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章

官舍之内。

几个医官焦头烂额。

“本官听闻张生你用了《奇书》当中的奇法寻得奇药,所以把陆大人的阙心病给根治了,不知道能否将《奇书》借给本官等研读,好让本官等尽快得出良方来给圣上复命?”

张继自然是不敢将“李季兰从恩觉大和尚手中拿到了‘甘香蜜檀’,又从曹元曹夫子手中拿到制药、成药和用药的方法,才把陆羽的阙心病治好”的事情说出来。

就对医官们道:“《奇书》乃是凶犯欧阳展所著,各位大人认真研读也无妨吗?”

“本官等自然是不敢读凶犯的著述啊!”医官甲有求道,“难得张生你得到了圣上特许,可以不计作者、不计来源,畅读天下之书,可要帮着太医署一点呀!”

张继问:“那照着诸位大人的诊查进度看,陆大人情况如何了?”

“严峻。”医官乙道:“寒症所应该避免的点,陆大人全都碰上了:跪地、吹风、淋雨、积闷于心……不倒下才不正常啊!”

门外,自远而近传来一句声音:“如何个严峻法?”

张继和众医官一看,原来是:司农寺长官。

医官丙道:“不瞒长官大人,寒症算是个不治之症,只能在每年的季节到来前后,小心提防。而寒症一旦病发,全身骨痛如虫咬冰刺,十分难忍,加之下官等不见陆大人发汗,更是危上加危啊!”

司农寺长官道:“如今不是本官逼你们,而是圣上下令让你们穷尽毕生医术将陆大人治好。所以不管什么方法,先用上再说。”

医官甲回话道:“下官等不敢不尽力,从涵心殿回到官舍,陆大人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除了偶发的紧张情绪和喊出几个名字之外,是一点汗都发不出来啊!寒症若是不先着以汗解,只怕是五脏六腑俱损,强治而不得。”

“陆大人喊了谁的名字?”司农寺长官问,“赶紧叫他想见的人来见。”

医官乙道:“一是兰儿,二是师傅。叫前者时温柔,叫后者时清寂,却又是几声过去以后,又没了意识。”

司农寺长官对茶差吩咐道:“你去请智积禅师过来,就说是陆羽想见。”

等待茶差领命走后,司农寺长官复对医官们道:

“被褥发汗不成,那就用药疗,叫人去煮些姜汤来给陆大人灌下去;再不行,就在房间里生炭,房间的温度高了,人体自然就有反应。”

“可使不得啊!”医官丙慌忙阻止,“寒症忌讳用姜汤温补,这几碗下去可是要命。生炭怕是不管用,寒症是在体内不是在体外,房间温度升高,只会让皮肤变得干燥、而无法发汗。”

“你们没办法,本官想的办法又不管用。”司农寺长官气道,“那到底应该如何?”

“只能指望张生从《奇书》当中另辟蹊径来寻找良方救治。”医官甲豁出去了一般道,“以前下官等不相信上古神方和民间偏方,如今却是被形势所逼,不得不有劳张生……”

司农寺长官看向张继,“张生,你的官衔‘杂学书学’之位可是圣上亲封的,不用辜负皇恩啊!”

张继作揖道:“下官明白。”

而在长安客栈中,掌柜的向李季兰等人透露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李姑娘,你们是不知道啊,昨晚出大事了,长安令想在家中悬梁自尽!”

李季兰愕然:“怎么说?长安令为何想死?”

掌柜的道:

“现在的长安令上任不足半年,但也是个勤政爱民的清官。他可比之前那个被圣上革了职的‘旧长安令’,要体恤百姓多了!”

“小的听到的传闻是:因为各藩镇割据势力不安分的缘故,朝廷的军费支出一路高涨,圣上因为江南茶商陈秉承之事动了大气,差点要了陆大人的命不说,还一夜之间就下令:要求长安令代行君令,向长安的头部商贾们索要钱财,以当军费之用。”

“长安令认为:商贾们靠做生意积累钱财,本就不易,也并非为富不仁,不该将积蓄的三分之二拿出来上缴朝廷,结果就遭了户部尚书的弹劾。因为不堪朝廷压力和自觉再无为商贾们说话之力,所以长安令就想:以死证心。好在是把脖子往白绫上套的那一刻,被郭子仪郭大人手下的将士郭子威给救了。”

感情之事为小,国家大事为重。

李季兰也没问陆羽的情况如何,而是道:

“长安令能够挺身而出,维护商贾们的利益的确是难得,但是为此而豁出性命,就是过于冲动。死了又能如何呢?圣上和户部尚书就改变心意了吗?”

刘长卿道:“还真别说,以死抗佞之事,历朝历代都有,只是没想到眼下就发生在了自己的身边,我也是不得不钦佩于长安令的决然与果敢。”

阎伯钧问:“为何郭子威到的如此及时?”

掌柜的解释道:“郭子仪郭大人神机妙算,怕长安令为户部尚书所不容,会想不开,所以派了心腹到府上去探。”

钱起道:“看来朝中和地方的局势都不容乐观啊!我等也要做好万一开战,就机智避难的打算。”

“钱公子这话就是说到点子上了。”侍茶姑娘赞同道,“避难不等于是逃避,不走等死才是愚不可及。”

刘长卿分析道:“如今国库亏空已成事实,户部尚书不筹划可行的聚财之策,反而任由圣上拿商贾们开刀,实在是佞臣一个。可想而知,商贾们都已经行走在刀刃上了,接下来百姓们又如何能够避免各种苛捐杂税和物价哄抬?”

李季兰恨道:“以前,那些朝中的反对派们总说:陆羽的《茶经》会带来民间的交易秩序紊乱,如今《茶经》未成,陆羽未有过一丝不利百姓、不利天下的歪念,天子和佞臣倒是主动踏出了这一大错步,真是可气!”

刘长卿道:“跟百姓们的生活联系的最紧密的两样东西,无非是‘粮’与‘钱’。君主一旦踏出了站在百姓对立面的一步,必将危机自身与江山。”

阎伯钧道:“天子是有错,决策是有误,但他又何尝不是被逼的?颜大人的威望在民间居高不下,各方势力此消彼长,东瀛国接连有所企图……怪不得天子想方设法稳住国本啊!”

李季兰道:“把长安令逼到自杀的境地,朝廷哪里还会顾及百姓死活?试想:大局如此,长安的商贾们能够逃的到哪里去?国库难满,朝廷对商贾们的掠夺又岂会有休止之时?”

钱起道:“所以钱某是一场皇权贵胄的宴会邀约都不敢去,就怕跟他们扯上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关系,连带着丢了小命。”

侍茶姑娘道:“钱生你留在客栈,写诗看花自乐也好,这样日子一定要珍惜,莫要等到战事来时,后悔人生。”

等到“钱刘”二人和侍茶姑娘都各自回房去了,小厢房里就只剩下李季兰和阎伯钧两人。

“李姑娘可是担心陆大人的情况?”

“担心,担心的我自己的心都在疼。”

李季兰低着头,诸多情感,不知该如何表达。

阎伯钧道:“家父也是朝廷命官,以前我不曾在他口中听得朝廷险恶和天子不仁,但是等我亲身到了长安,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从掌柜的口中听了各种各样的事之后,就在心中感叹:天子是越发多疑和频出错策了,为何没有贤臣去劝?”

李季兰道:“我说陆羽是贤臣,但圣上疑他不是。我说陆羽要自己保重,但是他还是让我患得患失。我说陆羽不要硬撑,可他偏偏舍得把精力全都用《茶经》上。我还说……伴君如虎须自慎,莫将忠心换一刃。可是陆羽还是被天子猜忌折磨至此,我能做什么呢?”

“以前我不见李姑娘你忧思至此,现在见了,就知道你心底里放不下陆羽。你跟我说过,陆羽的病都不是寻常的病,宫里的医官没法治,你能晓得这回陆羽是被天子激怒出什么病来了吗?”

李季兰想了想,道:“春末之际,料峭多雨,尤其在夜间,风寒地凉,天子罚臣,若不是打入牢中动刑,就是令入庭中责跪。所以,天子十有**是让陆羽跪了一宿,陆羽的寒症就这么发作了,有程公公在,应该也没谁敢帮他救他。”

阎伯钧问:“李姑娘,你可想过寒症要怎么治?”

李季兰认真道:“我不但想过,而且我——跑过无数药铺问郎中、去过无数寺庙问高僧,就差去求天上的百药仙君了。”

“我明白。”阎伯钧温声问,“即便没有万全方子,李姑娘可有从中得到什么思路?”

李季兰自我调侃道:“我要是能够根治寒症,那我不就成了神医吗?”

阎伯钧明理道:“我知道,李姑娘你的确是抱着自己能当神医的念头。所以,我愿意尽己之力,相助于你。”

江南四月烟雨朦,青梅绿掩樱桃红。

且听黄鹂声婉转,又看熏笼香雾融。

两邦相交共商论,物美价实换笑容。

过尽横海即东瀛,回望大唐又何从?

皇甫冉为陆羽证清白的折子,尚在飞奔往长安的途中。

此刻,这位地方官正走在街道之上,视察商卖情况:

有店面的和当街摆摊的,相互照应;卖用的和卖吃的,各有客盈门;吆喝的和静默的,各有各的经营门道。

熙熙攘攘,买卖互好,一切井然有序。

明码标价,货真价实,一切童叟无欺。

直到,他看见了身穿东瀛国服饰的安田仲麻吕等人出现在眼前。

安田主动上前打招呼:“参加地方官大人,今日我等满载而归,实在是爽快。”

皇甫冉问:“不知你等都买了哪些东西?”

安田道:“我朝天皇一爱张志和的《渔父词》,二爱陆羽的茶叶,三爱江南名物。唯独对长安的古朴之器和御用之器无兴趣,我等此行来唐,没想过接受大唐天子赏赐。”

皇甫冉惊讶问:“你等来唐,难道不是以履行天皇命令为主,搜刮精美古董玩物为辅吗?”

安田哈哈大笑,“我朝天皇格外与众不同,偏好填词、喝茶和论水。而论水,指的就是跟众卿家谈论江南山水,实不相瞒,我朝天皇下令,在国内仿照江南假设了同款枫桥一座,众卿家所做的和歌都未能叫陛下满意,也不知唐国是否有能人,能为我朝天皇献上《枫桥诗》一首?”

“有啊!”皇甫冉下意识道,“此人名叫张继,当真是个奇才。”

“不知如何才能得到张继的赐作?”

“这个,就再说吧。”皇甫冉指向长安方向,“张继不在江南,估计你等回东瀛之前,他也不会到江南来。”

安田并未执着于此,而是说出了另一个叫皇甫冉差点惊掉下巴的下江南的动机来。

“我东瀛国痛失僧侣恩觉大和尚,我等使者团又未能完成任务,双份屈辱齐下,真恨不得暗杀老臣颜真卿来泄愤,以此来警告大唐皇帝:不要不把我东瀛放在眼里,否则别说是一个老臣,连着江南的地方官、有头有脸的文人、吃穿不愁的贵胄,我等也敢赶尽杀绝,大不了一了百了,同归于尽。”

皇甫冉拿出手帕来擦了一把汗,庆幸自己还活着。

“幸好听到了百姓们对颜真卿的好评,我等才放下了原本安排在计划里的一切杀戮,真是留了别人活路、也积了自身功德呀!如此,我等才能一身轻松地逛集市,买东西,胡不快哉?”

皇甫冉狠狠地提了路边的大石块一下,踢的自己的左脚脚趾和脚掌都发痛。

这算什么?

到头来想暗杀颜真卿的不是杨天一之父杨舜城,而是以安田仲麻吕为首的异邦之徒。这样的真相摆在眼前,到底算什么呢?

安田奇问:“地方官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皇甫冉藏着心中起伏,道:“难得你等愿意向本官坦诚一切,如此本官就心里有数了。”

安田感恩道:“我等也是要多些地方官大人啊!要是没有你的支持,商人哪里敢跟我等做交易?我等哪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呢?”

“无妨。”皇甫冉摆了摆手,“你等就继续逛集市吧!本官先行一步。”

“恭送地方官大人。”

安田等人有模有样地对皇甫冉行了唐礼。

回到府中,皇甫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心有余悸,对林捕头道:“你可都听见了,差点本官都没命了,安田等人原本打算杀了颜大人之后,下一个就杀本官。”

“属下听的明明白白。”林捕头站在一边应道,“这样看来,纪大公子也算是大人您跟江南百姓的救命恩人了。”

“有的事情,就是这样出人意料。”皇甫冉感慨道,“但是今日你从安田口中听到的话,也不用说出去,就当事件已经了结了吧!”

“是。”应完,林捕头又道,“今日是颜大人为张大人定制的舴艋舟的竣工之日,皇甫大人您可要过去一并相贺?”

“本官不去,你看不出来本官还没有从惊吓当中走出吗?”皇甫冉喝了半杯热茶,“你代本官去道贺,就说:舴艋舟下水试行当日,本官一定抽空前去作诗相贺、设宴款待。”

“属下这就去。”

“等等,”皇甫冉叫住了林捕头,“你可知道,为何本官叫商贾们前来商讨对策的时候,陈秉承陈老爷没有来?”

林捕头道:“陈老爷染了风寒,正在养病。陈府管家说陈老爷这回病的重,连床都下不来了。”

皇甫冉不解,“陈老爷怎会好端端地就病了?”

林捕头摇头道:“不知道啊,人活在世,最怕的就是预感成真,惊吓成病。陈老爷也是一把年纪了,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人没有接触过?连自营商号的好茶‘烟波一品香’也成了茶宴贡品,可谓是人生圆满了。”

皇甫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人生……圆满了吗?”

数日经过。

皇甫冉的折子终于送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看罢,恍然大悟,大呼一声:“朕错怪陆爱卿了!”

程公公没有任何表情或是言语上的反应,唯独在心里咒了一句:“多下几场雨,多刮几阵风,天气越寒凉越好。”

皇帝起身,“朕此刻就要去官舍。”

程公公不敢多问什么,只走到前头去为皇帝开了路,高喊了一声:

“圣上摆驾官舍,前往探望陆羽陆大人。”

皇帝来到官舍以后,看见有司农寺长官在坐镇大局,心中十分宽慰。

肯定了司农寺长官关心下级官僚的行动之后,皇帝叫了太医令来问话。

“陆爱卿情况如何?”

太医令看上去很是紧张,普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回圣上话,陆大人要是能够熬过这个四月,这病就没有大碍了。”

程公公抓住机会,怪声问:“那他要是熬不过呢?”

太医令摘下乌纱帽,放置在地上,那是作为臣子,甘愿领君罚的标志。

他沉默良久,终于道:“那便是……便是要做好后事的准备了。”

程公公装模作样地在皇帝面前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老奴有罪,不该问出这么晦气的问题来,还请圣上宽恕。”

皇帝没有怒谁,也没有怪谁,而是径直走到了陆羽床前。

皇帝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关切地看着陆羽,对他道:

“陆爱卿,你可要把难关熬过去呀!大唐茶事不能没有你,大作《茶经》不能没有你,朕……也不能没有你。”

“还请圣上宽心。”司农寺长官道,“书学张继,已经在寻求治病良方了。”

皇帝这才想起还有张继这么一个人,道:“那如今张书学进展如何?”

司农寺长官看向医官们,“如实给圣上回话。”

医官甲道:“张生倒是真的从《奇书》中领悟参透,列出了六个方子出来,臣等需逐一分析药效和确认过药性之后,才敢给陆大人试用。”

医官乙道:“张生十分聪慧,对药材和药方的领悟能力,实在是出众。不仅如此,张生还能够识得病因和病理,跟臣等论述起来,也是头头是道,真乃神人也。”

医官丙道:“臣感到奇怪,张生在书写方子之时,竟然能够一心两用,边写边吟诗——”

程公公就跟是逮着了什么契机一般,立刻问:“张生吟的是什么诗?该不会是反诗吧?”

此时,张继正好进来,处变不惊地对那总管大太监应道:“小官哪敢做反诗呢?不过是偶发灵感,耳听到了数声钟响。”

程公公吓得差点跌坐在地,却用拂尘撑着椅子,假作正经道:“此等不吉之言,怎可当着圣上的面说?”

张继反问:“不知总管大人是觉得哪里不吉利了?”

程公公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半死不活的陆羽,为了顾及皇帝的感受,只得对张继恨道:“咱家只当你是幻听,没句实话!”

“你给朕住口——”

皇帝训完那宦官,就指着医官丙道:“张书学在写方子的时候,吟了什么诗,一字不漏、一字不错地说给朕听。”

“是。”

医官丙谨慎道:“张生还未连词成篇,下官听得的是:乌啼,愁眠,山寺,钟声。”

程公公也顾不得皇帝之前的警告了,竟故作失了分寸的模样,“肝肠寸断”地大哭起来:

“唉,黑漆漆的乌鸦,睡不着的夜晚,回长伤神的钟声,还有停放……停放那什么东西的寺庙,张生,你也是预感到陆大人快死了吗?”

“没有呀!”

张继正想解释,就听见皇帝的一声怒吼:

“程公公,你自己去刑罚司领板子!!”

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古风悬疑,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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