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雪纷飞不止,天地之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赵雪芷悠悠的望着远处一片朦胧,神色哀戚。
身处权利当中,总是要面临艰难的取舍,殷解语始终不明白,为何要使天下安康太平,背后总要有这些阴暗的勾心斗角,她自己也曾深受其害,更不知如何劝慰赵雪芷。
见殷解语沉默不言,只是看着自己,赵雪芷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抹了一把眼泪,硬气的说道,“唉,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再艰难的事,过个两年,也自然会有一个结果,殷解语,我知道你从小对殷家没有感情,如今你孑然一身,不用背负家族压力,真好!”
殷解语心中一滞,她这两世的生命都过的痛苦不堪,想活着的时候死去了,想离开这世间的时候,偏偏又被许多事情牵绊着,不曾想这世间还有人能羡慕她!
赵雪芷仍旧是像在上京时那般聒噪,一路上,听见她说完这番话,对于这个传言中刁蛮的大小姐,殷解语心中改观了不少,赵雪芷即便贵为金枝玉叶,也有自己掌控不了的事。
殷解语看着赵雪芷,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勾花锦袍,腰间的玉带束的紧紧的,越发显得她整个人消瘦苍白,她在寒雪之中冻的颤颤发抖,却仍就在忧心赵夕之的安危。
她是一个从小玉叶金柯的贵胄之女,自小定是披星戴月着长大,如今却为了赵夕之,不辞幸苦,从上京千里迢迢尾随赵相来到这边境地区,不由生出几分不忍,“赵姑娘,不管如何,萧候爷都不会让赵将军有事,你暂且回到丞相大人身边去吧。”
她也不会,因为赵夕之在上京对她有恩,因为花月灵还欠欧阳家一个交代!当日在衣驼山,是她对这世间一切事都漠不关心,所以即便赵夕之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也不曾开口解释。
可当年的真相只有她知道,她应该告诉赵夕之!
“不,我要一起去找夕之哥哥!我要……”
“大小姐请留步!”
赵雪芷的话音被朦胧处一阵低沉的声音阻断,听声音,前方不足十丈处,似乎是有人埋伏已久,殷解语看不清对方,但听动静,来了不下二十人,只听赵雪芷脸色有些僵硬,对着前方高喊,“你们回去告诉我爹,我不回去找他了,我要回上京!”
“属下等奉命将大小姐安全带到大人身边!”对方哪里肯相信她的话,直冲而上,二人周遭的雪花旋转而上,殷解语知晓,来人必定个个身手不凡。
突来的变故让赵雪芷变得慌然无措,她飞快的跃下马,几乎是踉跄的跑到殷解语这边,拽住她的手,抬头看着她,目光哀切而焦急,“我爹不让我参与其中,他知道我偷偷跟来之时就要送我回京,我求求你,别让他们带我走,我一定要去见夕之哥哥。”
殷解语始终立于马上,俯视着下方女子带泪的苍白面容,有过瞬间的犹豫,从赵雪芷的话中听来,赵相已然全心全意的帮助皇上了,纵使赵雪芷说的是真话,救赵夕之心切,可她始终是赵相的女儿,赵相如今与萧淡秋站在对立面,她不敢确定将她带到萧淡秋身边,是好是坏。
更何况,纵使赵雪芷要留在萧淡秋身边,即便没有其他企图,他日,赵相与赵夕之相对之时,殷解语知晓,萧淡秋定能权力维护赵夕之,可是赵雪芷帮不了什么忙,她的立场还会十分难堪,或许回上京,远离这些尔虞我诈,对她来说,最好不过。
其实归根结底,最重要的原因,不过是她并不能完全信任赵雪芷。
赵雪芷巴巴的等了良久,见殷解语迟迟不下决定,只是下意识的躲避她的眼神,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成一片死灰的绝望。
深处这冰天雪地,隔着衣裳,殷解语仿佛都能感受到赵雪芷手心传来的冰凉,那温度仿佛能直达她的心底,让她不堪忍受,让她几欲动摇。
多少次了,她逼迫自己,再也不要为这表面的深情厚意所欺骗,人心险恶复杂,她深处的周遭,那些温情的背后,总是藏着数不尽的利用与算计,赵相一偏向皇上,赵雪芷便卷进其中,这太巧合了,不是么?
锦衣人迎面自空中围拢,仿佛一张巨网,将所有出路都围的水泄不通,却对中心的人毫无杀伤之力,他们的目标在于赵雪芷,又兼殷解语武功恢复了几分,她轻而易举的就蹿出了锦衣人的围攻。
呼啸的狂风卷动着残雪,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只余白茫茫一片,四面八方只听见轰隆隆的积雪破碎与狂风呼啸的声音相互交错。
在十余位高手内力的齐齐逼攻之下,天地仿佛也开始动荡,赵雪芷使不出一丝力气,唯有无力的匍匐在地上,等待着被钳制。
“殷解语,你这个朝廷钦犯!”赵雪芷高喝一声,果见围攻的人听到这个名字,纷纷动作都有些许迟疑,赵雪芷趁着这个空档,飞跃上马,只是还没逃出一步,顷刻之间,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了回去。
她再一次稳稳的摔倒了众人的围攻之中,因被人用内力托着,倒也不曾受伤。
锦衣人将她围成一圈,俯视着地下的人,面无表情,道,“小姐,得罪了!”
赵雪芷有些恼羞成怒,她急慌慌的拽起手边的雪,就往锦衣人身上撒去,只是这些雪粉还未到达锦衣人身上时,就在空中完全散开,最后都轻飘飘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你们,你们不去抓一个朝廷钦犯,跑来对付本小姐做什么,我若真被你们带回去了,定废了你们的武功!还有你!”说罢,她将带着火光的眼神移向殷解语,有些咬牙切齿,“你这个女人,见死不救就赶紧滚,还在此处看什么热闹!”
“难怪初回上京,我听到最多的市井流言便是说丞相大人的掌上明珠刁蛮无理,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谈吐如此粗鄙!”
咯吱的马踏声缓缓自远处传来,打破了眼下有些胶着的局面,几个黑色的身影在如絮般的落雪中若隐若现,殷解语目光下意识的就落在了为首的那人身上,他穿着素日里不常见的黑色锦缎,外面系着同色的貂裘,墨发高束,容光焕发,整个人与这一望无际的白色反差极大。
锦衣人尚未看清来人,便感觉一股强大的内力,像这冰天雪地里无形的狂风都汇聚于此,悄无声息的向这边袭来,虽绵软,却坚韧似千金。
他们迫切的散退开来,十分狼狈,不知何时,原本完整的二十个人,便被突来的四人拆分得七零八落,被逼的步步后退,甚至连那为首之人的面容都无法看清。
赵雪芷见势爬了起来,踩着厚厚的积雪,经过殷解语身边之时,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气力哼了一句,才揉着腰,一瘸一拐的走到萧淡秋那里,说道,“萧候爷,你来的正好,带我去见夕之哥哥,他有危险。”
自方才来时,萧淡秋的目光都不曾在殷解语身上扫过,仿佛她已隐藏在这茫茫大雪之中,他瞧着赵雪芷,笑道,“赵姑娘,你倒是说说,本候为何要答应你?”
“这还用得着为什么?救不救你心中自有决断,又怎会受我这一言两句的影响!”
萧淡秋只笑不语,仍然立坐于马上,观看了片刻前方的战事,便开始调转马头,赵雪芷以为自己的话惹恼了萧淡秋,焦急的追上去,顺手拽住马尾。
由于那力道之大,黑马陡然受惊,悲鸣一声,响彻长空,前蹄高仰,几乎直立,以后蹄为轴,转至赵雪芷对面,眼看着双蹄就要朝着下面娇弱的身子上踏去,萧淡秋一手猛扯缰绳,一手推出内力将懵在原地的赵雪芷推离下方,马蹄轰然落地,将地上的雪花溅起几尺之高。
殷解语因距离遥远,想要出手之际,便见萧淡秋应对自如,便生生收回来内力。
她眉宇见微现几分疑惑,尚来不及多想,便被赵雪芷的动静打断了思索。
绝处逢生之际,赵雪芷仿佛半刻也不曾后怕过,好不容易拉得萧淡秋回头,忙说道,“你别走啊,夕之哥哥与你算是情同手足吧!”
萧淡秋并未停住马步,摇了摇头,嗤笑了一声,“这二十几位就够难对付了,稍后令尊见你迟迟未归,派了铁衣卫前来,本候也救不了你,如今还不快些逃,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是跟着本候,赶紧走为上策。”
赵雪芷闻言,大为兴奋,冲殷解语做了一个鬼脸,忙牵来自己的马匹,跟了上去。
殷解语望了望前方尚在激战的一群人,赵丞相手下的人虽然个个身手不凡,然萧淡秋手下的虎鹰卫士随他混迹沙场多年,应对起来,还是绰绰有余,哪里是如萧淡秋所说,很难对付。
不过片刻,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无尽雪野之中,殷解语仍矗立在原地,一身长发早已被朔风吹得凌乱无比,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静静的看着萧淡秋的马留下来的蹄印,目光清冷而空洞。
这世间能重塑体内经脉的唯有修罗功,可萧淡秋中了问心之毒,若是真以此功夫救了她,多年修行恐怕早就毁于一旦,剧毒发作,可他如今活的好好的,武功明明还在。
可若非如此,她的武功又是怎么恢复的,那时,他又为何闭关一月不出?
她素来不喜与这些人与事有何恩怨纠葛,可如今也做不到若无其事,一走了之。
不久,虎鹰卫士也已击退了赵丞相的人,有三人便追随着萧淡秋而去,还有一人来到殷解语面前,拱手叫了一声,“殷姑娘。”
“你是…”殷解语错愕的看着来人,虽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但她识得,那人不是萧淡秋的虎鹰卫士,而是子轩的。
那人答道,“在下紫杉!”
当初她只身去往衣驼山时,那十二人跟在她身后,却始终不曾露面,如今亲眼见到紫杉,殷解语似是想起了什么,原本迷梦的眼中有一股浓郁的悲怆炸裂开来,她翻身下马,整个身子伏在马背上,涩涩发抖。
当初正是这十二人中的十一人,陪着子轩,跟随使团出国为质。
她闭着眼睛,将泪水掩住,“他走的时候,可曾痛苦,可曾想见我?”
紫杉眉头微蹙,停顿了片刻,才答,“殿下走的安详!”
他尚记得,殿下自进了上邪国领地以后,便一直昏睡不醒,直至那日黄昏时分,回光返照之际,作了一副画,那时,他们十一人虽知已经无力回天,但仍旧笑言宽慰殿下,问他,“殿下如今是大好了,两年之后,离开上邪国,殿下最想做什么呢?”
容子轩只是摇摇头,不答话。
“殿下此生难道便没有想做的事么,或者什么心愿?”
容子轩放下笔,捂嘴咳嗽了几声,这一阵微弱的咳嗽似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闭着眼晴,趴在案台之上,只是呢喃道,“子轩此生所愿,唯有长伴解语左右,只可惜,此生再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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