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桂娘来到李希烈身边之后，果然受宠。

然，却受到李希烈之子李拳明的相疑。

李拳明数次进言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此女子有貂蝉之嫌，并非真心顺从于您，还请您勿要过多恩宠、信任于她。”

窦桂娘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道：“母妃我哪里敢欺瞒于君？大楚皇帝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妾身，并纳妾身为侧妃，已是妾身想都不敢想的福气。太子殿下你如此置惑于母妃我，可是等同于不信你父皇？”

李拳明怒骂了一声：“妖妃！”

转而再次对李希烈进言道：“那女子的狡辩功夫了得，可见不同寻常之辈。父皇您若是再被她的虚情假意所蒙骗，恐怕会对我大楚酿下大祸。”

“颜真卿已经死了，朕拿了颜真卿的尸首来祭奠死去的弟弟李倩和被大唐斩杀了的大将们，已经出了一口恶气。我大楚还有何祸患？”

“父皇难道不知‘女子之心，毒如蛇蝎’的道理吗？这个窦桂娘是宦官**所推荐来的人，儿臣怀疑宦官**与大唐王朝之人有所勾结串通，故意演了这一出戏来搬到我大楚政权！”

见李拳明说的郑重其事，李希烈不由得对窦桂娘有所戒备。

窦桂娘深知：眼前的大楚皇帝吃软不吃硬，颜真卿就是死于一身的硬骨气和浩然气。

所以，她忽然哭得梨花带泪，娇泣着道：

“陛下，妾身冤枉。妾身早闻陛下英勇之名，心中所盼，正是嫁给像陛下您这样的英雄。妾身对陛下您一心一意，从来不敢动谋害之念和迫害之心。”

李希烈最是抵不住美人的眼泪，重新搂了窦桂娘到怀中。

他安慰自己的新妃道：“朕不疑你，不要再哭，妆花了就不好看了。”

“是，妾身相信，陛下始终都是把妾身放在心上的。”

说罢，窦桂娘在李希烈的怀中侧头冷看了李拳明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免得被那对父子看出什么破绽来。

李拳明对“父皇宁愿信一妖女，也不愿信亲生儿子”一事心怀怨恨，就在私下里找来军师诸葛良商量对策。

诸葛良道：“莫看现在侧妃与正夫人相处融洽，来日侧妃若是诞下皇子，怕是太子殿下您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啊！”

李拳明问：“那眼下之计，孤应当如何？”

诸葛良摇着羽扇道：“莫不是别让那侧妃称心如意为先。太子殿下您的话，当下陛下听不进去，您也只好先做忍耐。等到那侧妃犯下过错之时，您对她先斩后奏不迟。”

“军师之言甚妥，孤听军师你的。”

秋风虽大，鹅帐却暖。

窦桂娘娇依君侧，向李希烈吹耳边风让他提拔部下陈仙奇之日，被李拳明安排的眼线所得知。

李拳明哪里能够容忍窦桂娘的别有用心之举？

他也顾不得别的规矩了，只提刀往鹅帐快步走去。

跟随在他身后的六员将士，只见太子殿下用利剑挑开了外帐的厚重卷帘，径直地走到了李希烈和窦桂娘的软床前面去。

李拳明参加父皇之后，对着窦桂娘怒斥道：

“好你这个妖妃，竟敢触犯‘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今日本殿下就要当着父皇的面杀了你来祭旗，看以后哪位妃子还敢不把规矩当回事！”

窦桂娘紧抓着李希烈的手臂，颤声道：“妾身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竟然惹得太子殿下如此生气。”

李希烈向自己的爱妃投去了一个“不要怕，朕会为你做主”的眼神。

遂问自己的儿子：“不得朕的允许，太子你就私闯入殿中，也是失了分寸，难道不是吗？”

李拳明急忙解释道：“儿臣得到密报，闻得那妖妃竟然让父皇您重用陈仙奇，殊不知那陈仙奇之心一直摇摆不定，哪方势力强大，他就倒戈向哪方，如此墙头草，怎能提携？”

想起往日场景，李拳明又补充道：“儿臣敢问父皇，是否还记得对颜真卿处以火刑之夜的场景？当时父皇您下令让陈仙奇点火，他照做之后，就一直在站火堆之侧不动，不是坐实了中立无能之名吗？”

正当李希烈觉得儿子的话有几分道理的时候，窦桂娘细声道：

“陛下，今夜你我夫妻之言，大半被太子殿下的眼线偷听了去，妾身是为您担忧啊！只怕太子殿下不满足于此，往后也会对别的帐中机密不放过，还请陛下您明断才是。”

见自己被窦桂娘反咬了一口，李拳明用长剑指着那妖妃道：

“你因何无缘无故向父皇举荐陈仙奇？若非你与陈仙奇之间有过苟且之事，就是你受了谁的调教，依计行事。”

窦桂娘自然是不会说出“陆羽”的名字，她在李希烈耳边道：

“太子殿下处处质疑妾身，妾身唯有以死明志！”

说着，她就从床上起了身，要往李拳明的利剑上撞去。

李希烈的爱惜红颜之心一下子被唤起，对着儿子怒斥一声：

“够了，你给朕退下！”

李拳明自然是不服气。

他干脆在李希烈面前跪下，情深意切道：

“儿臣只会会父皇好，所以见不得那妖妃设计陷害父皇。陈仙奇见大唐的军队势力逐渐占了上风，定会倒戈相靠。到时候父皇您要是被他暗害，可就晚了呀！儿臣奉劝父皇一句，切勿……”

李希烈一挥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说，朕也不想再听。”

窦桂娘道：“太子殿下您误会母妃我的意思。母妃我是觉得：陈仙奇若是进了官职，必将对陛下死心塌地来偿还恩情，又怎么会忘恩负义、去做了大唐王朝的走狗呢？”

李拳明咬牙切齿地瞪着窦桂娘，好一会儿才顺了胸口堵着的闷气，说出话来：

“你这妖妃若是内贼通外鬼，联合陈仙奇一并害了我父皇来向大唐王朝邀功，岂非死一万次都不够？”

“母妃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窦桂娘委屈道，“用人之事，全在陛下。”

李拳明“呵呵”地发出两声冷笑。

“孤从密探口中得知，你自请前去陈仙奇家中，与他的妻子窦月华往来、姐妹相称。还美化说：妾身若是窦月华相处的好，让窦月华多多向陈仙奇进言效忠于陛下，必定能让他尽快为陛下多笼络。”

“孤看你的心思简直是坏透了！”

李拳明揭露窦桂娘的真实用心道：

“你难道不是打了这么一番如意算盘：表面上说是凭借自己与窦月华的关系，来笼络陈仙奇于我父皇；实际上却是想叫他谋逆于我大楚，好立个‘灭贼之功’来归顺大唐，以保全性命。”

窦桂娘瞬间装出了惊讶的表情来。

她对李希烈道：“妾身被太子殿下说得好是惊吓，只怕日后会这么做的，不是陈仙奇而是太子殿下自己啊！”

李希烈大惊，终究是站在了窦桂娘的立场。

他问李拳明：“可是如朕的爱妃所说，朕该提防不是陈仙奇而是你？你日日叫人秘密监视朕的私生活，难不成就是想寻找契机对朕下手？想提了朕的首级去献给大唐，好归安于大唐当个衣食不优的都统？”

李拳明哪里想到自己竟然会窦桂娘反将一军，白白遭了父皇的误会？

所以他是左右为难，解释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只剩焦急的份。

因此，到了最后——

这件事的结果是：李希烈听信了窦桂娘的话，允许她不受约束地与窦月华往来，且将陈仙奇的官阶连生四级，让陈仙奇成了自己的一等带刀侍卫。

过后，陈仙奇表现出众，深得了李希烈的信任，晋升为近前侍卫，可自由进出中军帐中，包括不限于：奉上好酒好菜、相谈军密要策、守睡于君侧等。

李拳明对此大为不满，认为父皇之举甚危。

但是无论他这个儿子如何进言，父皇就是不听。

以至于李希烈的近侧，就以窦桂娘和陈仙奇为主，进不去其他人了。

月明星稀，秋风如常。

陈仙奇依照窦桂娘的计策，毒杀李希烈的当晚。

其实，李拳明有了异常之感，只是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所以没有细查下去。

陈仙奇知道李希烈爱吃卤牛肉，就在卤牛肉中投入了不知从何处得手的“西域奇毒”。

那种毒药无色无味无感，杀人于无形，乃是屡禁不止的禁品。

从江南到长安，再从长安到天下各处，唯有找不到此物所在者，而无不知此物的厉害之人。

所以，窦桂娘将此毒物交给陈仙奇时，只对他道：

“谨慎投之于肉食之中，肉食勿切，李希烈吃之必亡。”

“你若悄悄立下此功，来日大楚王朝灭亡，大唐之军彻底扫平残余势力之际，必将不会连累你的性命。你需要提了那逆贼的头颅和运了颜真卿的灵柩一并去往长安，则时运不远矣。”

陈仙奇当即对窦桂娘谢道：

“侧妃娘娘你深明大义，知道贼寇所建之功业必定不能长久，所以设计诛之，并将此立功之机会给了我，我必成此事，不忘娘娘之恩并护娘娘周全。”

窦桂娘坚韧而自知道：“人各有命，貂蝉死时，不悔前程后路，我亦然。”

军帐之中。

李希烈看见成/色/诱/人的卤牛肉被端了上来，心情大好。

他稍微洗了洗手之后，就直接将大块的卤牛肉送进嘴里吃。

第一口下去，并无异常；第二口下去，已是从喉咙中发出哽咽之声；哪里还等的到第三口？他已是神色痛苦，双目如金鱼眼一般突出，四肢乱舞，呼救而不得。

趴在桌子上，死不瞑目之际，他才知道：

原来儿子李拳明所言不假，自己遭了窦桂娘和陈仙奇的算计，真的死在了那二人手中。

可惜啊，一切为时已晚。

自己一倒，大楚王朝必将随之灭亡，儿子李拳明也必将为朝廷所擒，斩首于午门之前……

一生功业，如此收场。

一代伪朝，就此终结。

李希烈再无气力支撑性命，就这么死在了中军帐中，死在了那一盘卤牛肉面前，令人思之无言。

听到李希烈中毒暴毙的消息，李拳明大惊。

速速与军师诸葛良一起步入中军帐中之后，果然看见了大楚皇帝的残样。

然而，李拳明却无法查证李希烈是因为什么而中毒，以至于听信了诸葛良的话：“凶手必在军中，一个不能放过。先皇驾崩，不可发丧，否则大唐军队闻讯，必将对我军攻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李拳明本就因失信了李希烈而积累了满腔怒火，就将这些怒火发泄在了：本是听命于李希烈的众将领身上，当即以谋逆罪而下令诛杀者，不下十人。

而此时，陈仙奇已经回到妻子窦月华身边。

他行踪敏捷，并未让人觉得到痕迹，包括送牛肉之事，也并无目击者：因为李希烈早就屏退了别的带刀侍卫，只留陈仙奇一个可以进出中军帐之人。

再者说，“西域奇毒”的特性，压根让人查不出“卤牛肉”有毒，就更难将罪证牵涉到陈仙奇身上了。

陈仙奇道：“我杀李希烈之日，侧妃娘娘一直呆在皇宫之中，未曾来过军营，所以李拳明无法疑她。”

窦月华谨慎道：“侧妃娘娘心思细腻，必将是已经为夫君你的后路做了打算，所以夫君宜在家中等候消息，不宜贸然有所动作，免得被李拳明逮着罪证，灭大楚王朝之计未成而先卒。”

“我知道。”陈仙奇握了握窦月华的手，“家中之事，全部靠你先操持着。另外，你也要密切留意从外而来的消息或是物件，没准当中就有侧妃娘娘用意之物。”

次日，窦月华收到从大楚皇宫而来的一篮樱桃，使者说是侧妃娘娘送的。

窦月华马上将这篮樱桃提入了房间之中，叫来陈仙奇一并琢磨里面的玄机。

陈仙奇对樱桃逐个进行拿捏和挑选，终于发现了与众不同的一个。

他对妻子道：“你看，唯独这颗不是真樱桃，而是用蜡所制成的可以乱真之物，可见必有情报在此物之中。”

窦月华便拿来了小刀，将那颗蜡桃小心翼翼地切开，果然看见了夹在其中的一张字条。

陈仙奇打开那张卷的极细的字条，只见上面写道：

太子大动杀机，斩杀大将无数。你应尽早反杀于太子，终结这一乱朝。

陈仙奇看罢，大悟道：

“现在正是我带领亲信精兵打入营中，抓拿制伏李拳明之时。李拳明之举，已经大失人心，想必怒者不计其数，我若趁着这个机会攻打，众人必定追随于我，大事可成。”

窦月华支持夫君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妾身祝夫君武运昌盛，灭敌建功！”

陈仙奇站了起来，背着双手看向窗外。

“想我自打进入李希烈麾下以来，自许满腔抱负却始终不得重用，坚守着这一信念便罢，总以为有拨云见月之日。哪里想到，自己追随的原来不是什么明主，而是一个逆贼。”

“好在是我矢志不移，外表依附于逆贼、心中却装着大唐！如今天赐我一个推翻大楚王朝的机会，我又怎能不一举将敌人杀个落花流水，以向大唐天子证明自己的赤胆忠心？”

窦月华道：“夫君之心，日月见证！即日成功，可得大成！”

收下妻子的的吉言，陈仙奇就头也不回地向军营走去。

军营之内。

李拳明尚在“帝位”之上坐着，忽然一支冷箭穿帐而入，直插军师诸葛良的心脏，叫那人当场毙了命。

李拳明见状，吓得从“帝位”之上一跃而起，慌慌张张地从墙上抽出一把宝剑来。

又是一支冷箭射入，取了站在一侧侍奉的太监的性命。

李拳明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唯有两耳左右，听见坑坑框框的冷兵器的厮杀声传来，就知道有人叛变了！

篝火熊熊燃烧，可怕的就跟是用鲜血染红的一样；阵阵血腥味透过秋风，飘入帐中，令李拳明目之未见而心生恐惧。

终于，帐篷的帘子被挑开。

穿着一身铁盔利甲的陈仙奇夺门而入，身后跟着一帮已经转向了他的将士和兵卒们。

李拳明见眼前的阵势如此，自知已经无力回天，就垂头跌坐在了“帝位”上，像是一只没了威风的老虎，叫人轻视。

秋风透门而入，吹的帐内的肃杀氛围戚戚；

篝火血红更甚，宣告成王败寇的定局注定。

陈仙奇一把踢开地上的宝剑，重重地问李拳明：

“大楚皇帝李希烈已死，军中不降者已经悉数战死或被杀，你是主动投降于我？还是甘愿受死、追随你那贼父而去？”

众将士脸上的威逼神色和他们手中的兵器的冷光，都震慑的李拳明如惊弓之鸟一般。

他从“皇帝宝座”中站起，耷拉着脑袋，流着眼泪，哽咽道：“大势已去，大楚已亡。”

陈仙奇叫来两位士兵，按押李拳明到众人面前，道：“诸位可都听清楚了？方才是李拳明自己承认大楚灭亡了的！”

众人齐声道：“大楚已亡，捉拿贼子，效忠大唐！”

“好——”

陈仙奇威严地喝了一声。

他指着李拳明道：“本将现在命人脱下你这一身的自加的大楚皇帝龙袍，换以待罪者之囚衣。只等明日天色亮起，就将你押往长安，进见大唐天子，让大唐天子来处置于你！”

李拳明一言不发，他只觉得自己筋疲力尽，眼前的一切天昏地暗。

忽然，他又很想笑：

笑这个父亲李希烈所建立的、仅仅存在了两年就轰然倒塌的大楚王朝。

也笑做为李希烈之子的自己，就这般憋屈地成了被陈仙奇所俘虏的刀下鱼肉，终于被大唐天子杀于午门。

大楚皇宫之中。

不，随着李希烈的倒台和李拳明的投降，“大楚皇宫”已经不复存在。

前皇后，即李希烈之正妻窦婉儿早已自缢身亡，宫人们也早已四散逃亡，基本上这座已经废弃了的宫殿之中，就剩下窦桂娘一人了。

窦桂娘自知：

当下自己哪里也不能去，只能等待陈仙奇派人来接应。

将来自己会走到哪一步，命数和气运都不得不交给天来定。

有人敲门进来，窦桂娘一看，正是陈仙奇的妻子：窦月华。

窦月华快步上前，真挚问：“姐姐可好？”

窦桂娘感动道：“我还好，就是不知道当下军中情况如何？”

“同为窦氏女，你我姐妹情深，军中情况，妹妹必定是不会瞒着姐姐。夫君陈仙奇已经将逆贼之子李拳明押进囚车，此程已经出发、正在往长安的方向去。夫君说了，会按照姐姐你所交待的：中途经过蔡州龙兴寺，一并护送颜真卿的灵柩回朝。”

“那你我姐妹当下该当如何？”

“夫君叫我照顾好姐姐，先带姐姐回到家中休养，三日后再一并去往长安。届时夫君会叫人在‘长安客栈’之中打点出一间客房，供姐姐住下。”

“好，多谢你们夫妇有心。”

“姐姐如何言谢？”窦月华道，“此番灭贼，难道最大的功臣不正是姐姐你吗？没有姐姐你的精密部署，哪里来得今日之成果？”

窦桂娘垂眸，神色略略忧郁：“身为女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此身……是幸还是不幸了。”

“姐姐，你不妨想想你要报答的人吧？”窦月华提议，“那样，你回长安以后也好有个盼头，不是？”

窦桂娘的心情似乎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在长安——

有才女子李季兰、第一茶人陆羽；

还有自己一见钟情的大诗人刘长卿。

若是以此为盼，的确是可以消遣心中的无数寂寞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2章 第15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