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行人往,殷解语走出华溪县时,已至黄昏时分。
县境之外是一条望不到头的羊肠小道,几乎被两边的杂草覆盖,殷解语未走几步,裙儒已被草丛上的水气沾湿,凉飕飕的,直入心骨。
此处百姓不见多少,远处耕牛的齁叫声和乌鸦低沉的嗓音交汇在一起,传过来,听得十分真切。
就在这样一条偏僻的小路上,殷解语看见小路的前方,数十人列队而站,身着黑衣,簇拥着中间那位坐在软轿上的人。
纵使她有一万个杀了莫寻欢的心,此时,她也知道希望不大,她因强行速成血神功心法,所受内伤太过严重,对方又是莫寻欢培育的杀手,她杀不了莫寻欢。
但是,或许可以拼死一试,只要杀了莫寻欢,萧淡秋便再没了后顾之忧,这世上也少了个草菅人命的魔鬼。
她望着远处那人眼中一股变态的得意之色,好像是在提醒着她,此番落入他手中,她便再次永远沦为玩物。
对方的人已经蓄势待发,殷解语随手扯断路边几株柳枝,正要发起进攻,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马嘶声,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呼唤。
“解语!”
殷解语来不及去看来人,便被那人抛出的红绸,带出众人攻击的范围之外,落在了他的马上。
“紫亭!”殷解语惊呼道。
黑衣人见势,正要来抢人,华溪县方向又驶来两匹快马,马上之人身着飞鱼莽衣,腰系铜牌,正是方才所见青炎司中之人,高喝道,“德妃娘娘凤撵莅临。”
那些黑衣人见青炎司的人,自是不敢再妄动。
那人喊完,殷解语就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朝这边传来,听到那个名字,她脸色微变,她自回了颖州,就听说了这个姐姐如今又做回了风光无限的殷德妃,不用她冒着生命危险闯宫带她离开,这个姐姐就可以活的很好。
身后的人看穿了殷解语的心事,即刻调转马头,沿侧边的草丛而过,直到那边的人看不见二人的身影。
二人下马,殷解语便有些气力不支,扶着一颗柳树,强自稳定心神。
紫亭又怎会唤她解语?
莫寻欢的易容之发她太过熟悉,只要稍微有所察觉,仔细观察,便能瞧出端倪。
萧淡秋与他也算是师出同门,会这个也不奇怪,只是这易容之法会腐蚀肌肤,断是不能长久使用的,萧淡秋他...
“殷姑娘,你怎么了?”
殷解语抬眼,并未拆穿他,“子轩让你们跟着萧淡秋,无碍,你为何跟来此处?”
萧淡秋道,“殿下虽有此言,但一直放不下姑娘,莫寻欢刚刚走,我怕姑娘会遇到她,所以才跟来。”
殷解语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我一向不喜欢被人跟着。”
“你...当真恨上了萧...萧主子?殿下的死,他...”
殷解语见他神情迫切紧张,那样真挚的看着自己,心中徘徊无措,终是忍不住道,“我知道是他父亲不是他。萧国公和先帝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手中沾满鲜血,我知道,他不一样。”
她知道,萧淡秋心地善良,重情重义。
此时她若再说违心之话,对他无异于是锥心刺骨,她知道,这种强行施加的罪,会叫他比死还难受。
“你...”萧淡秋静静的看着殷解语,方才他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他害怕,会因为此事,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可她竟然理解他。
果真,她是因为自己的伤,才会同他说那样一番话。
他仿佛死灰复燃般,了然一笑,想了片刻,又道,“他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心中必也不会再为往事挣扎苦恼,解语...你好好保重自己。”
殷解语并未有多少防备,此时心中只沉浸在对他的歉疚当中,不曾想,下一刻,他在她的背后猛地一击。
殷解语本就虚弱无比,哪里经得住这样一击,立刻就不省人事了。
萧淡秋摘下易容的皮具,此时,他的脸已有些微微红肿。
他将殷解语抱起,走到殷德妃的鸾驾边上,小心翼翼的将殷解语放上后面的马车,行了一礼道,“娘娘,解语交给你了,望您一定救活她。”
此时莫寻欢已经被青炎司的人打发走了,殷德妃下撵,与萧淡秋并肩行到偏远之处,才开口道,“不管如何,本宫也要让莫寻欢救语儿,萧候爷,你通知本宫前来,本宫欠了你一次。”
这世上,能让莫寻欢听从的人只有容子言,而容子言会听殷德妃的。
此刻的殷德妃目光精锐,通身贵气自成,与过去那个一心依附君王的妃子有着天壤之别,这世间有谁会经历过家破人亡之后不会改变的呢?萧淡秋心想总有一日会需要殷德妃帮忙,让他欠着自己也好,接着道,“娘娘,淡秋约你来此,实则还有令一大事相告。”
殷德妃神色之上并未有太多的诧异,只淡淡说,“萧候爷请说。”
“枢密院有奸细。”
殷德妃秀眉微拧,“枢密院乃皇上亲掌,任用官员也都是天子门生,若没有证据乱说,你可知此话的严重性?”
萧淡秋道,“定远军乃皇上亲手带出来的军队,若非有心人挑拨定远军与朝廷的关系,短短一年时间又怎会与朝廷背离至此?”而朝廷与军中联系的枢纽便是枢密院。
殷德妃眉头越发的深了起来,显然是趋于相信萧淡秋的话,想听他接下来的分析。
“清平关地处北境,是重要的边防要地,军人军饷应该不少,又何须占山为匪?若是淡秋没有猜错的话,那奸细早便古惑定远军,不受朝廷管教。”
定远军,北境的后盾军,此支军队一乱,届时两国开战,边界大军必会遭前后夹击,到时苍州一失,上邪国进入中原便入如无人之地。
殷德妃咬牙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萧淡秋点头,“是为猜测,可容朝与上邪国的战争一触即发,定远军此时出事,难以不令人怀疑。其次,我曾同那位占山为匪的将军交过手,他身边有一位常姓的军师,此人来历怪异,娘娘若是要查此事,可以从他身上入手。”
殷德妃自从小产康复之后,皇上便让她插手朝政,所以萧淡秋选择告知她此事。
她若有所思,见萧淡秋似乎有话要说,索性问道,“关于幕后之人的来历,候爷可曾发现过什么端倪?”
萧淡秋道,“楚显!不过这完全是我的感觉,或许是我多想了,娘娘若是没有头绪,可以去查实。”
殷德妃惊得恍然无措,低声道,“若真是他...”
萧淡秋接话道,“若真是他,他便是定远军之乱的罪魁祸首,更是那个枢密院奸细的同伙,娘娘可暗中查探楚显的真实身份,此人当年先后为先父,先帝所用,如今又在皇上背后,搅得天下混乱,一直不曾停歇过,那他的目的,很有可能便是整个容朝。”
殷德妃听着萧淡秋平稳而不冗长的分析,脸上不禁露出几分惊愕,萧淡秋同定远军的接触,不过就是和那个为匪的将领交过一次手,所知所得也不过一些蛛丝马迹,他竟能想出这么多联系,若事情真如他所说,那这个人心思细腻的可怕!
萧淡秋接着道,“兵部诸事与枢密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任兵部尚书之时,便有所察觉,枢密院表面看着平静,实则暗中隐有党派之争,暗潮涌动,可见那些人纵使都是天子门生,也不一定是一条心。”
殷德妃插手朝政不过短短几个月,如今听萧淡秋说出如此局势,不由显得万分错愕。这些事,她半分都没看出来,没有想到,看似平静的朝堂竟潜藏着这么多危机,枢密院直接受命于天子,都是这番境况,更不论六部当中,还有多少人暗藏着目无君上之心。
她突然有点想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自登基以来,终日提心吊胆,为什么要暗中利用楚显那样见不得光的势力,为什么为了巩固地位,不惜一切手段。
朝局之事,殷德妃没有多说,只道,“萧候爷,今日之言,本宫会放在心中。解语从小命苦,又是我唯一的亲人,等她好了,本宫把她交给你,你好好待她!”
萧淡秋眸光微动,露出几分苍白无奈,又听殷德妃道,“你放心,皇上早知你诈死一事,其实早在楚显告知他你的行踪事,不知怎的,本宫就发现皇上对你已没了杀意。”
说罢,她向前走了几步,望着远方即将西沉的太阳,淡淡道,“语儿自幼丧母,性子孤僻,什么事都藏在心中,一直到本宫进宫之前,她几乎是夜夜噩梦,难以成眠,本宫后来才知道,她原不是本宫的妹妹...罢了,萧候爷,等语儿好了,你带她离开,不要再管楚显和皇上之间的事了,她一直想过平凡的日子。”
其实当初容子言告知殷德妃此事时,她本来不信,只是思及多年来语儿的性格以及她那一身诡异的武功,她便不得不信,更何况,借身还魂,前朝秘闻也曾有记载,只是翰林院那些看过此书的酸腐们都当是前朝用来蛊惑人心的怪力乱神,荒诞无比。
不管如何,在她心中,语儿都是她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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