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婚礼事宜,萧淡秋准备的很是妥帖,他们一行人在此处有了新户籍,甚至在这颍州的府邸都购置好了。只是元姜在办理新户籍之时,方才打听到,定阳侯府虽有人去上京城报丧,可萧侯爷离世的事被上京压了下来。
“定是我们来颍州泄露了行踪,皇上看破了主子诈死一事,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他有什么主意,我心中已经有数,先操持婚事,这些后面再说。”自从决定找莫寻欢之前,萧淡秋就没有想过要瞒过容子言,赵相说的对,容朝数十年的风雨都源自君臣内斗,诈死一事不过是他愿意给容子言退让的最大一步。
“对了,主子,紫亭回来了。”
萧淡秋怔了一下,哦了一声,方道,“待成亲事宜之后再让他来见我。”
因为萧淡秋新的户籍是富商,当地太爷也是格外尊重,曾携县丞亲自拜访,应萧淡秋所请,参加婚礼,为此,来往的乡绅也渐多了。
席间,萧淡秋没有沾半点酒,只让元姜他们招呼客人,自己独自去见了紫亭。从北境回来的时候,他便派紫亭赶到上京去请殷德妃,若要请楚显救解语,恐怕只能靠殷德妃了。
待同紫亭商榷过后,他便早早回了新房,开门的声音并未引起殷解语的注意,萧淡秋轻轻掩上门,见殷解语坐在床边,红盖头捏在她的手中,若有所思。
第一次成亲,她毫无嫁给自己的心思,整张面容不施粉黛,也没有盖头,如今...
这么久以来,她将子轩的所有衣物都常带身边,一封信,一幅画,还有一个糙的几乎要褪色的红色盖头。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终于压住心中那席卷而来的痛意,带着笑意走过去,只有不到十步,每一步,他的脚步声都很重。
殷解语蓦然被惊醒,见萧淡秋过来,语气有些慌乱,“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萧淡秋一笑,故意忽略掉了殷解语眼角仿佛未干的泪痕,如实答道,“我怕你一个人闷,早早过来,想陪你说说话。”
若说殷解语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知道,萧淡秋对亲事的重视,竟冒着泄露身份的危险大肆张扬婚事,应该是怕她临时反悔。
那日他以恩义要求她成亲时,殷解语发现了他眼中的挣扎,不由暗想,她若在礼成之后反悔,如此反复无常,足不足够萧淡秋对她死心呢?
萧淡秋取下她头上的珠翠首饰,殷解语下意识的退避开来,开口说出了早先酝酿已久的话语,道,“萧公子,如今我已守信嫁给你,只是我心中已有子轩,终其一生也不能背弃他,至于这名分或许你看中,不过于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知道,那些礼俗不过都是你们活在世间的人强加的,与我无关。”
她的话半真半假,神情淡漠如水,仿佛她眼前面对的,是一个以前从不曾相识的陌生人。
萧淡秋怔在原地,这一刻,他心中感觉不到一丝痛意,只是觉得十分恍惚,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番结局,可仍是这般固执,非要将她占为己有。
他难道还要过去凶狠的质问她,为什么就这样忘不掉一个死去的人,为什么就这样沉溺在自己的苦痛之中,为什么他费劲所有尽力,都拉不会她那颗求死的心吗?
问出来了又如何,不过就是再听她一句淡漠的回答,“候爷大恩,解语终生不敢相忘。”
不,那不是他萧淡秋,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他怎不能给自己留下半点尊严。
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你即无情我便休。
他脸上再未露出任何神情,只是绽放出狡黠疏远的笑,“你既想的这么开,也省得我劝说。我曾答应过子轩,要照顾好你,也唯有这样,才能断了莫寻欢对你的非分之想,我也算对得起他了。”
说罢,他随意的摘下腰间的红绸,扔在一旁,殷解语静静的看着,心中竟被萧淡秋此刻的行为所刺痛。
她尚记得,前几天,他还毫不犹豫的拿生命做赌注,陪她喝下了莫寻欢准备的酒,也是从那一刻起,她再也没了轻生的念头,她想告诉萧淡秋,他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深深印在心里。
可是造化弄人,她能将自己的身体状况告知萧淡秋,看着莫寻欢利用她的性命逼迫他,让他成为第二个花月灵呢?
不,绝对不行。
殷解语仿似松了一口气,渐渐从容起来,也不再这个话题上多说,“莫寻欢不好对付,我虽很了解他的毒术,但有些毒的解药,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有人知道,萧淡秋此刻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着,他不想让殷解语看见,只淡淡回答道,“我知道,我从未低估过他,这么多年,我经历过许多生死绝境,这次也并不是最危险的一次。”
很快,两人的态度都淡漠如初,好似回到了初见时那般。
殷解语点点头,“邹太医是为了你才自荐去驻守北境的是吗?他的医术似乎比楚师父好很多,我年少时,也听说过一首童谣,说什么莫老去,邹生出,虽难及,终不负,他还能回来帮你吗?有了他,你对付莫寻欢也更有把握些。”
萧淡秋道,“北境需要军医,他若是回来,也要等到那边安定下来,你放心,莫寻欢尚无心思对付我。”
蓦然想起一件事,殷解语从颈见取下香袋,递给萧淡秋,问道,“你如何知道这血鹰令的秘密?”
萧淡秋从怀中拿出另外一颗珠子,笑道,“这东西在我手中十几年,我总能猜透,此玉分为母子两玉,其色度会随着两玉的距离发生变化,我将里面的心法取了出来,将玉做成了珠子。莫寻欢的腿,废了多年,血神功心法里面有一章运气疗伤篇,在书的最后几页,长年累月,总有希望,我只是奇怪,当年这血鹰令在他手中的时候,他为何不运用此法治疗腿疾。”
殷解语道,“他的腿骨当初尽被碾碎,筋脉断了多年,紧紧靠那疗伤篇是不行的,需得辅助加以药物辅助,以前,他一直在研究那些药方。”
萧淡秋望了一眼殷解语,依旧是那样一副清淡冰凉的神色,她总能毫无顾忌的对他说出这样戳心的话,下一刻还能假若无事的同他说着莫寻欢的事。
他拼尽全力,想将思绪停留在殷解语的话上,可他如今哪里听得下去,他怕再说下去,会言不由衷,让殷解语看出他心绪紊乱。
这时,屋外嘈杂之声渐渐响起,紧接着,门外传来元姜急促的敲门声。
萧淡秋忙去开门,问道,“怎么了?”
元姜一脸的焦急迫切之感,他拽着萧淡秋,跟见鬼了似的,偷偷往屋内殷解语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才小声道,“主子,您还是自己去大堂看看吧。”
殷解语闻言,就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元姜不会这般样子的,便要跟着萧淡秋一起前去。
元姜欲要阻止,又怕瞒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便追上了萧淡秋与殷解语的步伐。
就在方才,萧府来了一位新客。
殷解语随萧淡秋过去的时候,那人坐在首席,喝着茶水,他身边围坐着四五个黑衣人,一看便知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见到他的那一刹那,殷解语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心中充斥着说不出辛酸,害怕,以及惊愕,兴奋。
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是眼中泪水早已落下一拨又一拨,那人见了殷解语,慢慢起身,笑道,“解语,是我,我回来了。”
“子...子轩!”殷解语所有的理智瞬间崩溃,她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想靠近那梦中遥不可及,思念至极的人,哪怕只是虚幻,她也不想错过一眼。
萧淡秋将殷解语抓了回来,目光落在那“子轩”身上,从上而下打量了一遍,才晃了晃殷解语的身子道,“解语,子轩已经死了,你亲眼见过他的尸体,他不是子轩。”
殷解语眼中光彩渐渐汇聚,在她恢复神色的那一刻,也同时跌入了痛苦的深渊,那个人的出现,将她这半年来渐渐愈合的伤口,再次揭开,他能看得到,她伤的精疲力尽。
那人还保持着那温和的笑,接着道,“解语,我是子轩,你不认得我了么?”
殷解语只躲在萧淡秋身后,那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萧淡秋冷哼一声,“楚显,你少装神弄鬼。易容之术乃江湖中下三滥的手段,你堂堂一个义诊的楚大善人,怎会用此等手段?”
堂下宾客大惊。
闻言,虎鹰卫士即刻遣散了宾客,萧淡秋让元姜扶殷解语去后面歇息,不曾想,殷解语从萧淡秋怀中离开,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子轩”身上,只是眼中早已没了方才的沉迷,而是冷漠。
楚显仰天长笑,他知晓殷解语也识破了他的身份,仍旧顶着子轩的面容来回晃荡,“萧侯爷,你真是个难对付的人,灵儿,你喜欢容子轩,喜欢萧淡秋,为何就是不肯喜欢师父呢?”
他的声音中带着阴阳怪调的醋味,让殷解语听了越发的恶心,她暗自聚集内功,在要推向楚显的刹那,却被他身边的四个人拦截。
凶猛的回击之力震的殷解语险些难以承受。
那一刻,她差点忘了,她内伤颇重,功力自救了萧淡秋之后便大不如前了。辛亏身后的萧淡秋带她侧身避过。
萧淡秋有些意外,楚显竟然会为了解语,冒着危险,离开垄上居来他这里,萧淡秋隐约猜到了他来的目的,心下不安,只是来不及多想,便被楚显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你的化功散药性解了?你知道解药在那合卺酒中?灵儿,这世上唯有你最了解为师,只是如今你又想杀为师?”
殷解语退后几步,神智也渐渐恢复了几许,她不再冒然行动,只道,“我不认识你,今日是我成亲的日子,我不想见外人,请便吧。”
楚显望了一眼同样是一脸冷漠的萧淡秋,冷哼道,“嫁给他?你不喜欢容子轩了么?你大概还不知道容子轩的病是怎么来的吧?”
殷解语眼角闪过一丝触动,但她看到了萧淡秋脸上一闪即逝的慌张之色,依旧道,“请便吧。”
楚显坐了下来,“当年天下人都知道拈花门的大魔头是你,却不知晓为师的存在,你虽知晓为师的存在,却不知为师背后还有人。”
“解语,不要听,我带你离开,元姜,送客。”
萧淡秋拦着殷解语,迫切的想要离开,今日楚显有备而来,他不想在此与楚显起争执,他知道楚显也一样。
“是萧国公,这位萧侯爷的父亲,当年他与先帝明争暗斗,利用为师的力量对付先帝,他让为师给先帝下了一种毒,此毒无损身体,却会让子孙后代身患奇迹,短命夭折。”
殷解语听完了所有的话,脚步渐渐停止下来,萧淡秋牵着他,手中有些冷汗,殷解语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萧淡秋的。
她捂着胸口,原来,子轩不过就是容萧二家争斗的牺牲物。
楚显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似乎是在等待着殷解语的爆发。
“解语,你怪我吗?我父亲是害死子轩的罪魁祸首。”萧淡秋低声问道,声音里有着不容忽视的颤抖。
终于到了这一天,他知道,父亲做的孽,总有一日会报应在自己身上,让他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的远离他。
这一刻,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这些事明明不是他做的,他却无法辩解丝毫,他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殷解语的表情,想在她开口说出答案前能洞察些许动机。
殷解语也在看着他,他明明看见了她眼中闪过的不忍,那一刻,萧淡秋已经松了一口气,却不曾想到,下一刻,殷解语已经推开他,满脸怒意,“子轩便是被你们这群争权夺利之人害死的,你们害死了子轩,为何偏偏强逼着我活在这世上,萧淡秋,我从不曾欠你什么。”
如此锥心之话吐完,殷解语竟有些不敢直视萧淡秋,这么久以来,他一直不离不弃的陪在她身边,而她,却将自己封闭在黑暗之中,多番连累他,这一切不过都是前人的罪孽,她怎能怪他?
楚显上前一步,靠近殷解语,迫切的道,“灵儿,既然你知道真相,就快跟为师...”
话音未落,他就被十几名虎鹰卫士重重围住,楚显见殷解语无动于衷,脸色渐渐变青,不过心中却痛快多了,至少他得不到的东西,萧淡秋也无法得到。
他解恨的哼了几声,退至那四位高手身后,等那四个人被虎鹰卫士拦截住,萧淡秋快要擒住他时,门外突然又跃进四位黑衣人,他们手持大刀,泛着蓝光,趁此片刻,楚显很是狼狈地连滚带爬躲避他的攻击。
三天前,他和元姜都中过楚显毒障之毒,虽服了解药,终究伤了元气,萧淡秋咬金牙关,用金针打落那些人的兵器,很快他们便沦陷在虎鹰卫士的阵法当中,全军覆灭,只差那么一点点,萧淡秋就可以亲手杀了那个多年来在背后操控的魔鬼。
楚显不知哪里来的毅力,竟趁着他们同那些黑衣人缠斗的时候,爬到了门口,而接应他的,正是皇家暗使青炎司的人,那群人十分低调,目的不在缠斗,接了人,顷刻之间便消失了。
萧淡秋止住虎鹰侍卫继续追赶,皇上有心包庇,连青炎司都动用了,他纵有三头六臂,也动不了楚显。
“主子,殷姑娘不见了。”身后元姜急忙的禀告,目光仍不忘在大堂内四处搜寻,却始终不见殷解语的身影。
然而萧淡秋却并未有过多的反应,他只遥望着楚显离开的方向,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将此处收拾好,只怕过两日,青炎司的人就要上门拜访了。”
元姜咬了咬牙,方才楚显的狼狈他们也看到了,殷解语定不是被楚显带走的,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自己趁乱走了。
这一路来主子不知救了她多少次,甚至在诈死之后,为了救她,又一次向楚显和皇帝暴露了身份,那个女人倒好,从头到尾对主子没有半分情意也就算了,如今,在这个关头悔婚,弃主子而去!
想到她终究是救了主子一命,元姜心中再大的怨气也不得化为虚有。
萧淡秋见元姜愣在原地,眸中蕴着剧烈的怒火,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道,“不必多想,原本是我欠了她和子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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