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134章

“简直是荒唐!胆敢冒充本官!”

厉建功大怒一吼。

“悦来酒楼”之中,独立的厢房之内。

“厉大人你不必这般激动。”张继冷眼翘着对面之人,“听庄大山人的描述,我就知道自称‘厉建功’的朝廷命官不是你。”

厉建功气道:“那庄大山人也是好骗,随随便便来一个人,叫他做武士刀他就做,那下次要是换成做火药弹呢?也照做不误吗?”

张继道:“你怪他有用吗?他又不知道你们朝廷命官长什么样。何况是那什么令牌,别说是他了,连我也没见过,真的听到‘圣上’二字时,下意识地就什么都信了。”

“左手中指上有刺青之人,应该不会难找。”我确定了搜寻方向,“刺青多为帮派标志,街上少有做刺青营生的商家,普通老百姓也不会去做这些。所以从江南的各大帮派开始查就是。”

“那要是那个假冒之人中指上的刺青,不是在江南纹上去的呢?”厉建功问,“那岂非白忙活一场?”

“事事计较会不会白出力气的话,还要不要办案了?”我问他,“即便是白忙活,那也是本官自愿,厉大人你可以坐享其成。”

“本官没有那么自私。”厉建功走过来坐下,“该查的线索,会跟你一起查。”

“水蛇刺青多是江南帮派所有,因为江南多水。”高天威道,“所以本镖头觉得那假冒之人定是出身江南。“

“这就好办了。”

厉建功的眼睛里闪烁出希望来:

“将那厮捉拿归案以后,就可以审出幕后主使。一旦幕后主使确认是杜其庸,就可以让其招出使用奸计之人:卢杞。本官悬着的一颗心也好放下。”

想到了衙门里的另一件事,我问张继:

“既然夜袭乌篷船后,切腹而死的假东瀛人的武士刀有源可查,那么,你可把死者的身份弄明白了?尸首不翼而飞的原因,可都找到了?”

张继点头,条理清晰地说了起来:

“扮作假东瀛人进行夜袭的人是‘飞鹰会’的余党,‘飞鹰会’随着女教头被斩首示众而名存实亡之后,人员四处逃窜,多数为朝廷官兵所逮捕,少数侥幸逃脱。而此人,正是逃过官兵追捕的一员,叫做:田让久。”

“田让久藏身江南之后,投靠一位名叫‘杜其庸’的人,听从那人的吩咐办事,甚至愿意为其舍弃性命,皆因杜其庸给过他收留之恩。”

“田让久之所以会按照杜其庸指使、扮作东瀛人来到枫桥之下夜袭,并非是想把我张继当作攻击对象,而是为了上演一出干扰‘张志和之死’一案的搜查方向的戏码,让查案之人以为:行船三分险,生死不由人;让查案者把事故的原因都归结为:天意和自找,不往人为的方向去查。”

“真没想到,田让久竟然愿意为杜其庸卖命到这种地步!”

“是啊陆兄,可见‘飞鹰会’之人,还是很讲究江湖规矩当中的‘义气’和‘报恩’的嘛。”

“嗯。”

“但是杜其庸也对田让久不薄,至少是把他尸首盗出,给了他一块埋葬之地。”

“是吗?竟然……把田让久给落地为安了?”

张继便开始说起“尸首不见”的真实原因来:

“其实尸首会不见,说到底还是衙役的疏忽。仵作验尸房的房顶开了天窗,侧面又有两扇窗户,杜其庸就此三处为支点抛入绳子,将尸首给抽钓走了。另外,验尸房外面有几棵树,他踩着树干和树冠而行,然后顺着墙壁顶部走,动作轻快敏捷,自然就没有被下面的衙役发现。”

“之后,林捕头发现了树干和落叶不对劲,叫人爬上去看,查到了脚印,才确认了杜其庸的盗尸手法。还有那捆没来得及回收的抽钓尸首的绳子,以及三面窗户的擦痕也是证据。”

“之所以能查出田让久是受了杜其庸的指使,是因为杜其庸‘回收’田久让的尸首后,就扔了他穿过的紧身衣。林捕头从那紧身衣为线索,从衣料铺子当中探得,这是十年前的江南一霸杜其庸所定制,用的都是好料子。后来,衙门接到百姓来报案,说是某块地上多了一个坟冢,衙役们一查就查到里面埋的是田让久,还捡到了一块写有‘杜其庸’的名字的玉佩,应该是其不慎掉落的。”

听罢,我道:“前后都说得通,那么皇甫大人就可以结案了。”

“不错。”张继道,“跟田让久相关的案子可以结了,但是杜其庸人在何处,确实尚不明确。”

“这个‘乌篷船袭击案’这是一假到底啊!”厉建功带着些厌恶道,“假的东瀛带刀武士、假的朝廷传令官。没准存在两艘舴艋舟的事,也是假的!”

他的这句话一下子启发到我了。

我连连道:“存在两艘舴艋舟的事,不假不假!本官知道张志和的死因了。”

厉建功、张继、高天威皆惊讶。

他们带着期待的表情,叫我快说。

我便说了起来——

“先不管张志和是怎么样独自去烟波湖的,可以肯定的是:他在烟波湖看见的人,一定是真凶杜其庸。杜其庸甚至是不用跟张志和多说话,直接动手也说得通。十年间的怨恨,一朝得偿,此刻不动狠手,更待何时?”

“烟波湖岸边有一丛芦苇,杜其庸将张志和溺杀于湖岸边上时,正是以芦苇丛做挡。然后,他把张志和的尸首拖拽到自己准备的同款舴艋舟上,解开拴舟的绳子,让舴艋舟漂泊到湖心。”

“如果舴艋舟头重脚轻的话,将张志和的尸首放在船尾,那么随着船体自身的倾斜,尸首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入水中,自成溺亡的假象。”

“对呀,舴艋舟外观一样,但是重量不一定一样呀!”张继拍掌而悟,“而且常人也不会真的去掂量它们的重量。”

“本官当时听纪大公子说‘可能有两艘舴艋舟存在’的时候,怎么都想不明白缘由,直到现在,才因为连续的假象而顿悟了这一真相。原来,杜其庸之所以弄出一艘外观相似、而重量不同的舴艋舟来,用意是在于此。”

“陆大人高明!”厉建功拱手佩服道,“你的推理,本官也理解了。”

我补充道:

“若说为什么老船匠会多制造出一艘同款、但不同重量的舴艋舟来,应该也是杜其庸假扮做别的朝廷命官的模样、亮出了卢杞所给的令牌,来假传圣上的旨意,所以老船匠才会听话照做。”

厉建功事后诸葛般地道:“所以说啊,多外出走动总是对破案有益,陆大人你要是纯粹呆在茶庐里画舴艋舟的构造图纸,管什么用呢?”

我苦笑,“本官画图,也不算是闭门造车。”

厉建功积极道:“陆大人你能够听一知三,又善于举一反三,是个难得的清官。无需几日,‘张志和之死’一案,就能全面告破。”

我告诉他:

“本官之所以能发现张志和死在湖中心的原因,是因为有人在载体舴艋舟上动了手脚,是因为从真假当中看出了轻重。”

“田久让之死为轻,杜其庸埋葬他之举为重,此为事实。然后厉大人你的那句‘没准舟也为假’的话一刺激,就把重心放在了舟体上,自然就得出了‘舟,亦有可能型相似,而轻重不同’的突破口。”

有了推论,就要马上行动。

我对他们三人道:

“张继,你去通知皇甫大人,让他把两艘舴艋舟都找出来,放在一起做对比。厉大人,你不是带了一干精锐的官兵下江南吗?叫那些精兵们去找杜其庸,左手中指有水蛇刺青者就是,一旦找到,不必与他多说,即刻逮捕归案。”

“本官现在,则与高镖头一同去多方行走,试图弄明白张志和赴约去烟波湖的原因。”

张继和厉建功同时应道:“好,我们照你说的去做。”

高天威道:“本镖头也即刻就随陆大人出发。”

长安皇宫。

涵心殿内,皇帝叫了刑部的最高长官何大人来见。

“何爱卿,朕问你,朕已经派出监察使厉建功和茶博士陆羽前后去往江南,专门调查‘张志和之死’一案,他俩可有向你汇报什么进展啊?”

何大人道:“回圣上话,臣没有收到任何从江南而来的消息,除了东瀛国使者暂住的客船失了火、然后全员平安地被陆大人所救的事情之外。”

“那件事朕也知道了,幸好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不然我大唐也不好对那边交代。”

“多亏了陆大人机智,采用了‘小船拖大船,靠岸再灭火’的方法解决了事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程公公道:“大唐臣民,处处有圣上的恩泽庇佑,自然可以逢凶化吉。老奴竟然不晓得:这陆大人是早就对救人灭火计划成竹在胸呢?还是想着一旦殉职,也能将自己的功臣画像挂入同光阁,才敢忘却生死去行动?”

何大人回应道:“程公公您只需拿厉大人去做对比,不就知道了吗?”

“倒也是。”程公公面无表情道,“厉大人是个保守派,陆大人是个热血派,面对危险,所做的选择自然是不同。”

皇帝拿出一张纸来,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斯若人,张志和者,宅渔舟,垂钓纶,辅明主,岂烟波,终此身。何爱卿,你可知道这些是谁写的?钱起还是刘长卿?”

何大人如实道:“回圣上,这是颜大人写的悼念张大人的句子。”

皇帝脸上的表情变了变,问:“张志和一死,颜真卿可是日夜悲哀,也想追随他而去?”

何大人谨慎道:“臣不在江南,不知颜大人反应。”

皇帝向总管大太监一使眼色,程公公就将桌面上的两张纸拿给何大人看。

何大人接过纸张来一阅,只见上面写着两首诗:

乐是风波钓是闲,草堂松径已胜攀。

太湖水,洞庭山,狂风浪起且须还。

【注1】

天海终有别离日,渔父青烟为谁容?

道是烟波浩渺中,并非此身自愿栽。

【注2】

何大人心中大惊:

这不是很明显的一首《劝归诗》和一首《预言诗》吗?

颇有种“张志和自己不听劝,执意流连山水、垂钓烟波,才自食了溺亡的恶果”的味道。

程公公问:“何大人,圣上读罢此诗,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啊?”

何大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不知此诗从何而来。”

程公公阴险道:“倒不是那大胆的嫌疑人书生孟郊所写,而是从‘三癸亭’的砖地之下被杨舜城搜出,然后由他亲自送到长安来。”

何大人克制着惊讶,“杨舜城是何人?为何能有此举?”

程公公露出遗憾的表情,反问:“何大人你跟陆大人走的那么近,也不知道吗?”

见何大人摇头,程公公继续道:

“杨舜城是江南当地的有名人之一,跟大善商陈秉承与皇亲国戚纪万成一起合称:江南三程。江南三大里程碑式的人物的意思。”

“陈秉承的女儿陈湘韵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杨舜城的儿子杨天一自称是凶手,皇甫冉将杨天一关押两年后释放,但是杨天一出狱不到十日,也死了。这个《人走茶凉案》就成了江南的悬案,至今未破。”

何大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他看来:杨舜城的举动十分可疑,比两首诗的内容还要可疑上千百倍。

“敢问程公公,杨舜城此时是正在长安?还是送完这些视作之后,就回江南去了?”

“这个咱家可不知道。”程公公选择回避,“他的行踪没必要让咱家惦记。”

“罢了,不说杨舜城。”皇帝指向何大人手中的诗作,“何爱卿,你对这两首诗有什么看法?”

“第二首诗,臣读后感到很是悲壮:单是这最后一句‘并非此身自愿栽’,就足以见得张志和并非死因意外,而是被有心人给害了呀!”

“那‘渔父青烟为谁容‘一句,又该做何解?”

“臣猜测,是有人容不下张志和当下的平静生活——与青山和烟波为伴,闲棋会友,诗画散酒于天地间。所以才打破了这一安稳局面,置张志和于死地。”

“陆羽断案,向来有谋神速,为何这次迟迟不得音讯?”

“莫不是两种可能:第一,案子牵涉面太广太大,好撒网却不好收网;第二,案子所牵涉的是非太深太复杂,知其然却不好向圣上您交代。”

“如今朕是连案子的进展都看不到,心中能不着急吗?张志和是贤臣,怎能不早日让他死得瞑目?”

“圣上,当下之计,宜等待结果,不宜焦虑。”

皇帝站起,不悦道:“朕真恨不得亲巡江南来督查此案!”

“这可使不得。”何大人劝阻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一旦离朝,李希烈定会再一次伺机而动,大唐的国本与江山,都岌岌可危啊!”

“好,朕不去。”

皇帝坐回椅子上,忽然下旨道:

“此案若是不能在八月份之前告破,就让陆羽和厉建功,以及江南的地方官皇甫冉,一并做好革职的准备吧!”

从涵心殿出来,何大人悄悄去找了郭子仪。

进入秘密房间以后,两人面对面绕着一张圆桌而坐。

“郭大人你有所不知,本官今日在涵心殿读了两首跟张志和之死相关的诗,可是被吓的冷汗直流后背啊!”

何大人凭借记忆,一字不差地把那两首诗背出来以后,道:

“程公公说,这两首诗是从江南的三癸亭的地板底下被搜出来的,提供情报的人是当地的豪强杨舜城。”

郭子仪皱眉问:“那意思就是说,杨舜城跳过了地方官皇甫冉,也没跟朝廷派去查案的两位大人打招呼,直接奔长安来了吗?”

“那可不是吗?”何大人喝了一口茶,“所以圣上才不高兴,就跟是朝廷命官失信于民一样,搞的手握线索的人都不愿跟陆厉皇甫三人沟通。”

“可是,难保那两首诗不是杨舜城自己捏造的呀!”

“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何大人不解,“杨舜城没必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吧?”

“杨舜城忽然来长安露面,会不会有别的原因?”

“程公公倒是提了一个。”何大人道,“说是杨舜城的儿子杨天一死了,一并死了的——还包括曾经被圣上置疑贿赂陆羽一起贩卖私茶给东瀛国的商人陈秉承,这位大善商的女儿陈湘韵跟杨天一年纪相仿,她也死了。”

“难不成……”郭子仪一想,“是杨舜城觉得皇甫冉无能,所以想叫圣上来亲断‘杨天一和陈湘韵双死’的案子?”

“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未免太不合时宜了吧?”

“也是,需要观望。”郭子仪复问,“陆羽知道杨舜城来长安的事吗?”

“本官想陆羽应该是不知道。照郭大人你看,要不要找个人火速下江南去,将此事告知陆羽?”

“当然要啊!”

郭子仪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注1】出自:张松龄《和答弟志和渔父歌》

【注2】作者结合剧情原创的诗作

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古风悬疑,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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