起墙上的那副画来。孤梅一枝独照水,疏影横斜,孤傲又冷清,一旁题了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裴少膺看那画技平平无奇,本不以为然,却被题诗旁边的一枚闲章吸引。
裴少膺目光陡然深邃起来,轻声念道:“昭明……竟是昭明!”
他猛然回头,问佟步光道:“此画的主人,是否叫做英娘?”
祝大家中秋团圆,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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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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