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142章

目前的境况是:

东瀛国的俘虏被集中到了一处,其中难免有倔强且不肯认输之人,所以我叫了人去驿馆叫安田仲麻吕等人过来,对那些人进行劝降。

滩涂、海域、战船之上,狼藉一片,颜真卿已经下令:叫兵卒们去收捡有用的武器、清理现场的无用之物和破烂盔甲。

同时,颜真卿也及时安排了有经验的船匠对船只进行修补,免得船只在咸水上面飘摇太久,随时有腐烂和崩塌之危。

我、皇甫冉、庄大山人留在山地上面的营寨中过夜。

等到林捕头去安排今夜的饭食以后,中军的大帐篷就安静了下来,帐篷之内,燃起了一排明烛,树立着的大型战场地图仍旧没有撤去。

我并不像皇甫冉那样:让厉建功的遭遇扫荡了打了胜仗后的振奋心情。

至少,我军干成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值得上级官僚和当今天子的肯定,没必要因为收尾时的一个“插曲”,而觉得不尽善尽美。

月有圆缺,水有涨退。

凡事求全,不可能的。

我道:“关于厉大人被劫走之事,是东瀛国留了一手、安排忍者黄雀在后也好;是我方疏忽大意、只顾沉浸胜利而遭了算计也罢。当下之计,就是救人。”

在皇甫冉问出“好,要怎么救”之前,我继续道:

“首先,贼寇不会要了厉大人的性命,毕竟东瀛国俘虏的生死还在我军手中;其次;其次,这次对敌,我方与其说是去救人,还不如说是去谈和,谈一个互利共赢的结果;最后,我方此刻无需主动出击去搜查厉大人的下落,相信今夜子时之前,贼寇肯定会通过暗器将隐匿之地说出,看我方的反应如何。”

庄大山人道:“那我等就少安毋躁,先吃了晚膳再说。”

“也只能如此了。”皇甫冉来到食桌前坐下,“总之军事方面有颜大人主持大局,不必我等费心。我等就尽快把眼下的事情处理好,算是对战事的最后有个交代吧!”

于是,我们就一起吃了当晚的“行军宴”。

一碗小米粥、一个胡麻烤饼、一盘风干了的腊肉切片、白面馒头。

饭后,我在军帐中静坐。

终于在将近子时之时,有一只暗箭穿帐而入,箭尾之上,绑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明日午后,枫桥之下,乌蓬船中,来见人质。

皇甫冉道:“东瀛国贼寇,也会书写唐文吗?本官还以为他们只会画路线图呢。”

“应该是有唐人军师在贼寇们的船上,贼寇只是按照军师所言行动。”

皇甫冉急道:“还不如今晚派了精兵前去枫桥,一击将那些漏网之鱼拿下,救下厉大人,岂非一箭双雕?”

“不可。”我否认道,“今晚贼寇们不一定在枫桥不说,一旦精兵们动作过大暴露行踪,就会让贼寇们改变明日计划,那样一来,我方营救厉大人就更艰难了。”

庄大山人问:“明日午后,谁去入船谈判?”

我无惧道:“那自然是我,只要赋予诚意,打动对方,达成妥协应该不难。”

“人心反复无常呐!”皇甫冉道,“陆大人你要小心,切勿入了贼人的圈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意已决,“此事交给我,不会出错。”

次日午后。

我独自来到枫桥,果然看见了一艘与众不同的乌蓬船。

那艘乌篷船的体积比别的要大一些,船头之上,有一个高瘦的男子在放哨。见我走近,他立刻做出了“有情——”的手势。

入船,我看见了六位东瀛国装束之人,那些人个个手握一把真正的武士刀,刀刃上的寒光,与午后的日光形成鲜明对比。

那些人果然不懂汉话,一切全靠在一旁站着的唐人军师来通述。

而厉大人则是被捆绑在了一张高脚凳上,双脚不着地,嘴里塞着一团破布,看上去十分受苦。他的双眼直看着我,流露出求助的目光,他在心中相信,自己一定会被我所救,所以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就这般静默地等待一个结果。

“请陆大人好!”

我一听这声音,竟然觉得熟悉。

再随着眼前人把假的皮囊面具一揭开,我终于认出来了:

他不就是温志吗?夜场的跑腿,引路带我和官兵们一起去剿灭走私贩私的“黑场子”后,就不见了踪影。

原来这家伙……竟然投靠了另一伙东瀛人。

一时仁慈,没有治罪于他,我陆羽真是失策,失策啊!

“得罪了,陆大人!”

温志一挥手,就有几个躲在暗处的类似打手的“黑场子”余党从两侧向我袭来,他们懂武功而我不懂,就算我有巧妙的闪躲之法,一人之力也难以敌众。

所以,我就这般落入了他们手中。

双手在后背被粗绳反绑,然后被温志踢了一下膝盖,跪倒在冷湿的木制船板上。这还不够,又上前来两个打手,一左一右按住我的肩膀,将我一转身,正对着那六个东瀛人。

东瀛人小声议论了一阵过后,温志解释说:

“他们的意思,是说陆大人你狡诈的很,先用风雨大坏东瀛军士气,又用海上阵法将东瀛军困在自造的‘烟雾’之中不得出,以至于东瀛军被棱角锐利的石头块杀伤了大半!后来,你又设计引敌上钩,采用了陆军与水军相结合的打法,在滩涂之上和舰队的甲板之上几乎全歼东瀛军,只留下了一些走运的战俘来压营寨。”

“他们还说,幸亏是得了东瀛国天皇的密命,才能跟着唐国女刺客聂隐娘学习了劫持人质之法,将那只会嘴上功夫的、姓厉的狗官拿下!”

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心力去责骂温志。

人之反复无常,不过是顺应时机去为自己谋生路罢了。

“本官无意挑起任何事端,也并未带一兵一卒前来,只想一心一意听取你方意思,做出最好的妥协之法。”

我看着眼前的那些人,“你们绑架本官,是要要挟颜真卿还是要挟朝廷?可知道当今的权相卢杞,他的眼线遍布全国各地,如果他知道我陆羽落入你们手中,非要把你们碎尸万段不可。”

“我们的命是不值钱。”温志走到我面前,蹲下道,“但是有陆大人的命当垫背,也算是死有所值。”

“你替本官问他们,东瀛国天皇的本意到底是什么?”

温志便把我的话转问了那些东瀛人,得到的回复是:“睦邻邦交,平等通商。”

“本官正有此意。”我诚恳道,“观战之时,本官想的就是当今天子是因对异邦心存芥蒂,才屡屡不肯与东瀛国达成一致友好。所以此战之后,东瀛国元气大损,不应再做绑架朝廷命官之事,否则只会更糟天子厌恶,再无扭转天皇所愿的可能。”

温志几乎是随着其中一位东瀛人的口吻转述道:

“我们劫持厉建功,是为了引陆羽上钩。陆羽的命,可以作为跟天子谈判的筹码。”

“与其把本官的命当做要挟朝廷的筹码,不如留着本官的命去向朝廷谈判。本官相信,自己比任何一个人都懂得你方的意思,以及想达成的目的。”

温志挥手,对打手道:“放了厉建功,扣下陆羽。”

厉建功瞪大了眼睛,当口中的破布被取出的那一瞬间,他颤抖着声音道:“本官不做苟且之人,要留在此处与陆大人生死与共!”

温志冷笑了几声,道:“厉大人你最后马上从船中滚出去,也不要想着带官兵来救陆大人,否则他们手中的武士刀不长眼睛,误了一条性命,再来一场国难,就不是你担当的起的了。”

厉建功执意不走,我道:“厉大人你回去吧!陆羽会自求多福。”

“你叫本官回哪里去?”厉建功沮丧着掉了泪,“回军营,回衙门,回悦来酒楼……都是于心难安和丢脸呐。”

“厉大人你留下来有什么用?”我用眼神暗示他照做,“敌方的目的是困住我陆羽,你只是一道前菜、一个引子,不是说你骂了东瀛国战俘,才被那些忍者劫走进而害了我呀!”

“陆大人,一切小心啊!”

厉建功擦了一把眼泪,出船而去。

中军帐中,颜真卿闻讯大震。

对厉建功指责道:“虽说厉大人你无恙而返,但是我大唐战事虽胜、邦交之难却未解。你……到底是抱着什么觉悟来江南办差事的?”

厉建功叹气道:“本官只是奉命而来,圣上的嘴上说叫本官去调查孟郊是否跟‘张志和之死’一案相关,心里想的怕是只把本官当做一个下派到江南去的棋子吧?所以本官还能怎么样?只能是奉命办事、三思回话啊!”

颜真卿问:“现在的情况,是不是有六个东瀛人奉了天皇的密命而采取了铤而走险的方法,想通过挟持朝廷命官来跟大唐天子谈判海上贸易条款?”

“本质上说,的确是这个。”厉建功颤声道,“但是说白了,还是大唐与东瀛国之间的邦交难题啊!”

“真是荒唐!”

颜真卿一甩袖,气道:

“从古至今,本官闻所未闻,还没有哪个国家敢像东瀛国那般,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目的而不折手段地行事:派出独立使臣恩觉大和尚、派出以安田仲麻吕为首的使者团、派出贼寇驾船来犯、绑架朝廷命官来妄想取得胜算。”

厉建功直言道:“本官看陆大人的意思,是他自己会想办法脱险,不必搬援兵去救。而且那唐人叛徒温志也说,如果官兵敢来围剿,救先杀了陆大人来垫背。”

“这事如何还等得?”颜真卿斩钉截铁道,“派兵去救是最好的办法,不要被叛徒温志和贼寇的言语所吓!”

“且慢!”皇甫冉阻止道,“贼寇的后面,是东瀛国天皇在撑腰。东瀛国天皇喜爱张志和的诗作,人死不能复生,《渔歌子》不能再有,但是……我江南有一奇才叫:张继。没准张继的新作《枫桥夜泊》能化解两国之难。”

颜真卿自然是不信。

“张继区区一个小辈,文学造诣岂能与张志和相比?他的诗作怎么入得了东瀛国天皇的眼?”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结果?”庄大山人心平气和道,“东瀛国贼寇选在枫桥之下绑架陆羽,想必也是他国天皇的意思。何不就让一首跟枫桥相关的诗作来化解一场危难呢?”

“老先生你有所不知啊!”颜真卿忧虑道,“张继人称:诗狂。平日最爱寻觅新奇之物和在各种杂学之中费心思,如今官拜从九品下‘书学’一职。可不见得他有出‘神作’得东瀛国天皇赏识、进而缓解两国关系于水火的本事啊!”

庄大山人搓指一算,大惊道:

“此真天意也!张继必将以《枫桥夜泊》一诗名扬千古!”

“老先生你一向神机妙算,这次可是有十足的把握认为张继能行?”

“颜大人,当下正是张继成诗扬名和以诗报国之际。”

“诸行无常啊……”颜真卿仰头深呼吸了一次,“兵卒们以武力报国,朝臣们以尽忠报国,文人们以笔为戎。张继若能做成此事,必将前途无量!”

庄大山人又是一算,抚须定论道:

“事成之后,张继将官至:检校郎中!”

颜真卿半张着嘴,一向来他都不信这些卜测所得之言,要是每个人一生当中的仕途和管节都能够被预测,那不是惊恐胜过狂喜吗?

皇甫冉叫来守在营帐外的林捕头,吩咐道:“你明日去找张继,不必带他来此处见本官等人,直接带他和他的诗作《枫桥夜泊》去营救陆羽就好。”

复又叮嘱道:“贼寇性情难以捉摸,所以不可多带兵卒而往。只你与张继二人进入敌船,小心交涉,见机行事为佳,可记住了?”

“是!”林捕头应道。

入夜以后,军帐格外安静,只剩下火把燃烧道声音。

皇甫冉背着手走出帐外,抬头望星。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

愿陆羽平平安安,愿张继之诗能解燃眉之急。

愿大唐与东瀛国,大战方休不互伤,小谋小算早日了。

次日。

悦来酒楼。

李季兰听闻陆羽被东瀛国密派的“忍者”【注1】扣押之时,十分担心。

她把坐立难安的情绪克制在心中,尽量在人前保持平静。

怎奈双眸却是最诚实的,半垂氤氲,含着丝丝愁云。

“那些忍者不知道,以为可以拿陆羽的命去当做筹码,殊不知在两国的共同利益面前,陆羽自己都可以不要命。”

李季兰单手压着戴在左手上的陆羽送的镯子。

“我每次去寺庙祈福,都不会忘记带上陆公子的那一份。”侍茶姑娘道,“所以我相信神佛与陆公子同在,不会让他在忍者们面前遭险。”

“你倒是有心。”

李季兰应完身侧的女子,看了钱起一眼。

“钱某自然是跟侍茶姑娘一样牵挂陆大人安危,毋庸置疑。”

钱起说罢,摆出了认真的神色。

张继道:“根据我与陆兄的接触,我觉得他对两国之间邦交的态度是:互通友好可以有,但不能建立在完全平等的基础上。因为国家有大小、国力有强弱,若是大国不能起到领导力作用,强国不能成为周边小国的向心力所在,那么天下何须区分国名?何须一国设立一君?”

“本就是这个道理。”李季兰认同道,“东瀛国总想着国与国之间不分尊卑,以为‘完全去除上下的臣属关系’才叫:实现了平等邦交,怎么现实?”

“所以他国天皇才敢发动贼寇来打仗呀!”张继道,“战败,是那些武士们心甘情愿受死;战胜,则贸易航线一事和平等往来一事可得成双之好。对天皇没有什么损失。”

李季兰问:“关于两国邦交,在皇宫之时,陆羽还说过别的吗?”

张继回忆道:“嗯,有说过。陆兄说人在国与国之间能够发挥的作用有三:第一是为国捐躯,死而后已;第二是奉己于国,尽展所能;第三是善交于国,睦邻友好。”

“那最后一点,也要对方肯给陆羽机会才行啊!”李季兰无奈道,“一想到陆羽如今的境遇,我就恨不得到枫桥之下去。”

“官兵们都没有去,你觉得你能去吗?”侍茶姑娘问,“陆公子他愿意你去?”

“道理我都明白,我不想陆羽一个人受苦罢了。”

“我选择相信陆公子的能力。而李姑娘你陷得太深,想着分担他的一份苦楚也是有的。”

这时候,林捕头忽然出现在李季兰等人面前。

林捕头开门见山道:“张继,本捕头领了颜真卿颜大人的命令,让你即刻写成《枫桥夜泊》一诗,前去营救陆大人。”

张继惊讶问:“我的诗作真的有用?”

林捕头不耐烦道:“能否起到真作用本捕头不知,但是皇甫大人认为只有你才能够担当营救陆大人的重任。加上庄大山人为你算了几卦,都是马到成功的好卦。”

“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跟着你前去枫桥救人!”

张继起身,急着往外走。

“张生你连诗作都还没有写在纸上,就这样两手空空而往,是要把陆大人给害了吗?还是想自己也被贼寇抓去当人质啊?”

林捕头生气道。

“我边走边想,一定在走到枫桥之前把诗作完整地连词成句。”

张继处变不惊道。

“你还没有完整之作吗?”这在林捕头的意料之外,“距离你上回去乌篷船内酝酿诗情和寻找灵感也过去一段日子了吧?”

“你信我吧!我张继善于临场发挥,重压之下反而更能彰显本事!”

张继自信地一拍胸脯。

“但愿你真的不负众望,能够有言实行地把任务完成。”

事到如今,林捕头也不得不信了张继的话。

而李季兰,也是没听侍茶姑娘和钱起的劝阻。

后一脚,她就跟上了张继和林捕头的脚步,一并往枫桥去了。

【注1】

忍者:雏形最早出现在日本飞鸟时代,相当中国的隋唐时期。

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古风悬疑,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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