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陋室品茗论江山

屋外风声鹤唳,隐约听见有阵阵马蹄声自远方疾速奔来,最终消散在客店楼下。

萧淡秋将殷解语所写的百毒经收好,才轻声开口,“进来吧。”

元姜闻声推门而进,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人,皆是萧淡秋手下仅剩的虎鹰卫士。

三人皆是风尘仆仆,面色潮红而困倦,显然是昼夜不歇,赶路已久所致。

“属下来迟,听说皇上把铁衣卫都派来了,候爷如今可好?”

方才三人路过隔壁房间时,看见有打斗的痕迹,便知晓铁衣卫来过,可此刻见萧淡秋还安然的坐在这里,都在忧心他是否受了重伤,铁衣卫的厉害,他们可是从不敢小觑。

萧淡秋道,“本候无事,你们此去欧阳大人遗宅查探,可有收获?”

元姜答道,“属下同元文和元乔差不多将欧阳大人的府邸翻了个遍,可是距离当年的血案已经太久了,很难发现蛛丝马迹,可以有些奇怪的地方。候爷知道,欧阳大人一家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欧阳大人也是个书生,可从当年的现场来看,杀手至少有二十人以上,那时,欧阳大人官职卑微,所说拈花门要灭口,应该不需要这么多杀手的,花月灵一人足矣。候爷说那日,花月灵似乎什么毒发作,应该不在现场,可属下却发现了这个。”

说罢,元文从怀中抽出一把略带锈迹的断剑,用锦布包好,递给了萧淡秋。

十几年前的血案现场留下的凶器,时至今日,除了一点零星的锈斑外,外表还保存的十分完好,剑峰处有一个肉眼几不可查的细孔,这凶器乃玄铁所致,能将其穿孔,而且孔能细到这个程度的,萧淡秋几乎毫不犹疑的就想到了一个人。

他将那断剑重新包好,塞到怀中,贴身放好,点点头,“这个足够了。”

元姜见他十分重视那柄断剑,不解的问道,“候爷,属下不解,欧阳大人一家由拈花门所杀,天下皆知,背后主使者候爷您也知晓,如今过了这么久了,这案子还有什么可查?”

“只是有件小事要弄清楚。”

元姜也不再多问,复又想起隔壁房间的打斗场面,想着若是铁衣卫到场,候爷毒性发作期间,原本就功力减退不少,又是单身独斗,皇上想除去候爷已久,那时候爷处境的凶险可想而知,他明明记得,候爷离开定阳时,身边跟着十一殿下留给他的另外十二名虎鹰卫士,如今竟是孤身一人,不由觉得心惊胆战,后怕不止。

萧淡秋见三人面色沉重,都有些惊恍,隐约猜出几分他们心中所想,只道,“子轩的十二位虎鹰卫士我留给了夕之,他如今在上邪国边境当暗探,处境十分凶险。”

见他说的如此轻松,元文愤愤的开口,“候爷同赵大人交情深重,属下明白,当初您为了解开殷姑娘一心求死的心结,骗她来衣驼山,如今又亲自过来接他,擅离定阳,本就十分危险,竟还将身边的侍卫都留给了赵大人,他值得您为他冒生命危险吗?”

“值得!别说冒着生命危险,付出生命都值得!”萧淡秋注视着三人,掷地有声,十分坚定,接着说道,“他应该已经猜到了,皇上背后之人的身份是当年拈花门的背后主使,也猜到了我一直瞒着他,更猜到了,我当时让他辞官来来上邪国当暗探,不过是阻止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可他知道了这些,一句话都没有问过本候。”

就算是知道了殷解语的真实身份,他一句是否信任他,赵夕之便放过了殷解语,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宽广的心胸,一生能得友如此,又是何等的幸运,他怎能辜负。

三人听他说完,早已目瞪口呆,君子之交也不过如此,这些年,若非赵将军在朝中帮忙暗中搭线,候爷绝对不可能建立自己的势力,以至于一回京就如此炙手可热,元姜惭愧的说道,“属下胡言,望候爷恕罪。”

萧淡秋也疲惫的合上双眼,推了推手,道,“你们多日赶路,想必很是劳累,就在此处调养生息一下,本候答应在此处见一个人,也要等到天亮。”

铁衣卫再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清明了起来,四周的声音渐渐消散,静的出奇。

萧淡秋下过命令,让他的三个虎鹰卫士不到日上三竿,不许醒来,然而凭着习武者的谨慎与细致,铁衣卫自然发现萧淡秋的人已经在这周围了。

萧淡秋推开小木窗,看着门口众铁衣卫簇拥下的人,剑眉微挑,染着几分诧异。

不久,外面扣门声响起,不等他开口,便有一阵沉稳老练的声音先至,“萧候爷真是好大的架势,连陛下的铁衣卫也请不动您。”

萧淡秋看着来人,虽不知对方的来意,但也浅笑着拱手行了一礼,亲自替他沏了一杯滚烫的茶递给他,“淡秋身子不爽,劳相爷大驾了。淡秋不懂茶道,相爷莫要嫌弃。”

赵相脸上不见丝毫不满,也不提萧淡秋擅自离开定阳的事,反倒是开怀大笑起来,他解下身上的貂裘大衣,交给身后的人,便接过茶杯,喝退了其他人,方道,“不过这才是萧候爷能做出来的事,看来还是少年心性。”

话虽如此,然赵相心中清楚,若是萧淡秋随铁衣卫走了,被定远军中人发现他擅离封地,这死罪怕是天下皆知了,如今,只要皇上拿不出证据,就算知道他犯下了死罪,也无法制裁他。

他想不到萧淡秋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击退铁衣卫的,不过心中对这位定阳候萌生了几分敬畏。

这容朝天下,能安邦定国,威慑天下的将相之才,恐怕也只有他了。

萧淡秋笑道,“让相爷见笑了。”

赵相见他不开口询问自己的来意,只是随意寒暄了两句,不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家那臭小子,私下里竟跟候爷来往数年,大概不是亲生父子,相互之间也并非那么信任,老夫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不管是淡秋的父亲,还是淡秋,皆是天子的眼中钉,夕之是至孝之人,怕相爷知晓他与我这种人来往,您担忧他而已。”

赵相瞥了眼前的男子一眼,请嘬了一口茶水,便放到桌上凉着了,说起夕之,他脸颊上不自觉的就露出几分骄傲,“夕之守卫上京安全多年,是个忠孝两全的孩子,老夫相信萧候爷也是,只是,不知在淡秋心中,当年的先帝和尊父萧国公到底谁适合执掌这容朝天下呢?”

此话问得过于直白大胆,甚至十分的大逆不道,萧淡秋素来知晓夕之的养父赵丞相是个心怀天下的好官,丝毫参与朝廷党派之争,却不曾想到能问出这番话。

只是,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问出这一番话,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介入了皇上与朝廷谋权的旋涡,靠向了皇上,今日怕是为了容子言当说客来了。

萧淡秋低眉沉思了许久,赵相虽历经官场多年,为人老道精明,但绝对不是趋利避害,阴险无耻的小人,如今他这般坦诚的问出这句话,他也没想过敷衍防备应对。

片刻,他目光已是一片澄澈与坚韧,盯着赵相杯中的茶水,若有所思道,“不管是萧国公,还是先帝,在我眼里不过都是心思卑鄙,反复无常的小人罢了,他们都是为了一己之私,陷天下于不义。先帝竟为了私恨,下了那样一道昏聩的遗旨,若没有那道圣旨,容子言也不必终日提心吊胆,为了稳固皇位不择手段致使拈花门再次为祸天下,罪魁祸首虽伏法,百姓依旧人心惶惶,朝局动荡不稳。本候也不会因胸中怨愤,多年暗中与容子言作对,在朝中安插势力,对容子言步步紧逼。而本候的父亲,萧国公,当年竟然为了一个女人……”

后面的内容,他没有说,因为难以启齿,但萧淡秋知道,赵相定然知晓。

赵相认真的听他讲着,萧淡秋的调理是那么清晰,又不缺乏一颗赤子之心,他心里生出一抹希冀,接着说道,“当年萧国公身兼中书令和尚书仆射两大要职,把控着朝政,老夫这个丞相也不过就是个虚职,先帝后来查出他与拈花门勾结,又怎能容他?”

萧淡秋冷笑一声,“相爷莫非是替先帝开脱来了?若非他觊觎臣妇,先父又何以生了异心?如今中书,门下,尚书三省连同枢密院全在皇上掌控中,相爷还有什么不满的。”

赵相摇摇头,“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在关外九死一生,心中定有怨气,只是既然你看的这么透彻,你也应该知道,今日的因果是尊父和先帝种下的,而不是今上,先帝的那道遗旨的目的也并非要传位与你,不过是为了在临死之前,对萧家的人泄愤,引起你与皇上的自相残杀,此等作为,完全不顾天下,乃昏君所为。淡秋,这不过是先帝下的一步棋,你甘心跳入他的圈套?”

“不,本候从不屑与皇上争夺那个位置!只是,他不该与拈花门勾结。一杯清明的茶,要靠纯正的茶叶,稍有些许杂质,味道就变了。”

见他以茶喻君,赵相摇摇头,萧淡秋的心性他如何不知,若非是他不愿在外患接踵而至的时候,还与皇上自相残杀,又怎会自愿交出手中所有的权力,只是这世间的事,一跟权利沾了边,永远都是那么复杂,纵使萧候爷上交权利回了定阳,可他在皇帝眼中,仍然是一根刺,而这位萧候爷,即便从朝野纷争中抽离而去,却总不免又插手其中。

他凝望着对面的男子,几乎有些苦口婆心的说道,“不,一味好茶要经千锤百炼,若者其中过程出了差错,味道也总是会变化的,萧容两家的孽缘自先帝时起,一日不了结,这天下便一日不得安稳,萧淡秋,皇上皇位坐的不稳,所以需要依靠那个人,你若强行干涉,陛下反倒越是分身无术,无暇顾及天下百姓,可能会更加依赖那人。”

萧淡秋知道他说的是定远军的事,容子言早就知道了,只是忙于权术争斗,无暇顾及而已,他蹭的起身,背着赵相走至窗前,面色渐渐严肃起来,“恕淡秋不敢苟同!一朝天子若是与阴暗狠毒的魔鬼狼狈为奸,一不小心,容朝江山便会万劫不复!皇上小看了他。何况那人是夕之的灭门仇人,看来赵大人是不顾念夕之了,甘愿维护与他的仇人勾结的君王。”

他掷地有声,语气里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定,这样的思想,仿佛深入他的骨髓,任凭他人如何的巧舌如簧,也无法影响丝毫。

赵相突然仰天长笑了几声,抑扬顿挫的声音里不知道是夸赞还是无奈,“淡秋啊淡秋,当年先帝与萧国公平定天下,二人之后的所作所为却都是为了私怨争斗不休,丝毫不顾及天下苍生,不曾想,他俩的儿子却都是心怀天下之人,可你们也为了上一代的孽缘相互水火不容。其实在这朝局政治之上,许多是是非非都是说不清的,罢了,罢了,只怪先帝与萧国公造的孽,让后代都无法逃脱这孽障!”

这场较量无疑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赵相清楚,二人不管是谁退让,一旦其中一方完全失去了势力,便会下场凄惨。

他们二人心中所想完全趋于对立面,他今日来劝解萧淡秋,费尽了唇舌,可这位萧候爷却没有丝毫说服他的意思,看来他这个丞相的度量,尚不及一个青年。

狭窄昏暗的房间内,因窗户关不严实,而渗着阵阵寒意,萧淡秋心中清楚,即便他交出手中一切权利,交出那道遗诏,只要容子言一日没有得到他这些年在朝中埋藏的势力的名册,他便一日不得安稳,只可惜,这份名册,他是不能交给容子言的。

他走到窗口,索性推开了木窗,一股涌动的寒风奔涌而进,吹得二人衣袍翻飞,萧淡秋冷哼一声,“北境怕是要变天了,相爷还有心思来劝慰淡秋。”

赵丞相不解,但听萧淡秋话中有话,不由问道,“候爷此话何解?”

“这气候怕是要回寒了,定远军如今军气颓靡,相爷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撑过这场寒流吧。”

倒春寒本就是鲜见的现象,如今冬日已经过去,前些日子已有些初春的征兆,竟然还会回寒。

然而对于萧淡秋的话,赵相是深信不疑的,当初他献计解决了招兵之事,想必早已事先对这北境的气候了如指掌,又兼他常年行兵打仗,会观看天色,预计气候,也是最正常不过。

如今这个时候,他还愿意开口提醒,赵相心中对萧淡秋的敬意不由再加重了一分,他双手抱拳,俯身一拜,没有任何言语,敬畏欣赏之情却溢于言表。

赵相踏出房门,他心中清楚,如今萧淡秋的人来了,铁衣卫也不一定能拿住他,双方若是在此交手,动作过大,若是泄露了一国丞相出现在这临近边关的地方的消息,更会让人联想定远军出了什么问题。

“相爷留步!”

赵丞相闻声止步,面色上惊现一丝侥幸,此时,他还是希望萧淡秋能改变心意的,只是这种心里不过瞬间,便让他觉得是妄想。

萧淡秋见他止步,未曾回头,只是宽阔的背影隐约颤了一下,突然开口,“在相爷心中,淡秋是否就是那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

赵相摇摇头,叹道,“淡秋啊,你还是太小看老夫了,老夫若是如此识人不清,又怎敢窃居这丞相之位?莫说遗旨一事,你居兵部尚书虽短短几月,从未有任何越矩的行为,老夫就知晓,你没那个心思,只是那遗旨一事,就像一根刺,在皇上心中扎的太深了。”

萧淡秋仰天长笑了一番,想这世间还有能懂他的人,心中难免是有些兴奋的,接着道,“本候知道一件秘事,此事攸关容朝江山社稷,一旦泄露,定会朝局不稳,这也是后来本候回定阳之后,皇上一直不肯轻举妄动的原因。”

赵相猛然回头,眉头染了几分凝重,问道,“是何秘事?”

赵相虽身在朝局之中,看着容萧二家你死我活的斗了许多年,可对于皇家隐晦的秘事也不知情,他不知道为何先帝只有皇上一个亲骨肉,却在皇上尚是太子之时多番打压,甚至驾崩以后,还要下那样一道圣旨,挑起萧候爷与皇上的争斗。

萧淡秋道,“此事是皇上心中的刺,相爷还是不必知道,只是劳烦相爷告知皇上,不要再为难解语,淡秋定然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他若是要对付淡秋,淡秋候着便是。”

“候爷此求,老夫定当办到。对了,老夫次来,乃奉上令,作为使臣,前往上邪国,继续商谈两国相约为好之事。”

萧淡秋微惊,那时,在上京,皇上已经下定决心两年之后要打,如今为何这么快便改变了主意?莫非是知晓了定远军的颓靡,他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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