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恩威并施平庸臣

北境边防军营之中如今已恢复一片祥和,几日前,不知为何景王的死讯传到敌**营之中,加之边境部分兵士因私人恩怨生事,才惹起摩擦,不曾想一日之后,又有一消息传说,景王在容朝上京安然无恙,因此双方都有平息干戈之意,便决定这日两国使臣会谈。

鸿胪寺卿黄宗作为副差此番与赵相一起出使,早在几日前,已前往上邪国国都,呈送和礼代表容朝求和的诚意,而赵相则留在边境,同上邪国派遣的使臣商讨求和巨细。

赵相站在军营的小山丘上,眼前是白雪皑皑的衣坨山,耳边是寒风吹起衣袍发出落寞的噗噗声,不由想起将士背井离乡,不知这硝烟何时能够消弭。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嘴角微微抿,看着那日起火的方向,心道,“淡秋啊,淡秋,老夫真是小瞧你了,竟连能让上邪国的景王言听计从。”

他嘴上说的凛然大义,一心赴死,暗中却利用景王挑起北境争端,借机逃脱。这一刻,赵相心中竟多出几丝侥幸的心里,萧淡秋若真就这么死了,他倒觉得少了些趣味。

不过此事,他并不打算告诉皇上和夕之,因为接着,他收到了一封密信,是个神秘人托他身边的亲信交给他的。

内容:淡秋深知此等劣计瞒不过相爷,不过惟愿这君臣之争了结于此,吾已下令定阳府宣布定阳候死讯。去岁,尝闻户部侍郎李大人提及,国库羞涩,西北招兵,耗资巨大,定阳这一脉无嗣,淡秋一切家当忘相爷处置。

他紧紧拽着信纸,一张老脸仿佛被抽了数下,既难堪,又茅塞顿开,他第一次觉得,他这个首辅大臣,在萧淡秋面前,是那么无地自容。

若非萧淡秋派自己的亲信宣布死讯,莫说这定阳候府的家当是天方夜谭,他但凡存了点私心,稍加挑拨江南路官员与朝廷的关系,就够朝廷受的了。皇上逼他至此,他却不拘泥私怨,为朝廷军饷出了一分力。

身后有铁衣卫报道,“相爷,赵将军不见了几日,要不要派人去寻?”

赵相回过思绪,将信纸藏于袖中,摇头,“不必了,届时你们将这边的情况如实禀上就是了。”

萧淡秋以为皇上让铁衣卫跟在他身边是对付他,其实是不信任自己,监视自己罢了,如此结果也罢,起码夕之和萧淡秋都能逃过一劫,皇上也不必再疑心。

萧侯爷身受剧毒,那日铁衣卫又亲眼看着他被夕之的承影剑刺伤,在那营帐中发现的被烧焦的尸身初步判断也是定阳候,他只希望这君臣内斗到此为止。

“那相爷今日去可有必胜的把握能够说服他们?双方关系较为紧张,从前两日的争端来看,只要被有心人稍加挑拨,极易造成争端。此次虽说是误会,但是太巧合了,分明是有心人在捣鬼,这个时候若是再发生争端,后果不堪设想...”

赵相抬手止住他们的臆测,“我朝北境数百里虽因人烟不多,粮草难以补给,却也是个天然屏障,没有那么容易攻破。本相只能尽力,只望黄大人那边一切顺利。”

“相爷...”

“不必再说!”赵相走下山丘,语气中难掩不耐,“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先安定内忧,里面腐朽不堪,谈何抵御外敌?”

铁衣卫面面相觑,虽然皇帝对赵相仍有所猜忌,确依旧十分敬重,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得跟随赵相身后,不发一言。

“对了,这寒潮不知要过多久,前些日子邹太医说要去采寻一些御寒的草药,可曾回营?”

铁衣卫回道,“尚未,不过听段将军说,军医出去采药,没个七八日是回不了的,他身边有一只军队保护,不会出事的。”

赵相嗯了一声,也不再询问,他走下山丘,有兵士来回报,“河北西路安抚使,提举常平司以及提点刑狱司已至军营。”

那三人乃一路长官,一见赵相,早已是双腿颤抖不止,跌倒在地,俯首扣头请罪,想来是早知定远军占山为匪,欺压良民的恶行。

他们此时的心里是复杂的,三个月前,他们曾就定远军一事上奏朝廷,只是朝廷迟迟没有音讯,几人便日日担忧枢密院会将此事漏了风声给定远军,那些匪军会在朝廷的人过来之前会一举端了沧州各大衙门,毕竟定远军那些人凶悍残暴,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如今,朝廷的人来了,若是要追责,他们头上的乌沙估计要带不住了。

赵相冷哼一声,自三人身边饶过,安抚使兼任沧州知州,见赵相脸色不对,扣头的频率越发的大了起来,颤声说道,“下官实在不知定远军竟目无王法到了此等地步,先前臣就定远军不服训教,娇纵放任之事上奏朝廷了。”

只是那时他深知此事牵连颇大,因此此封奏疏直呈枢密院,可他等了许久,也等不到上京那边有任何指示,定远军乃皇家亲军,他焉敢有所行动,只是这么一说,就完全将此事职责推诿给了皇帝,那安抚使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对此事,他们心中也是有所不满,皇上自己的亲军派到了北境,出了问题,他们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上奏了朝廷,却又得不到回信,如今朝廷追责,他们定是要推卸责任的。

其余二人也连连附和。

谁曾想,此一言令赵相勃然大怒,他骤然推到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只见文书军图散落满地,他们却不敢一言,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事到如今,在本相面前你们还敢敷衍塞责?”

那三位官员哪里还敢再回嘴,不过心中皆已认定虽然自己失职,但罪在朝廷,如今怕是要替人担罪。

赵相哪里看不出他们的心思,缓了语气道,“你们皆是有功名在身之人,不必向本官下跪,坐下吧。”

那三人看不出赵相的心思,只得诚惶诚恐的坐了过去。要说一路安抚使手掌数万大军,原不该如此窝囊,只是河北西路一带兵力几乎集中于定远军上,奈何定远军将领又不受管束,他这个安抚使不过就是掌控一些散兵的虚职罢了,面对朝廷的责难,哪里还敢表现出半分不满。

“这附近百姓受匪兵迫害良久,多有迁居,柳大人,你身为一路提点刑狱司,难道没听说过有百姓去沧州衙门报案?”

柳大人惊惶道,“确有百姓报案说山中有贼匪,只是下官派去查探的官吏皆是有去无回,后来知州大人也有派兵镇压,只是定远军中兵士对此事敷衍应对,大人又派了其他军营的人前去剿匪。”

赵相便又将矛头指向沧州知州,道,“既派了其余各官前去查探,为何又查不出是定远军作乱?你身为一路安抚使,有视察各处军营的职责,定远军内部出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又岂能不知?”

知州大人一脸悲戚,心知再也无法隐瞒,便道,“下官有罪,下官明知定远军占山为匪,不思修练,可偏偏因其不服管教,臣实在是无能管束啊,才上奏朝廷。”

“混账!”

知州匍匐在地,“下官不敢有所隐瞒,求相爷明察。”

“哦,那你是以何等罪名上奏朝廷的?又是何时上奏的?”

知州脸色一青,未等他回答,赵相便道,“他们罪大恶极,你竟用不服管教此等委婉圆滑之语来上奏朝廷,你身为一路长官,竟因怕得罪权贵,而隐瞒助长匪军罪行,想来定远军此等颓靡之态已久,你何以三个月之前才上奏朝廷,莫非先前是畏惧定远军主帅,只想顾全自身荣辱,而忽视朝廷法纪?其次,你身为一路安抚使,无能治下各军,再者,北境诸多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你身为一州父母官,就是如此治军治民的?”

“下官惶恐,下官当初也曾告诫过定远军,只是尚未进营,就被定远军副将以军营重地外人不得入内拦截在外,他们更是扬言,定远军直属皇上管辖,臣若再敢越俎代庖,便让臣下辖的其余军营也不得安生。臣不知他们所言真假,定远军一事,下官...下官实在是难以揣测圣意啊。”此言一出,知州心中便知道,皇上此次怕是要严惩定远军中诸将,只是他当时哪能看透君心,当初若是一发现定远军的问题,他就上报朝廷,皇上初初登基,那何尝不是打皇上的脸,因此他们才拖了这么久,到最后事态严重之时,才以定远军娇纵妄为,不服管教之事上奏朝廷,此来若是皇上不打算追究定远军,定远军的将官找上自己,也不至于完全撕破脸面,若是皇上要追究,他大可说已就此事上奏朝廷了。

到今日,他才知道,这个丞相大人容不得他们一丝糊弄敷衍。

“哼,当初圣上将这河北西路一带军营交于你手时,可曾言明过定远军可以倒行逆施,不尊军令,不服管束?”赵相见那三人连连摇头,话锋一转,“那么是什么叫你们觉得定远军可以如此妄为?为官者,一切抉择皆要以百姓利益为首,而非因胡乱揣测君心而投鼠忌器。你们觉得为他们隐藏罪行是在意君心,此番作为岂非陷皇上于大不义,你们是要告诉天下人,皇上乃是一位是非不分,用人唯亲的昏君?”

一件件帽子扣下来,不可畏不大,原先他们也是想过赵相会有哪些责难,只是此番严厉而又一针见血的话声落下,竟令他们事先想好的应对之词一句都说不出来,他们哪敢再有丝毫不满,羞的满脸通红,即刻脱冠伏地,“下官有罪,不该畏惧生死,而致使定远军罪行不能上达天听,令他们为祸良久,草菅人命。如今又无法保障辖下百姓,更是大罪!下官窃居此位,令朝廷失望,辜负圣意,罪该万死!”

赵相柔了柔额头,疲惫的说道,“罢了,此番本相也不再问罪,你们且先起身,以免日后觉得本相苛责羞辱朝廷命官。”

那三人早已惧得浑身发软,见赵相态度松了下来,实在是猜不透赵相心中的想法,只得诚惶诚恐的听着命令,再次爬起来坐下。

“河北西路安抚使,提举常平司听令!”

“下官在!”

赵相起身,“不日,朝廷委派的何将军将会抵达沧州,你等召集此路其余军营的军士,协助何将军的一万大军前去肃清定远军。凡定远军中涉事军士一律以军法处置,涉事军官押解回京交由刑部审判。其余兵士,命何将军日夜操练,一月之内,体能未达标者,举家没入怒籍。至于军资方面,提举常平司大人,望你想尽一切办法充实粮库!”

三人皆是错愕无语,即便猜到圣上要整肃定远军,可他们却怎么想不到,皇上会对当年亲手创立的军队处罚如此之重,以军令处死的军士也就算了,一旦押解回京,由刑部处置,此等大罪,定会牵连三族。

一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只是如今天色寒冽,若要日夜操练,怕是那些将士将来一个月吃的苦要比寻常军士操练多上十倍不止。

一想到此,又见赵相丝毫没提及贬谪他们之事,此番恩威并施下来,他们心中惭愧之感顿生,唯恐再行差踏错半分。

“臣等遵旨,定当将功折罪,不负朝廷!”

...

这厢邹太医将萧淡秋的伤势处理的差不多过后,跟萧淡秋的侍卫叮嘱了几次注意事项过后,便打算回营帐,他甩开跟在自己身后的军队已经有些时日,再不走怕是真要惹人怀疑了。

只是尚才收拾好行李,正要去向萧淡秋告辞,却被人从背后点住穴道,动弹不得,他第一反应,这处客栈是萧侯爷的心腹开在异国,左右房间还有十几位虎鹰卫士守着,来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莫不是被皇上的铁衣卫瞧出端倪了,来寻他了?

那人倒也没让他才太久,很快便走到他的面前,邹太医目光微瞪,嘴巴张着半日,也说不出一个字。

殷解语道,“大人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你也不必疑惑我为何在此,解语此番前来,是要告诉你,我有办法为萧侯爷完全解毒,需要大人帮助。”

邹太医目光咕噜的转了几圈,虽然面部僵硬,但是还是勉强能够看出十分震惊的神情。

殷解语解开他的穴道,接着道,“有一法子,想必大人也知道,就是依靠内力高深之人,在你解毒之时,以内力将毒素吸进自身体内。”

邹太医没有喊人,而是问道,“殷姑娘,侯爷不知道你过来了?元姜侍卫呢?”

殷解语有求于他,自然有问必答,“那日我随他逃离军营之后,想了几日,我便觉得他们有所隐瞒,萧淡秋未死,我跟着元乔来此,元姜,我将他暂时安顿在一处地方了。”

邹太医摇摇头,“殷姑娘凭什么觉得老夫有此能力?问心之毒乃世间奇毒,老夫怎会解?”

殷解语道,“我不止知道这些,还知道,你是楚师父和那位楚显的小师弟,那日,我在上京昏迷,命悬一线,他们都以为我昏过去了,其实那时我只是无法动弹,神智却清醒过一段时间。萧侯爷瞒了所有人,但我知道,大人来救过我,也和萧淡秋的师父谈及过问心解毒之事。”

她只有在萧淡秋用修罗功为她调理气息之时失去神智了而已。

听她说了个七七八八,邹太医也不再隐瞒,只叹道,“罢了,既然殷姑娘都看透了,老夫也不想隐瞒,以姑娘以前的功力,救淡秋不是难事,只是上京一劫,姑娘纵使恢复几分功力,也是大不如前,而解问心之毒的过程异常凶险,此法早不可用了。”

“大人不必忧心,你既是楚显的师弟,想必也知晓血神功,此门心法能速成内功,我想,是能救萧侯爷的!”

“胡闹,众生皆是一样,老夫无能,解不了问心之毒,可暂时也是有法子保他几年平安,便还有几年的时间寻求解药的配方。”邹太医厉声呵斥,但殷解语还是在他神色之中看见了迟疑,她知晓,楚延是萧淡秋的师父,然这位邹太医是楚延的师弟,对于萧淡秋的感情必不一般。

殷解语没有再说,只是静静看着他,又听他说,“殷姑娘,你当初在上京之所以走火入魔,经脉尽损,情绪是一方面,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你少年时练功太过迫切,采取了许多速成之法,早使经脉劳损,如今又怎能再修炼血神功?你...”

殷解语顺利接话,“我本时日无多,是萧侯爷强行救回,邹大人,你该知晓,纵使那次萧淡秋用修罗功为我修复心脉,只是我偷偷在尚未痊愈时修炼了血神功心法,也是没几日好活了。解语本是世上多余一人,求大人成全。”

“你...”邹太医哑口无言,萧淡秋对这位被休憩的夫人有几分情义他尚是知道的,未来能不能在萧淡秋活着的时候研究出解毒之法他原本就不确定,他怕自己救不了萧淡秋,又因牺牲他人性命于心不忍,更怕事后淡秋怪罪于他。

可是如果不同意殷解语的要求,不出多日,她必会因气息混乱,再次走火入魔,难道要淡秋再次动用修罗功为她修复经脉吗?上次在定阳,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淡秋救下,这次万不能再让这种情况发生了。

他扶起殷解语,一把老泪纵横,垂首一拜,“殷姑娘,老夫答应你,代师兄和淡秋谢谢你了。”

殷解语道,“我本就欠他一命,如今终于能还了。”

...

邹太医没敢告诉萧淡秋实情,只是按照往日调养身体的法子,喂他喝下了麻药,那些虎鹰卫士也被邹太医谴出门外,殷解语像是一心求死,整个过程没有半分迟疑。

在萧淡秋醒来的时候,邹太医便离开了,其一是因为无法同萧淡秋交代,其二是因为北京军营已派出兵士来寻他了。

那麻药剂量很重,过程之中,萧淡秋并未发现什么,只是初初醒来之时,元乔告诉他,邹太医临走之前说他的毒已经解了。

萧淡秋本是不相信,只是运气之间,发现气息顺畅,往日游走全身的毒素不见丝毫踪影,又听他们说邹太医急匆匆的离开了,心中总有些不详的预感,尚未来得及细问,便听有细腻清脆的琴音自隔壁传来。

虎鹰卫士一脸疑惑,不知这客栈何时混进了外人,萧淡秋已从床上跳下,寻这琴音而去。

这世间能解问心之毒的除了楚显,唯有一法,推门的那一瞬间,萧淡秋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想不透元姜没有回来,殷解语为何会找到此处,可却知道,殷解语活不成了,因为问心的毒已入了她的心脉。

那弹琴之人闻见房门推开的声音,手下一顿,慢慢抬首,那张脸,煞白无比,却带着笑颜,“你说琴声中情义流长,我弹的好不好听?”

萧淡秋慢慢走进屋内,眼中竟有泪水蓄满,他抬首望天,坐在殷解语身侧,轻声道,“好听,我不该骗你。”

殷解语靠在他身上,双目有些疲劳,渐渐迷离,呢喃道,“你是不该骗我,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何苦要让我这般活着。”

萧淡秋心中微震,他或许有过一段时间动过利用殷解语解毒的想法,可后面却再不生出这种想法,他还记得子轩的交代,他宁愿自己毒发而亡,也想殷解语好好地活着。

萧淡秋心中顿生一丝涩意点头,他轻轻抱着她,道,“你可知道,能够活着不容易,你怎么这么傻?你可知道,我不想你死,解语。”

“我...我去幽州等你五年,五年太久了,画没了,我怕我会忘记你的样子...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她嘴角溢出来的血液染湿了萧淡秋身上的衣服,萧淡秋用手接了接那鲜红的血液,道,“好,我不离开你,永远和你在一起...解语,你就这般放不下他吗?”

子轩,是我痴心妄想,总以为她的心在向我靠拢,总以为我若死了,她也会如那日一般肝肠寸断,总以为我会因此得到她的心,可是我忘了,放下一个人,根本是不可能。

正如她的心中只有你,我也放不下她。

“主子,元姜回来了。”

元乔站在门口嘘声的喊道,并不敢闯进去。

萧淡秋将昏睡的解语抱在怀中,走出门口,并未理会他们,眼角泪光浮沉,只道,“速去准备,火速赶往颍州,让元姜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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