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道伴君如伴虎,想想几个月前的殷家在京都是何等的炽手可热,殷德妃六宫独宠,如今却落到了抄家灭族的下场,可恨又可悲。
这世间的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嫔妃成群,可容子言自太子到皇帝,却只有殷德妃一个女人,自古以来,鲜少有之。当时这京都贵妇,有谁不羡慕她?
如今殷府被抄,德妃娘娘因怀有身孕,被软禁在宫中,而殷家四小姐,做了几天的定阳候夫人,被满城通缉,落到如此下场,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
宫殿之内依旧金碧辉煌,殷德妃站在云窗边,俯视着这巍峨雄壮的皇宫,只觉得讽刺无比。她的穿着打扮依旧华丽高贵,用度依旧是德妃的规格,这里是早些年皇上耗费巨资为她修建的云殿,耸入云霄,是皇宫中最高建筑,皇上虽然没有禁闭她,可她胎相不稳,行动不便,在这么高的云殿之上,哪里也去不了。
“解语,你到底在哪里?是姐姐错了,没有听你的话,姐姐牵连了你,牵连了整个殷家...”
是姐姐眼瞎,为了一个卑鄙之人付出一切,一心一意为他排忧解难,为他勾结拈花门,为他伤害你...可他从头到尾只是将我当做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皇上啊皇上,原来你的宠爱有加,你的深情缱绻都是假的。原来你知晓利用拈花门排除异己迟早会败露,所以你利用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接洽,而你从不见和拈花门有关的任何人,临了,便可顺理成章的将这一切都推到殷家身上。
原来,你早就为自己培养出了一个替罪羔羊!
是她的罪,她认,她甚至傻到为了他将一切罪责揽上身,也绝不想牵连他,可殷家何其无辜,父亲更是丝毫不知内情,却要抄家灭族,牵连三族,就连解语,他都不放过。
她低头,望着底下,原本,她是畏高的,这一刻,却一点都不害怕,解语,姐姐已无颜见你,无颜见爹,无颜见殷家亲族,更无颜活在这个世上。
身后有人为她穿上暖衣,她迷离的眼神突然一寒,宛若一个受了重大惊吓的小鹿,猛的推开了后面的人,自己也跟着摔倒在了地上。
容子言见她神色惨白,脸上不忍,正要去扶她,却听她大声叫道,“你不要碰我!”
沙哑的嗓子叫出来的声音是破碎无力的,可容子言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撕心裂肺,仿佛这几日,她每每张口,他都能闻到那从她嗓眼里翻涌而出的血腥味。
他止住脚步,有些无力的说,“清幽,太医说过你再这样下去,会伤害腹中孩子的,你恨朕是应该的,可你忍心这么对孩子吗?还有永淳,一直吵着要见母妃,你这样子,朕哪里放心让永淳见到这样的你?”
孩子...永淳,殷德妃突然安静下来,轻抚着小腹,眼中惊恐渐渐退去,化作一片柔软,只是这柔软不过片刻便被接踵而至的绝望完全冲灭,她冷笑道,“永淳?若非十一请旨出国为质,你便想送永淳去上邪国,你压根就未打算破坏朝廷与上邪国的和解协议,上次让解语刺杀使臣,您是不是早就算好了,日后凭借这个将解语与拈花门扯上关系?皇上,你若是要杀殷家的人,就先杀了我。”
容子言见她趴在地上许久,将她抱起,“我有苦衷,清幽,你原谅我。”
殷德妃没了力气,不再挣扎,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自那苍白的脸颊渐渐滑下,喃喃道,“皇上,你答应过臣妾,此事绝不会牵连到臣妾,可...我甘愿承担一切,明明不用牵连殷家的,你为何要诬陷殷家,不肯放过解语?你答应过臣妾,绝不伤害解语,你...”
容子言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为她脱下鞋子,盖上丝被,紧紧握住她的手,“清幽,你说朕将你当成棋子,殷元烈何尝不是?你可知他对你娘所做的事?还有你那三妹殷云桑,在会审之时当堂指正你和殷家勾结拈花门,他们可从未把你当做家人!”
容子言不知道,这样的话,对殷德妃没有丝毫的慰藉,反而是像一把生冷的刀,割去了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新长出来的血肉。
见她已不再说话,容子言苦笑一声,脸上一片无奈与苦涩,悠悠开口,“清幽,你知晓朕这一生担惊受怕,过得有多辛苦,朕对事事防备,唯独在你这里,才能感到轻松。殷家之事,朕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朕绝对不会让你们母子有事的。”
“清幽,朕不能失去你,总有一日,你能原谅朕的。”
十日后,上邪国景王抵达上京,康孝帝恩典,赐府邸与家仆。
时光匆匆,拈花门的案子虽是证据确凿,但因牵连太大,迟迟没有结案,自从上次见过皇上之后,萧淡秋便称病没有上朝,在府中养花种树,日子倒过的自在。
楚延见他这般悠闲,想起他体内的问心之毒尚未逼出体,总有一日会毒素攻心,时间在一点点逼近,可他似乎不当回事。
“淡秋,上次听你说殷姑娘武功还在。上次她连虎鹰卫的三大侍卫都能轻松敌过,内力想必在你之上,老夫去求她救你,你的毒不能再拖延了。”
萧淡秋继续拨弄着手边的花草,说道,“师父,她已离开这里了,毒的事,我后面再想办法,对了,之前听您说,除了邹师叔,我还有一位师叔,但未听你细说。”
若说他以前有这个心思,也在殷解语骂他伪君子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更何况,容子轩临行之前叮嘱过他。
每每提起这个师弟,楚延神色便会严肃起来,不过既是萧淡秋问的,他也没有隐瞒,“是啊,很多年前了。我这个师弟天资聪颖,可惜心术不正,师父怕他学武之后用心不良,便企图教他医术,让他心存仁义。”
“可他学了医术没有用在救人正道上,反而专供毒术,后来是因为这个被师祖挑断脚筋的,是吗?”
楚延赞赏的点头,“差不多如你所猜,但是我师父挑断他脚筋是因为他不仅研究毒术害人,逼我服下软骨散,害我一生武功毁于一旦,还偷学师父的武功心法,师父一气之下,废了他的武功和双腿,他愤然跳崖,自此下落不明。师父十分遗憾,他是天下难得的奇才,无奈毁在了心术不正之上。”
“原来如此。”弄完花草,萧淡秋解下身上套在外面的麻衣,在旁边的水缸洗了洗手,就见他的三个虎鹰侍卫向这边走来。
“元姜,你怎么回来了?”他们三人原是跟着上邪国使团,一起护送十一皇子去上邪国的,不该回来的这么早。
那个名唤元姜的侍卫见楚延在场,知晓楚先生一直不参与朝廷之事,便靠近萧淡秋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何时的事?”
楚延不知那侍卫禀报了什么,但只见萧淡秋听完这话之后,脸上血色褪去,双目无神,像是不可置信,偏又纠结无比,双手颤抖不已,他自小看着萧淡秋长大,无论碰到什么事,他总能沉着冷静应对,从未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样子。
元姜答道,“前几日,只怕皇上也知晓了。不过侯爷无需担忧,十一殿下已进了上邪国国境多日,两国议和协议已经生效,这件事已成定局。”
怎么会这样?
后面的话萧淡秋再也无心听下去,他大步走出门口,沉声吩咐道,“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午后,乌云遮日,天色苍黄缥缈。
今日早朝,商议两年之后容朝与上邪国的关系问题,半数以上官员赞成继续议和,另外一小半虽主战,但数位官员都献不出一条用兵妙计以来。
御书房门口乌鸦鸦跪了一片大臣,为首的正是皇上钦定的枢密使,右下是兵部侍郎,萧淡秋一眼扫过去,接收到的都是同样一副眼神,求救的眼神。
萧淡秋低头望了一眼,皇上的枢密使也算是个有才之士,如今也想不出办法解决这件棘手的事,可见事情很是麻烦。他并没有急着找内侍通禀皇上,只是走到兵部侍郎身前,低声问道,“皇上因何事发怒?”
萧淡秋瞄了一眼边上的枢密使,显然,枢密使即便为皇帝心腹,也不知其中原因。
兵部侍郎压低声音道,“皇上仿佛对两年之后与上邪国一战十分忧心。可下官等不明白,河北路一带有定远军,那可是当年皇上手中的军队调任过去的,即便要战,也能即使补给北境军,有定远军在,情况也不会很糟糕,可皇上似乎不想动用定远军,决心要另求一个万全之策。”
皇上的忧心不无道理,只是听兵部侍郎的意思,萧淡秋觉得皇上有些过分紧张两年之后与北境的关系,他自旁边绕开,走至门口,让守门的宦官进去通报。
御书房内,除了皇上,还有赵丞相与其养子赵夕之,三人皆面露愁色,很明显,是为政事而苦恼。
这时,有宦官进来禀报,定阳候求见。
赵丞相见天子脸上闪过几分犹疑,上前说道,“陛下,枢密使再足智多谋,始终是个文臣,不比萧侯爷,常年征战,或许萧候爷有更好的法子。”
容子言才朝宦官甩了甩手,“宣进来。”
“萧卿,你的病可好了?”
萧淡秋俯身行了一礼,“劳皇上挂心,好了大半。”
容子言脸上愁色消去,松了一口气,仿佛心中烦恼一扫而光,“你来的正好,外面的庸俗之辈没有一个能为朕解忧,你久经沙场,对我容朝与上邪两年之后的关系可有什么看法?”
此次议和虽然成功,但年限两年,两国互不来犯,为求国安,必须未雨绸缪。
萧淡秋蹙眉,“陛下已决定两年之后开战?”
容子言点头,给一边的赵相使了个眼色,赵相会意,说道,“上邪国与容朝几年以来为了衣驼山几处峡谷的归属问题争执不休,此次即便议和成功,可时限很短,只在两年之内互不相犯。然矛盾尚在,更何上邪国明知容朝皇嗣凋零,却提出如此刁难的要求,若继续议和,再能让他们妥协恐怕要丧权辱国了。”
“我们虽与东苍争执十数年,元气有伤,如今河北东路一代军营稀疏,兵力不足,不过上邪国的兵力布防也强不到哪里去,亟待修整,不然,也没有这互换质子的协议。”
容子言眉毛微挑,“哦,听淡秋的意思,是能保证,两年之后,上邪国真要挑起战争,东边的东苍国不会趁火打劫?”
萧淡秋也不否认,“若两年后各自安好,再好不过,若对方欺人太甚,臣也觉得此战可行,只是容朝自立国以来,百姓一直陷于战乱之苦,此番必须速战速决,以免劳民伤财。”
容子言叹了一口气,“赵相与枢密使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朝与东苍恶战数十年,兵力原就不足。如今是议和之际,容朝现在镇守衣坨山的军队不足三万,可若两军交战,这点兵力自是不够,这两年之内又不宜明里招兵买马。内忧外患接踵而至,真叫朕头疼。”
萧淡秋静静看着眼前这位为国事操劳忧心的君王,瞬间恍惚过后,接着说道,“陛下可在西北之地招兵买马,那里距离东苍国允州不远,因地方偏僻,东苍国驻军并不多,待我们军队建立后,缓慢的迁移至允州,届时,再借平息内乱之名,调一半东灵山守军至河北路,名为充实各营兵士,只要不过清平关,也不会落了上邪国的口舌,我们制住允州,东苍投鼠忌器,必不敢轻举妄动。”
此一言仿佛一盏明灯,点燃了众人的思绪,赵相赞赏的望向萧淡秋,惊叫道,“好一招暗度陈仓,侯爷雄才伟略,后生可畏呀!”
容子言闭目思索了片刻,问道,“赵相,朕记得那个地方因不与他国接壤,又太过偏僻,朝廷并未在那里设州衙吧?”
赵相点头,眼中难掩激动,“正是,此地归为青州管辖,并未设县,百姓多为游牧,前朝时养牧业发达,只是到本朝,无奈因缺乏官府管辖,治安不太好,也就渐渐被遗忘了。”
容朝西北之境是茫茫草原与戈壁,百姓以蓄养马匹牛羊为生,与上邪国天各一方,距离遥远,只是荒凉之地,多有流寇草莽出没,抢掠钱财,因太过偏僻,朝廷嫌少派兵震乱,对于那块荒凉之地,几乎被朝廷遗忘。
先皇在位十几年,一心放在权力争斗,排除异己之上,这好好的一个养牧的宝地,竟被朝廷遗忘,如今萧淡秋记得,他和这满朝文武却不记得,容子言双手紧握,打在桌案上。
那里马匹丰厚,距离上邪国遥远,消息也很难传至上邪国,更何况,一支新建的军队,由于实力不精,从西北之地行至上邪国边境,需耗时三个月,三个月的行程,足够耽误军队操练,军心涣散,而且极度耗费军资,常人绝对不会想到容朝会在那里招兵。
西北之地去允州只需一月有余,而镇守东灵山的军队跟随萧淡秋与东苍国对战数十年,精锐无比,从东灵山至清平关,行程不足一月。
对于萧淡秋的敏捷,容子言不得不在心中感叹。
赵相见天子眉头依旧微锁,心知他因何所烦,便道,“皇上,臣记得青州通判一职尚在空缺。”
容子言神色一转,不由忘了萧淡秋一眼,便吩咐身后的随侍道,“即刻着翰林院拟旨吏部,三日之内荐一人知青州,原青州知州,调任回京述职。至于通判一职,便从御史台挑选一人吧。”
萧淡秋知晓,新青州知州一上任,便会同时接管河北路安抚使一职,掌一路步马军,又要负责招兵,此等重权,容子言一定会交到他信任的人手中,因着是他提及的西北之地,皇上心中定是怕认定原青州知州会跟他有所关系,才会如此雷厉风行的调任官员。
萧淡秋心中明白,这青州知州与通判一职,皇上心中已有了人选。
气氛顿时有些许僵硬,沉静了好一会儿,赵相瞧着二人,又开口道,“萧候爷此计虽妙,但应知,新招的兵马实力远不如原守兵马,以此替代东灵山的布防,又要足够慑住东苍国,相同的的兵力替换定是不够!”
容子言也若有所思的瞧着萧淡秋,显然,也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同等兵力自然不够,两军交战,兵力虽重要,然最为关键的是阵法。我们从东灵山调走三万人,便要在西北招收五万人的兵马,届时,只要再派几位有经验的大将负责操练军队,镇守东灵山,足够镇住东苍国。至于所派何人,陛下心中应该已有定断。”
容子言问,“荒凉之地,人口不多,如果招不到五万呢?”
萧淡秋笑道,“没有如果,军令如山,不是么,皇上。”
“好一个萧候爷,这军中之事,朕真的得同你学习学习。”此话出自肺腑,纵使君臣二人再怎样水火不容,对于萧淡秋,容子言心里还是敬佩的。
“圣上谬赞,臣只是久居边塞,熟悉地势而已。若是朝廷多几位能行军打仗的将军,也轮不到臣来进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