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纵使容子言布下天罗地网,殷解语被围的水泄不通,他却久久没有下旨放箭,只命四处的神策军活捉她。

可容子言万万没有想到,在如此境地下,殷解语不是乖乖束手就擒,还妄想反抗逃脱,与神策军大打出手。

常人若是从云殿之上摔下,怕是早已粉身碎骨,何况殷解语还抱着身怀六甲的殷德妃,说是没有受伤,容子言是绝对不信的,可即便这样,她竟还敢凭一己之力对抗神策军。

容子言只觉得怒火中烧,殷解语这颗棋子,从一开始他就控制不住,导致他的计划缕缕失策,如今落到了他手中,依旧是这般目中无人。他早知殷解语武功不菲,只是即便是当年花月灵在世,也逃脱不了这宫廷的天罗地网,他就不信,治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他怒喝一声,命神策军纷纷退开,目光扫过远处埋伏在城墙上的弓箭手,浮现出一丝冰凉的狠戾,右手一扬,顷刻间,暴雨般的利箭自空中呼啸而来,疾如雷电,闷声震耳。

死亡的气息重重的笼罩着,殷解语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恐惧,她自雷霆箭雨里旋身跃上高空,那些原本直指她的箭矢忽的随着她的身形,在空中盘旋不断,竟为她形成了一个屏障,屏障被新一轮的利剑冲破,立马又形成一个新的屏障,纵使殷解语有通天的本领,她确实身受重伤,每一次组成箭阵都要耗费大量的气力,她根本没有力气去逃离这重重箭雨攻击的范围。

那边的萧淡秋闻讯赶来,却已经迟了。

上京,到处都是通缉她的告示,他怕她再回来,曾派人暗中在上京八大城门口盯着,不曾想,她还是落入到容子言的手中。

远远的,萧淡秋高喝一声,“皇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那声音如闷雷般传来,沉重紧迫,急切忧心。

萧淡秋知晓有自己在,皇上不敢放箭,故意闯到箭雨中心,避过重重利箭,果真,不待容子言吩咐,远处的弓箭手已经开始投鼠忌器,停止了放箭。

萧淡秋快速走到殷解语身边,迫切的打探了她几眼,见她没有被箭射中,心里松了一口气,可须臾,他又发觉,殷解语虽避过箭伤,可依旧脸色煞白,她低眉暗思,冰冷的脸上充满了恐惧与后悔,萧淡秋不由俊眉微促,暗中思忖,莫非她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否则是什么能让她这般失去理智,不顾性命

容子言冷笑,“淡秋,她可是殷家人,殷家元烈文官出身,只会拿笔杆子,可他这女儿武功不菲,她曾在你府中盗过东西,你如今难道想要护着她?”

他直勾勾的盯着萧淡秋,想在那张恍若无事,不屑一顾的脸上找到些什么。

尽管萧淡秋掩藏得极深,可度云峰上,为了这个女子,他不惜以身犯险,如今更为了护她,只身走到箭阵中心,若说他不重视这个女子,谁信?

萧淡秋,朕就知道,殷解语,会是你的死穴。

容子言又道,“朕给足了殷家颜面,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又有殷云桑的口供,殷家与拈花门勾结,铁证如山,这女子与拈花门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不然,一个庶女怎会武功?”

殷解语仍在那静静的站着,萧淡秋走近几步,笑道,“皇上,臣休她不过是一时意气,哪有什么偷东西之说,更遑论她与拈花门有关系了,她既嫁进侯府,就只是我萧淡秋的夫人,与殷家毫无关系。”

见他今日矢口否认,容子言倒也不恼,只是脸色稍沉了一下,低声说道,“淡秋,你快让开,不然朕要放箭了!”

皇上一直想除掉他,自他守卫东灵山,各种暗杀无数,后又有拈花门多次为难,都未成功,如今只要给他挂上一个包庇重犯的罪名,自可将他与殷解语一起射死。

这道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萧淡秋低眉浅笑两声,再次抬眼之时,眼中已褪去了方才的清闲与随意,露出几分邪肆与猖狂,斜昵向前方的君王,悠悠道,“你敢!”

萧淡秋猜的对,那东西他还没找到,不敢放箭,不然方才弓箭手的箭也不会停。

容子言面容聚沉,拈花门一事,二人心知肚明,虽然都想将对方千刀万剐,却还是维持了表面的君臣关系多日,如今,这层窗户纸一捅破,二人怒目相视,相互之间,没有一丝退让。

忽见殷解语仰天狂吼,她手中抓着的红色幔布在这一声嘶叫当中竟化为虚粉,被风吹散在这郎朗天空之中。

她想明白了一切,心中嘲讽无比,其实在小方镇的那些日子,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次回京,除了为了姐姐,何尝不是怕子轩再会回到这里。

在众人的惊愕之中,她自原地狂跳而起,疾速夺过一个侍卫的兵器,竟似鬼魅般跃向容子言。

这个时候弓箭手再放箭,很有可能会伤害天子。

侍卫一拨又一拨将容子言护在后面,上前围剿殷解语,却分不清那身影的方向,只觉她手中长剑所到之处,宛若闪电,重重剑影,让人难以辨别。

眼见着侍卫一个接着一个倒地,萧淡秋上前止住殷解语,却见她似走火入魔般,失去了理智,直至自己的右臂被她手中利剑割伤,鲜血溅到她的身上,她才缓缓安静下来。

她望着旁边倒地呻吟的侍卫,血液渐满四处,手中的剑轰然落地,眼里杀气消散。

她抬头,看着侍卫身后的容子言,眼中充满恨意,正是眼前这个昏君,让子轩遭受十年屈辱,是眼前这个昏君,利用子轩的安危,胁迫自己,是这个昏君,善弄权术,却无能护得天下太平,让子轩出国为质。

她走上前去,逼得眼前的侍卫步步后退,声音有些撕心裂肺,“子轩是否去了上邪国?子轩在哪里?”

容子言抬手,既示意远方的弓箭手不要放箭,又示意身边侍卫后退,自己走上前去,眼中浮现几分轻蔑的冷笑,“你想见子轩?朕带你过去。”

殷解语眼色一亮,心中升起一抹希冀,或许方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瞎想,子轩还在上京,她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回来的路上,她便想过了,不管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从此之后,除了死去,她再也不要离开子轩。

萧淡秋拦在殷解语身前,急切说道,“不可,本侯今日要带她离开,解语,你们还不是见面的时候。”

殷解语眼见容子言脸上的冷笑愈发加深,又见萧淡秋脸上染着浓重的悲痛,这才注意到他也是一身缟素,心中陡然一缩,方才那点希冀正一点一滴的溃散,她颤抖的问道,“子轩...怎么了?”

容子言已踏出几步,“你随朕来,便知道了。”

事已至此,萧淡秋见殷解语已猜出几分,也不想再拦着她,他有什么理由再瞒着她?

一路走来,殷解语这才注意宫中下人皆着素服,远处隐有丧钟声阵阵传来,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敢多想,只是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般,四肢百骸冰凉无比,她脚下似是被千斤之物束缚,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的艰难。

她是从北门用皇帝曾今赐给殷德妃的玉牌混进宫中,并未发现什么端倪,就连方才在云殿之上隐约听到几声哀乐,她一心想救姐姐,也未多想,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马上要见到子轩了,他还安然无恙的呆在上京,哪怕再次被容子言幽禁了也好,只要能看到他……

最终,三人到了一处宫殿,大殿门口有重兵把守,与方才所见一样,皆着素服,见容子言亲自过来,纷纷退在两边。

殷解语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已被抽离,无力的在这天地之间漂浮着,找不到一丝依靠。

殿门方开,猛然间一阵冰寒之气向外涌来,里面昏暗幽深,看不到尽头,时有晃动的烛光打在悬空中的白色幕布上,似鬼魅一般。

容子言下令屏退守殿的侍卫,殷解语跟随着二人走进,这才发现,四周全是碾碎的冰块,殷解语随着容子言走到正殿深处,绕至内殿,忽然见四周明亮起来,也更加冰冷起来,便见前方佛陀水墨画红木屏风后面隐约摆着一个几尺高的高榻。

萧淡秋长叹一口气,停在那高榻几步之远,不再言语,眼见着殷解语缓缓靠近,慢慢别过脸去,容子言则负手站在一侧。

冰堆中间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上穿的衣物正是当时跟她拜天地的那一套,只是此刻的他,双目紧闭,脸上有些臃肿,一片惨白,毫无生气。

殷解语站在旁边,面上已是一片惨白,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人的面容,想要找出那人和子轩不一样的地方,好确认那不是子轩。

可是每望一眼,她心中的绝望就多一分。她仿佛看见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紧紧揉着自己的心,直到将那颗心揉得支离破碎,再猛然将其拽入无边的黑暗。

不,这不是真的,子轩,你答应过我,一辈子不离开我……

她捂住胸口,险些晕厥,一下子跪倒在那高榻之前,握起他的手,只觉冰凉刺骨。

“子...子轩,我是解语,我...回来了,你醒一醒。”

躺着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殷解语将头贴上他的心口,那里依旧静的无声无息,凉的刺入骨髓,那一刻,她只觉得天昏地暗,仿佛置身尘世之外,没有了躯体,没有了神智。

她眼角淌下一丝泪水,低沉的声音沙哑无比,“子轩,你起来看一看我…看一看我,你起来啊,你叫我好好活着,你难道不知道,即便再活一世,只有你才是我灵魂的栖息处,你走了,留下我这具空壳做什么?”

她等了他十年,苦苦在宫中寻了他五年,一日都不曾忘却,如今重逢不过短短几个月,相处的时日加起来都不够半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为什么?

明明是咫尺之遥,萧淡秋却觉得,与她隔了千里之远,她被一股空前的绝望所笼罩,让人不堪靠近,不忍靠近。

她一向清冷孤僻,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毫不在意,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思考能力,任人操控的活死人,没有痛觉,没有感情。

萧淡秋原以为,她与容子轩只有相濡以沫的感情,她知晓了这件事,或许会大哭一场,过后依旧能如过去一般清冷孤傲,放下痛苦,重新开始,可此时的她已然毫无生气,他仿佛看见她的心也跟着子轩一起死了。

为什么,她们不是认识不久么?她为什么这般痴迷他,他不信,可亲眼见她绝望断肠,他却不敢不信,她是一个人,一个痴情的傻女人。

是啊,像容子轩这样的一个人,皇室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悲苦和屈辱,他原以为子轩会像他一般,对一切相关的人充满了憎恨,甚至即便自己对权势无欲,也要拼死把容子言从皇位上拉下来,只为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然而他的心胸宽广的竟不似这俗世的凡尘之人,为了容家的天下,明明已经病入膏肓,却偏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去敌国为质,只愿换来两年的太平。

他赶去上邪国的时候,太医说子轩已经耗尽了一切精神,虽逝去不久,体内的五脏六腑却早已破裂,不知是临死之际,强忍了多久。

这样的容子轩死了,就连他都无法不动容,更何况殷解语。

只是,他想到自己在尔虞我诈之中挣扎多年,又有谁似这般真心待过他?这般倾心刻骨之情,是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他心中生出一种想法,若是她嫁给自己时,他不利用她,不伤害她,不逼迫她,此时,她的心或许会落在自己身上,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绝望心碎。

师父说的对,她若真甘愿做容子言的棋子,真心想对付自己,如今又怎会落到这般下场,终究是自己不懂她罢了。

萧淡秋苦笑一声,却觉得自己的心也在瞬间被掏空,让他觉得仿若置身在虚幻的世界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口出最重要的东西渐渐失去,他却无力抓住。

殷解语猛吐一口鲜血,洒在地上,刺目无比,将萧淡秋拉回现实,他心中似刀割,走过去,低声劝她,可她却恍若未闻,依旧闭着眼睛,喃喃道,“你答应过我,一生一世都让我陪在身边,你怎能言而无信?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见到我?你宁愿客死异乡,也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里,是不是?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冰凉的世间,子轩...”

萧淡秋从未见过这样的殷解语,大概是触目伤怀,这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质问宛若一把尖锐的刀子,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解语...”萧淡秋低叫一声,想起那日去上邪国接容子轩遗体时在他房间见到的东西,说道,“不是这样的,他一心装着你,只想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殷解语微微睁眼,想起那些日子,他数遍让自己答应他好好活着,就连临走最后一日,他也在千叮万嘱,她的眼神渐渐迷茫,最终无力的晕倒在萧淡秋的怀中。

容子言低哼一声,“这个女人,不过是朕用来对付你的一颗棋子,她在你身边从未安过好心,想不到淡秋依旧这般深情,只可惜,她的心里只有朕这位皇弟,明知他自小受尽宫人欺凌玩弄,她却仍旧喜欢他,淡秋,你不嫉妒么?”

想起那日在上京城外殷解语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事,萧淡秋脸上闪过一丝痛意,他将女子抱入怀中,怜惜的为她拭去眼角泪水,冷笑道,“陛下好手段!”

“你猜的对,淡秋你是容朝功臣,受京都百姓爱戴,朕自然不敢拿你怎样,不过殷解语乃罪人,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朕定要秉公办理。”

萧淡秋仰天冷笑一声,“臣以往一直不明白,曾今,我父亲已被贬至定阳为侯,我又被先帝派至东灵山镇守,这一年来,皇上为何苦苦要揪着我不放。臣在边关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你却勾结拈花门杀手,多番搅乱战争,刺杀我手下重要将领,甚至想得到与我交好的官员名册,借机通过此次拈花之乱排除异己,你配为一个好君王吗?”

容子言无语的笑了几声,讽刺道,“你不明白?萧淡秋,你若安分守己的镇守边关,人在东灵山,又何须私下结交朝廷兵部重臣?兵部大大小小官员数十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都不知晓哪些是为你定阳候效命的!”

自先帝时期,容家便对萧家忌惮已久,贬他父亲至定阳为候,后头又将他派至慌乱的东仓镇守,若非他这些年苦心孤诣的在朝中建立势利,怕是早就马革裹尸了。

“现在明白了,不过是为了一道先帝的一到遗诏。皇上大概没有想到,这道圣旨一直不在我手中,先帝交给了十一皇子吧!”

容子言怒目微瞪,思索前尘往事,突然恍然大悟,先帝临死之前屏退所有人,唯独见了容子轩,还将他的十二名虎鹰卫交给了容子轩,他之前就怎么没想到,就连那道圣旨,他当时并没有派人送给萧淡秋,而是临死之前给了容子轩。

先帝遗旨,大行之后,竟要传位于定阳候!有那道遗诏的存在,萧淡秋又携着军功告捷归京,人心所归,叫他如何能坐稳这个皇位,所以,自萧淡秋回京那日起,他心中便急了,恨不得立即除掉这个挡路石,只是他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殷解语会这般不受掌控。

先帝这个昏君,虽然自小不喜自己这个儿子,但他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一道遗诏会引起朝中臣心大乱,会令自己到时生不如死吗?

四年之前,容子言知晓先帝立下此暗旨,身为太子的他,自此一面如履薄冰,一面暗中派人查寻那圣旨,甚至他一直暗中盯着先帝,确认他驾崩之前不曾与萧淡秋有过联系,他才以为那密旨还在宫中,即便他登基后翻遍了皇宫都没找到,他也想不到,先帝竟交给了容子轩,他生前明明那样憎恶那个孽种!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