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江南,晚间。悦来酒楼。

李季兰与刘长卿一同吃饭。

“我有种预感,”李季兰夹起一只饺子,“跟‘西域奇毒’相关事情,圣上迟早会派人查到江南来,长卿你倒不如主动出击,查清楚圣上想知道的东西。”

刘长卿问:“圣上想知道的东西?”

“比如说;盐商交待他手中的‘奇毒’是继室烟花女子所给,那接触烟花女子的客官是谁?那位客官口中的动了手脚的象棋在何处,他对象棋动手脚的原因,到底是无差别害人,还是有预谋地害人?”

刘长卿犹豫了一下,道:“碍于这小官的身份,我不便独自前去‘莺歌燕舞楼’询问王妈妈跟那烟花女子相关的事情,不知李姑娘是否愿意与我一同?”

“当然愿意。”李季兰道,“吃完饺子,我就跟你一起出发。”

来到“莺歌燕舞楼”。

刘长卿对眼前的喧嚣场景和主客之间的打情骂俏声十分反感,迟迟不想踏入。

李季兰见状,就问他:“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进去问吧?”

“那如何使得?”刘长卿忽然有了护花的勇气,“我看开了,这是进去问案,不是去花天酒地,没什么好存心理压力的。”

“嗯,那就去吧!”

跟外头的几个看门壮丁打了招呼,又绕过一群莺莺燕燕之后,李季兰和刘长卿终于找到了这个场子的经营者王妈妈。

王妈妈倒是客气,没有为难二人,而是带二人来到一处稍微不那么吵杂的地方坐下,又叫小厮上了好茶好酒,才开始进入交谈状态。

李季兰一边在心里想:王妈妈好是懂得待客之道,难怪生意做得好。一边问她:“盐商的继室是你手下的牌儿吗?集客力可是广泛?”

王妈妈端起茶杯来吹了一口气,又慢慢放回原位,道:“她的艺名叫做梨让,真名我不知道,因为姿色出众,即便是没有那么多才多艺,也受客官们欢迎。但你要是问我她的客官都有哪些人,我就没法一一说清楚了。”

李季兰又问:“那梨让姑娘的客官里面,可有棋手或是制棋工匠?或者说,单纯喜欢下棋的人。”

王妈妈一笑,道:“你要问这江南谁的棋下的好,那自然要属张志和张大人跟天福寺的皎然师傅,但他俩一个钟情山水、一个戒律清规,断是不会到我的场子里去的。”

刘长卿咳了一声,正色道:“李姑娘问的是你家的牌儿的客官,不是这江南里面的下棋高手有谁。”

“这么说来,还真有一个人。”王妈妈想起来了,“叫做邓百年,有钱的很,自称是:天下之棋局,无我不破;盘上的棋子,无我不懂。”

李季兰急问:“如何才能找到他?”

王妈妈道:“这我哪知道啊?我们这行的规矩,不可问客官的来意、出身、去向。”

“那妈妈你见多识广,总能猜出几分来吧?”

“我瞧着那邓百年不像是中原人,倒像是个实打实的西域人,应是凭了什么本事来江南赚到了钱,才能在我这个场子里挑贵的牌儿。你俩若真想去找他,不如到西域人常去的‘胡六娃面馆’碰碰运气。”

“还是得请教妈妈,邓百年长什么样子?”

“你俩见过美男子刘方平吗?邓百年不输他多少,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嘴唇比我们中原人要稍微红一些。”

刘长卿对李季兰道:“我见过刘方平,拿他来作对比的话,我肯定能把邓百年认出来。”

“好,那我们明日就去‘胡六娃面馆’。”

“那家面馆午后才开门做生意。”王妈妈提醒道,“别去早了。”

“多谢妈妈提醒。”

李季兰留下了一些得当的银钱。

“不谢,慢走。”

王妈妈把银钱往绢子里一包,继续招待别的客官去了。

第二日午后,李季兰和刘长卿悄悄躲在“胡六娃面馆”的围墙背后,观望来客。

果然没有白白冒雪蹲守,刘长卿看见了一个形貌彬彬、不同于别的西域人的男子之后,告诉李季兰,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邓百年。

李季兰道:“那邓百年长得不错,难怪梨让姑娘反过来被他迷的神魂颠倒,不管他给什么东西,都全盘收下。”

刘长卿警惕道:“那种人反而危险,没准他的本意是想利用梨让姑娘来让自己达到目的,也未可知。”

“嗯。”李季兰有同感,“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啊对了,”刘长卿想起,“为了你我的安危,我提前跟林捕头打了招呼,叫他带领精锐部下埋伏在面馆四周,以碎碗声为讯号,前来救难。”

“你有心了,”李季兰觉得刘长卿做的对,“有林捕头他们在,莫说是发生紧急情况可以得到救助,哪怕是确认了邓百年的身份和动机,也能让林捕头及时将他捉拿归案。”

李季兰和刘长卿就这样走了进去,直接坐到了一位正在等候酱香牛肉面的青衣男子面前。

刘长卿问:“你可就是邓百年?”

那男子道:“不错,有何贵干?”

“盐商已经向皇甫大人坦白,自己投入到盐袋里面去的‘西域奇毒’是继室所给,而他的继室梨让姑娘,就是你常去‘莺歌燕舞楼’点的牌儿。她手上的装了‘奇毒’的黑色围棋棋子,也正是你所给。本官没说错吧?”

“这么快就查到我身上来了吗?”邓百年一如寻常,“但这又如何?我只是把自己所有的东西交给梨让姑娘,至于她要怎么处理,就是她的事了,我管不着。”

“你真的管不着吗?”刘长卿把脸一沉,摆出官威道,“你敢说自己接触她,不是有所企图?”

“花钱喝酒,与美人共度**罢了,我能有什么企图?”

“如果你送给她的是寻常礼品,本官自然不会疑你,但你给的是禁品,不是抱有特殊动机又是什么?”

刘长卿这话问的邓百年无从反驳,只好老实交待了自己的用心:

“我骗梨让姑娘说我很爱她,让她假意跟盐商结婚,好在日后一步步将盐铺占为己有,变成她与我的共同财产,她就信了,按照我的教唆:设计杀死盐商的前妻,让盐商的子女卷入其中;将我准备的两颗围棋黑子,一颗教给盐商自用,另一颗放入沉香木盒里储存待用。”

“只是梨让姑娘不知道我的真实目的是独吞盐铺,还幻想着继续执行我的计划的第二步:让失去了前妻的盐商破罐破摔,往盐袋子里投毒的时候,就被官差给抓了,最后落得一个杀头的下场。我没有把盐铺拿到手不甘心,就给了一个路人点小钱财,让他到盐铺去买东西,我算准了盐商的心理——店铺没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一旦看到有人来,就会萌生杀意,这叫做:久陷困境者,见草木新生而杀之,见而花鸟鸣艳而伐之,已失判断矣。”

“所以本官也被你蒙在了鼓里,以为那位客人死在盐商手下只是运气不好,碰见了盐商发狂,哪知道竟是你的布局算计!”

“眼看着我就要把盐铺到手了,却没想到你去报了官,让盐铺充了公,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呀,原本是想叫盐商在杀人后去自首的,连话术我都准备好了,就这么跟他说:‘你好好认罪,有沈祈隆沈堂主的案例在先,自首者可以得到宽大处理,皇甫大人不一定会判你死罪。你的盐铺就由我来接手经营吧,我必让盐铺东山再起,重回昔日商卖繁盛的光景,如何?’ ”

“我可真的是只等盐商点头了啊!”邓百年瞪了刘长卿一眼,“你这个贫穷小官,为何要坏我大计?”

刘长卿不料邓百年如此不思悔改,道:“我不知在你子小长大的地方,巧取豪夺是否为寻常事,但是在我中原在我江南,就容不得你做出这种贪婪自私的行为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邓百年歇斯底里地吼一声,“我能赚到钱是因为我有下棋的本事,与人赌棋常胜;我想把盐铺拿到手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脑子好用,是经商的料,哪里贪婪?哪里自私?仅仅是因为跟你心中的道德品质不服吗?”

“你想想看,因为你的这一计划,牵涉进去了多少条人命?”刘长卿低头一叹,“你以为自己能逃脱得了法律制裁吗?”

“要是不在皇甫大人面前认罪呢?”

“有本官和在场的众人亲耳所听为证,又有在暗处随时准备把你拿下的林捕头亲眼所见为实,你以为自己还能咬死不认吗?”

“我早该猜到,自己算计人心的时候,也会被人心所反算计。”邓百年连连冷笑,“我自小就是个孤儿,从西域来江南至今,从未有过真朋友与真爱人,死也无憾!”

不等刘长卿发出信号,林捕头就自己从面馆客厅内的柜台后面跳了出来,自己把就近桌子上的一个空碗往地上一摔。

瞬间,八个精锐士兵就冲进店内,将邓百年按住双肩制伏在现场。

林捕头指着眼前的男子道:“好你这个邓百年,人面兽心,怪不得无人愿意与你为友,只有那同样爱财的梨让姑娘才与你臭味相投!还不快说,你是从何处拿到‘西域奇毒’送给她的?为何只叫她拿‘奇毒’给盐商、投入在售的食盐中再一度大范围害人,而不是叫她直接毒死盐商来得痛快?”

“觉得好玩罢了。”邓百年咧嘴一乐,“要玩就要玩一场大的,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要震惊整片江南和整个大唐才好呢!”

“不可理喻!”

林捕头把眼前人当疯子看。

“你说——”邓百年邪恶地转了转眼珠子,“凭我能不能震惊大唐?”

“你不如指望自己遗臭万年,永成人世间的恶典反例得了!”

林捕头唾弃道。

邓百年一抖双肩,把身后的两个士兵惊的一退,才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包粉末来,大声道:“此乃我西域所出的奇毒!”

刘长卿和李季兰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对林捕头道:“验!”

林捕头又一次叫手下士兵押实邓百年,才叫面馆的小二去拿了清水和活鱼过来,亲自动手验毒。

刘长卿和李季兰只见:白色粉末溶于水而不见,搅拌之后无色无味,在将这无色无味的杯中水倒入装着活鱼的大木盆中以后,里面的鱼刹那而死!

“如何?”邓百年笑着问客厅里面的众人,“都开眼界了吗?”

林捕头将剩余的“西域奇毒”粉末用取证专用的白色绸布包好,叫了一个士兵过来,吩咐道:“速速将此物带回到县衙去给皇甫大人,就说认证物质具在,这邓百年就是‘西域奇毒’的货商!”

那士兵才走,邓百年就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我是货商?货商拿货是要在买价的基础上,再付中间价给上家的,我却是爱财且抠门,不把钱花在那上面。”

李季兰问:“那,难不成你就是‘西域奇毒’的制作人?”

“姑娘聪慧。”邓百年对李季兰一赞,“我出身西域,自然对此不陌生,只需稍微学识,就能自己寻找原材料和按照一定的配比做出‘奇毒’来。”

公堂之上。

盐商与邓百年并肩而站,双手都戴着手铐。

皇甫冉将邓百年利用梨让姑娘的恶毒计划告知盐商以后,问盐商自己有什么想法,听见了这样的回复:

“反正我和邓百年都是死罪,等到了阴曹地府,见到了前妻、继室、枉死的买盐客后,再相互说个明白不迟。”

“你倒是心态好!”皇甫冉平气道,“也不在公堂之上斥骂或是踢打身边的恶徒。”

“斥骂与踢打有用吗?”盐商好似开窍了一般,“于事无补,亦无转机,还不如认命,不再给皇甫大人你添堵。”

皇甫冉转而看向邓百年,“你好好交待,自己送给梨让姑娘的装了黑色围棋棋子的沉香木盒,以及想要在大唐引起轰动的下了毒的象棋盒子都去了哪儿?”

“我将那两样东西伪装成两捆厚实的布匹,托付镖师送往长安地下交易黑市去了。”邓百年得意地一扬头,“黑市的场子气派,大庄家付爷在道上名声响亮,能跟二者有所瓜葛,我心中高兴的很!”

皇甫冉问:“你可知道,如今黑市场子不复存在,付一刀本人也被削除大唐子民身份、往异邦去了?”

“不知道。”

“是啊,你应得这般风轻云淡,又岂会知道自己的错行,让本官担一个‘教化百姓无方’之罪事小,搅起满朝风雨、让无辜官僚身受牵连事大啊!”

“有哪个官僚会因此引发皇帝猜忌或是大臣弹劾,与我何关?”邓百年死不悔改道,“我只管自我满足,搞自己想搞的大事就好,哪怕为之死,也在所不惜。”

“你叫镖师送往长安黑市场子的东西来自江南,黑市被查封后,部分传承文化的好东西会被送往外使居住的万真驿馆,一旦有人因此中毒身亡,上头不会查不到来源地,从江南而去的新官员也难逃嫌疑与群臣的攻击,你还不知罪吗?”

“知罪又如何?”邓百年冷笑,“难不成皇甫大人你还想叫我跑去皇帝面前认罪啊?”

皇甫冉一叹,“师爷,跟邓百年相关的罪状可都写好了?”

师爷道:“回大人,已经写好了。”

“拿到那恶徒面前去,叫他当着本官的面签字画押。”

“是。”

事后。

枫桥之下的一艘渔船之内,李季兰与刘长卿对坐着温酒。

船窗的卷帘之外,几处北风过,多少白雪飘?唯有里面的这一席之间,有饼可吃,有酒可饮,有话可聊。

李季兰道:“长卿,我想你应当把在江南发生的一切详细写下来上报朝廷,一来可以为圣上分忧,二来可以为皇甫大人挽回颜面,三来也好为自己描绘前程。”

刘长卿看着小围炉内的红炭,道:“我深知自己得罪朝中权贵多矣,才会被圣上一贬再贬,贬到我自己连性命都不想要,违抗了去目的地的圣命,转向江南。如此冒然上书,可会再遭圣上厌恶?”

李季兰明晰道:“比起对臣子记过,圣上更想看到臣子的有为。长卿你若是能够在折子中写明自己对当下时局的看法,以及此番江南大案中所涉及的:西域奇毒之来由、邓百年之奸恶、烟花女子之糊涂、盐商一家之可悲,我相信:圣上定是能够看出你的忠心和你身在庙堂之外亦有所为的报国心,不会厌恶于你。”

“此番江南大案,可是真的会引发朝廷动荡?”刘长卿觉得自己未能彻底想通,“邓百年一届草民,为何能够凭借两样沾染了‘西域奇毒’的东西,就差点称心如意呢?”

“他自身张狂是一方面,外界时机也是一方面,谁也无法预料到欧阳展会死、付一刀会逃亡,所以邓百年在案发之前托镖师送往长安的险镖,就有了无限可能性。黑市场子作为不法之所,被朝廷取缔是必然;险镖作为场子内的一物,在收缴之后二次流通也成了必然。诸多必然因素凑在一起,不在朝中发生点什么大事出来,佞臣不借机害贤臣才不合理。”

“我的折子,”刘长卿思量着,“究竟会成为替圣上解惑的及时雨?还是会沦做佞臣再出险招的导火索,也难以预料啊!”

“但你不能不做。”李季兰进言道,“做了,有可能再得圣心再上青云;不做,朝中谗佞当道迫害忠良、终将酿成国祸。”

“好,我会仔细组织语言,把这一切都向圣上说明白。”

“如此甚好。”李季兰握住酒壶的侧耳,往两人的碗中倒酒,“我只愿朝中少一个佞臣,圣上身边多一个贤明,这样大唐的江山才能稳、吏治才能好。”

刘长卿接过小碗来淡饮了一口甜酒,道:“若我之薄力,能起向上之功,能得圣上之识,无悔矣。”

“一定能够。”李季兰笑着给刘长卿信心,“志向存久远,青云不相负。赤胆兼英勇,终得君心顾。”

出船别离的时候。

刘长卿忍不住问:“李姑娘,你是为了我,还是?”

李季兰笑了笑,纯粹道:“当然是为了长卿你的仕途着想,怎么了?”

“那……就好。”

刘长卿回之一笑,目送她而去。

独自站在冰封的江面旁,惜雪惜酒亦惜人,心存爱意莫相告。

却有雪鹊成双掠冰而过,点景点神亦点情,目有相思莫相依。

刘长卿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话是:

李姑娘,你是为了送我登青云,还是为了让陆羽在朝中安然无恙?

你怕自江南而去的陆羽跟自江南而发的双棋险镖扯上关系,从而为朝中奸佞所污蔑中伤,有口而不得辩,自清而不得证,限于困局中,所以才叫我写这道折子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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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68章

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古风悬疑,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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