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反目成仇一曲终

出宫的时候,天色已暗,只有几颗零散的孤星沾在天际,上京城主街两边每隔一截距离设有大灯笼,悬于蟠龙白玉高架上,灯火相印交错,洒在道旁的亭台楼阁上,尽显帝都繁华。

马车飞奔在青石铺成的大街上,因是春季傍晚,车帘子已被掀起,殷解语盯着窗外的浮光掠影,听着车外三马并蹄的踏地声,一言不发。

二十几年前,时逢朝野更替,一直到十几年前,上京都还尚处于百废待兴之际,如今这短短十数载,已全然不见前朝半点痕迹。

“你的伤可有好些?”

萧淡秋突然开口问道,他剑眉微抬,语气清淡,听不出丝毫感情。

她身上有股傲气,不像是个受人摆布的性子,对容子轩动情已深,却不经丝毫反抗嫁给自己,无喜无悲,萧淡秋有一种感觉,或许她甘愿嫁进侯府,不过是为了报殷清幽的养育之恩,恩怨两清,怕是任何人,她都不会放在眼里。

只是这念头尚未成型,便被他在心中立刻否认掉了。

“我没有事。”殷解语低声答道,同样是平静的如一碗水,可她心中颇感不自在,她不想跟萧淡秋同处在如此近的地方。

这个男子,心思太过深沉难测,那日她被花如月挟持,命悬一线,他拿出印鉴换她一命,可事后又当着他人的面羞辱她。新婚之夜,他明知酒水有问题,眼睁睁地看着她要喝下,他不作丝毫提醒,只在那里笑看不语。

他如今在修炼修罗功心法,不能近女色,若那晚她未有察觉,饮下那杯被花如月下了媚药的酒水,萧淡秋不会救她,无论如何,她都难逃一死,拈花门的毒,从来就极难解。

若非她看透了这一切,若非十几年前花月灵死在她手中,若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怕是早为这表面上的举案齐眉所惑。

是以,一到达目的地,车夫尚未准备下踏的木椅,她便快速跳下了车。

“解语!”

殷解语闻声止步,不经意间触及到萧淡秋的眼神,他依旧坐在车内,只是掀开了车帘,他的目光异常认真,紧紧锁在她身上,却是只说道,“夜深了,莫要着凉,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殷解语点点头,不知为何,她觉得今天的萧淡秋的脸上有一抹微弱的无奈,待到再去仔细观察,却又看不出什么,前来接殷解语的芳菲莫名其妙的瞧着二人,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却不敢多问。

淡淡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铺了一层冰霜,萧淡秋静静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抬手招来几步之远的虎鹰卫士元姜,问道,“查到了什么?”

“近些年皇室发生了很多事,先帝与皇上的关系虽说一直很微妙,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和平,可四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先帝便开始打压皇上的势力,很奇怪,那时十一皇子因谣言还被幽禁着,皇上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属下也不知先帝为何这样对待皇上。还有先帝临死之前,最后召见了十一皇子,不过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萧淡秋静静的听完元姜的回报,陷入了沉思,此次拈花门的突然兴起,表面上是专门与容朝作对,只有萧淡秋自己知道,拈花门针对的是他,不,应该说在背后搅动拈花门兴起的朝廷势力想要除掉他!

凉风轻拂,萧淡秋恍然回神,“那皇陵那边如何?”

“圣上重孝道,镇守皇陵的重兵遴选一向十分严格,我们的人暂时只守在三重门外,估计要过些时候,人手调动,才能进入地宫验尸。”

先帝子嗣颇多,只是一个个夭折短寿,只剩容子轩与当今皇帝,这背后不知是报应还是阴谋。

夜晚,更深漏长,死一般的寂静,不知不觉在这豪华的府邸蔓延开来。

萧淡秋行事十分谨慎,平日里办公的书房不让任何人靠近,重要文件的所在之地,极有可能在那里。

殷解语并未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所要的东西,只是册子里内容却是一片空白,是个假的,她也全然不在意,将那空册子藏在袖中,刚跃出门口,就被数十个侍卫团团围住。

定阳侯手握重权,这些侍卫虽不是上次的虎鹰卫士,殷解语也感觉到了浓厚的杀气,这是真正的武功高手才能散发的气息,在九死一生的边境镇守多年,想必他手下定有不少高人。

只是,此刻,她心中竟松了一口气,她与萧淡秋维持的这表面虚伪与和平终于可以了结了,她呆在这府中一天,她心中便愧对子轩一天。

姐姐说起,定阳候早有谋逆之心,人在关外,却私下与上京官员多有来往,他府中有一个册子,上面所记录的,正是将来要与他同行谋逆之事的官员名字。

凡是有心谋逆者,为防党羽倒戈,都会拟订一份参与者的册子,上面的内容包括参与者的画押,官印,这样谋逆的罪名便会铁板钉钉,所有人都拴在了一条船上,必会奋力一博,忠心不二。

当今的皇上与这位定阳候,她看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不过只有一点,这二人相斗,她不愿成为夹在中间的棋子,为人利用,更不愿真的帮了哪方,到最后助纣为虐。

很快,一个白衣男子从那群人中间款步而来,他换了一身清爽的云锦长袍,腰间的同色腰带之上绣着棕色的鹰纹,优雅自然中偏偏给人一种畏惧感,他目光淡淡在殷解语手中的册子上扫了片刻,露出一丝怪异的笑。

明黄的灯笼将殷解语的脸照的清清楚楚,她,竟连夜行衣都不穿,甚至此刻被抓个正着,依旧面不改色,究竟是什么惯得她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

她该不会认为,她还能活着走出这定阳候府吧。

楚延看了看殷解语,才在萧淡秋耳边说道,“原来你早有打算。”

萧淡秋不语,只向前走了两步,目光一直盯着殷解语,声音中夹杂着令人胆战的寒冷,“说,谁是你的主人,皇上,或者容子轩?”

他竟怀疑子轩!殷解语不可置信的盯着对面的男人,原本想要为子轩辩解,却发现萧淡秋的眼神犀利深邃,仿佛已经认定了一切,此时他再开口否认,只会教萧淡秋越发认定是子轩。

“殷解语,别以为你不说,本候就不知道,容子轩哪有什么本事跟本候斗?你的主人是皇上吧,哼,事到如今,你认为本候会留一个图谋不轨的人在身边?”

听他如此说,殷解语松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子轩是那样轻尘脱俗的人,她不想别人侮辱他。

萧淡秋的目光渐渐凌厉,剑眉微提,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慢慢在其中汇聚,让人不敢直视,“你这样的人真可悲!”

他想,她定是仗着背后之人是当今天子,才这般肆无忌惮,可她却不知道,就连天子,他也丝毫不放在眼中。

殷解语道,“你让人日夜人监视这地方,想必是知晓我来的目的。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也不必要担着这夫妻之名,给我一纸休书,我将册子还给你,咱们便两清了。”

这个时候,检查完屋子的人前来禀告萧淡秋,除了那假册子,并未丢其他东西,萧淡秋心中很是狐疑,殷解语偷那册子,不会打开看看内容以辨真假么?

对,定是她发觉那册子是空的,察觉上当,才来不及再去翻找真册子,他脑中其实蹦出很多狐疑,只是殷解语那种冰冷无惧的态度让萧淡秋越发愤怒,尤其是那句两清,打消了他心中一切狐疑,“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你的武功,是自己散去呢,你废去?”

他就不信,她当真无所畏惧,那一颗心,当真没有什么事能撼动!

殷解语愕然抬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废去武功,是要在身体的筋骨上穿上合骨钉,十日后,待那刚钉与骨血混为一体,再也不能拔出,即便有登峰造极的武功,也会被废,其过程的痛苦,常人难忍,令人痛不欲生。

对于练武的人来说,废去一生修为的武功,不如去死。

楚延没想到萧淡秋会这般愤怒,不是让她痛快一死,而是如此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废去她一身的武功,心中有些不忍,然殷解语做了这件事,他终究没有说话。

今晚的行动他一直在暗中瞧着,他总觉得殷解语暴露的太简单,仿佛是在等着他们发现……若非她今晚的暴露,淡秋也不会这么快猜到背后掌控拈花门的人竟是当今圣上。

不过片刻,那合骨钉早就已备好,殷解语不经片刻思考,便道,“你给我休书,合骨钉我自己来。”

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不急不缓。

萧淡秋手骨之间咯吱作响,脸上的阴霾比这阴沉的夜还要重上几分,他亲自走过去,握起那九根泛着刺眼光芒的合骨钉,摔到殷解语面前,“只要你废了自己的武功,本候就给你休书,去取笔墨过来!”

“好,定阳候乃军人,军人重诺,如今原是我先对不起你,希望我钉上合骨钉后,你能守诺。”

他始终是不会相信一个女子,能够下的了决心,亲自给自己钉上合骨钉,因为那种痛苦,比死亡更甚,无人能够忍受,这一瞬间,萧淡秋希望殷解语不要那么倔强,因为他改变主意,想直接杀了她。

毕竟,放虎归山,不是他的作风。可若是她既遭受合骨钉酷刑,若还要取她性命,怕日后,他定阳候的为人真会为天下人所不耻。

然而,眼前的事实却让他震惊不已,合骨钉钉完只要一瞬间,八根齐入体内各大经脉之处,骨血裂开的痛苦让殷解语有些支撑不住,她脸上的血色完全退去,在昏暗的月光下,犹如惨死的女鬼,苍白的瘆人,唯有那一双眸子,却因溢满倨傲,越发冰亮起来。

子轩,我拿到休书了,我再也不是定阳候的夫人了,只是你会在意么?

连包围她的侍卫脸上都露出几分不忍,尤不愿相信眼前的景象,如此纤瘦的一个女子,竟有这般的毅力,他们不忍再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萧淡秋的指示下,纷纷退下,殷解语也不再多留,收好他方才写好的休书,强忍着痛苦,一步,一步离开侯府,不曾回头。

原本,殷解语要逃脱是轻而易举,要避过萧淡秋的耳目,静待时机,偷取真册子也不是难事,可她不想为人棋子,为人所掌控,更不想卷进朝廷是非。

定阳侯的正妻之位,京都贵族女子趋之若鹜,谁又能料得到,大婚第二天,二人便成了仇人。

这一刻,萧淡秋的心在徘徊不定,她是殷德妃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是不是仅仅只废了她的武功?要不要杀了她?

“侯爷,要不要跟着他?”

许久,久到殷解语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萧淡秋才摇了摇头,“不用了,她已经与我定阳侯府无半分瓜葛。”

殷解语的神态一直在楚延心中徘徊不去,他叹了口气,走到萧淡秋身边,语气中带着几分劝慰,“那册子是假的,你何必如此动怒?”

萧淡秋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问道,“师父,她可还能活着?”

“看她的毅力恐怕无生命危险,不过你放心,武功定会废掉,威胁不到你。只是没有办到皇上交代的事也不知她下场如何?今日看来,老夫觉得,她是个真性情的人。”

萧淡秋冷笑一声,质问道,“在她身上,先生难道瞧不出什么?”

“你想说什么?”

“合骨钉原也是牢狱之中的一项酷刑,钉在活人身上,无异于粉身裂骨之痛,即便忍耐力再强的武者,也无法对自己下手,然而她却这般轻描淡写,下手之前,就皱了一下眉头,这世上,还有何种身份的人能有此种忍耐?你不觉得这很像一个杀手的特点么?若不是顾念点夫妻情分,她今日又怎么只会废去武功?”

当年的萧国公有负于他的母亲,所以萧淡秋痛恨极了世上的薄情男子,这也是他犹豫,久久没杀殷解语的一个原因。

这答案出乎人的意料,楚延猛地抬头,明知故问道,“杀手,你说她是殷清幽培养的杀手?”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