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德妃走后,有一位青炎司的侍卫来给萧淡秋递了一封信,此信却不是由殷德妃转交,显然她是不知其中内容。
萧淡秋没看着急看那信,只随便塞到怀中,驾马回到县里,饮了几坛子酒。
不知道解语能否度过此劫,纵使度过了,今后呢?邹太医说得对,他无力去救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解语若死了,他...
他怎对得起子轩?
他怎么忍心?
他曾手握滔天权势,斡旋于血雨之争,游刃有余,旁人看他,永远都是那么深不可测,可这些年来,他有哪一日不是彷徨无措,不知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不知自己要什么,不知仇恨这东西是该放下还是牢记于心,这样的日子其实很无趣。
解语,如今,我所欲所求,不过便是与你煮酒共饮,笑谈人生,你可能放下过去,陪我共度这余生?。
“萧侯爷!”
萧淡秋微微睁眼,用手挡住那刺眼的光,不知为何,他觉得此番情景十分熟悉。
“子轩,我又梦见你了怎么我时常梦见你?”
容子轩走近扶他坐好,不知为何,那感觉是这般的真实,真实到萧淡秋觉得此刻的容子轩就是一个大活人。
“萧侯爷,你要回上京么?”
萧淡秋眉头微皱,“你...何出此言。”
“那封信,你没看,可是早就猜到里面的内容了?不,当时你同皇兄进言,去西北之地招兵之时,便知道,终有一日,西北招兵之事需要用到你,是吗?”
萧淡秋有些惊愕,“你是谁,你...”
“青州西北之地多有流寇出没,招收的军队吸纳了不少贼寇,可那些人不曾受过文化熏陶,常在刀口上过活,又岂是好掌控的,军士哗变生事是迟早的事,若说整个容朝能有能力掌控这只新军的,怕是非萧侯爷莫属了。更何况,那些军队将来是要驻守东苍允州界外的,你多年与东苍打交道,自是熟悉他们的习性,能在与上邪国来犯时,保东苍边境不乱的,也唯有你。子轩知道,你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迟疑,就决定归京。”
萧淡秋听完,长笑了几声,“呵呵,子轩,我有时总在想,你若是没有死该多好。”
容子轩低沉的声音种透着几分涩意,“这都是注定的,从先皇与萧国公反目成仇时,后面的许多事都注定了,你我都改变不了。我...有些事想问你,你是何时知道,是先萧国公让楚显给先帝下毒的,导致先帝子嗣个个早夭。”
萧淡秋笑道,“我还以为我所有的心思,子轩你都能猜透呢,此事还需要我告知于你?”
容子轩惭愧道,“我后面所知的这些,不过都是因非世间人,可你知道这些的时候我还在世间呢。”
“我很小便知道,先父跟一个神秘人勾结,后面我慢慢怀疑此人是当年赠医施药的大善人莫寻欢,那日听你说起楚显这个名字,我才知他们本就是一人。我曾派人去东陵查验过,先帝夭折的那些皇子,死因皆是因为一种病症,我本怀疑是遗传的重疾,可查询得知先帝家族以往从未有人有此怪症,到先帝下一代才出现此状,过于诡异。莫寻欢当年虽医术善名扬天下,可行医手段格外偏好以毒攻毒,又因先帝与先父曾立誓,一人的天下,一人得红颜,有违此誓,便断子绝孙。当年二人反目之后,在朝堂上明争暗斗的,随后先帝子嗣也一个个夭折,似乎太过巧合,我便猜测是毒,是先父让莫寻欢下的毒,直到你离京之前不久,我才找邹院正确认此毒。一场孽债,皆由贪念所致,父债子偿,他当年为了你母亲,用我的命,来延你的命,呵,我又有什么理由怨恨于你?”
他原以为子轩是先皇后与萧国公的私生子,生了重病,却要用他的命换,不曾想这个中曲折竟是这般。
话毕,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抬眼仔细看着近在咫尺的容子轩,问道,“子轩,这果真是梦么?你告诉我,你是活着,还是死了?我明明见过你的遗体。既是活着,为何不去见见解语,自从你离开后,她一心求死,我...”
容子轩神色微痴,流转着言不尽的辛酸与苦楚,他起身,渐渐走到窗边,喃喃道,“解语,是我辜负了她,可是人死怎能复生。解语,解语要好好活着。”
“子轩!”
容子轩回过神,面颊上仿佛挂着泪痕,萧淡秋只觉得心中一滞,竟有些悲伤难掩,他想走过去,去拍拍容子轩的肩膀,手刚伸出,却落空了。
“主子,该醒了。”
萧淡秋睁眼,揉了揉脑袋,问道,“怎么会是你,元姜,怎么了?”
元姜见萧淡秋睡的这么沉,颇有些担忧道,“主子,你昨晚回来,一人进房间之前曾交代过,让我们今晨寅时喊你起来,咱们出发去上京。”
萧淡秋点点头,他拆开了那封信,信上那个皇上言辞恳切,垂泪泣血,以宰辅之权诱之,想让他稳定青州新招军队的军心。
当初皇上步步紧逼,逼得他诈死而金蝉脱壳,如今这么快又需要用到他,真是够有脸的。
...
楚显赶在殷德妃凤銮回京之前见到了皇帝,殷德妃入宫之时,正遇见他的软轿自东安门穿梭而过,自从拈花门一案审理完结之后,楚显仿佛再也不遮遮掩掩,出去宫廷皆自正门而入。
可恨她之前与花如月周旋时,竟不知背后还有那人的存在,让他和皇上将自己与殷家玩弄于鼓掌。
想到此处,她不由望向前方巍峨庄严的宫殿,竟觉得此处的主人是那么的陌生。
她不知道,他能狠心利用自己,将殷家推上绝路,为何偏偏放过了她,还这般迁就纵容她,甚至让她插手朝政。
他明明在楚显的帮助之下,秘密培养了一只江湖暗卫,为何却要她去借助花如月的力量去杀萧淡秋,若是动用那支暗卫,萧淡秋纵使是插翅难飞。
太多殷德妃不理解的东西了,可他纵然再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了,永淳却还是她的儿子,是这容朝江山未来的主人,永淳离不开这朝廷,她也离不开。
她正抚眉深思,轿撵便停了下来,外面响起了一个小黄门的声音,“娘娘,可要去延福殿先觐见圣上?”
听那小黄门的话,皇上怕是已经知道她回宫了,殷德妃原本不想见那人,但想起语儿的病,还得有求于他,素指揉了揉额头,便提起神色道,“你们先将本宫的义妹带去沉香殿安顿好,本宫先去见皇上。”
殷家举家获罪,殷德妃自是不能再称殷解语妹妹,若是落下丝毫把柄,那群言官只怕又是唾沫横飞,破口大骂。
本来她自己未受牵连,那些人也颇置微词,不过是看在她是陛下唯一子嗣的生母之上,未来君王不能有一个有罪的母亲,那些老臣们才接受皇上为她另造的身份,同样是姓殷,不过已经与罪臣前太府寺少卿萧元烈没了半分关系。
如今正值午时,宫门口却少见出入的大臣,走至延福殿门口,见来往侍奉的宫人隐有些紧张之态,殷德妃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在进内殿之前,先喊住了皇上身边的近侍,询问道,“圣上可是病了?”
她的语气平淡无奇,竟透着些许冷漠之意,丝毫听不出一个后妃对天子的担忧,那内侍迟疑了一下,说,“圣上自昨晚便一直头疼欲裂,闹了一晚上,方才好一些,太子殿下在近前侍奉呢。”
殷德妃眉头微皱,“好端端的怎会这样?前朝发生了什么事?”
“左不过又是六部那些给事中们联书弹劾...听说昨日陈相连乌沙都摘了,在朝上泣不成声,晕死了过去,唉,陛下素来看中陈相,这两相为难之下才...”
他没有说被弹劾者的姓名,殷德妃不用想也知道,那群腐朽们定是接受不了她一个后妃插手朝政。
那个陈相,原是右谏议大夫,刑部侍郎,因主审拈花门一案,调升检校吏部尚书,加封集贤殿大学士,是为次相,同赵相一样,勤于政事,呕心泣血,或许是言官出生,为人却没有赵相那般圆滑,君主面前,从不知忌言,这次不知道又给皇上引经据典的扣了那些昏聩违常的帽子,才会叫他气成这样。
那内侍见殷德妃脸色阴沉到极点,哆嗦了一下,接着颤颤兢兢的说道,“娘娘离宫前代皇上批注的奏章所涉及的一些事务,送去门下省,全被封驳了。”
一般大臣封驳君主定下的旨意,往往都是君主昏庸无道,所定之策祸国殃民,才会强行退回,否则皆是目无君上之罪,而殷德妃所涉之事,不过皆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所做决定很多也参考过皇上的意见,何谈祸国殃民!
殷德妃今日才知道,那些人反对她干政的决心有多大。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万分无力,纵使她恨透了容子言,也从未想过要做那把持朝政,祸国殃民的妖妃,至少在永淳的事上,她和容子言始终是一条心,那便是为了他整肃朝纲,铺一条康平大道,让她的永淳不再像他的父皇一般,坐在那个皇位上,却日日提心吊胆,绞尽心思。
可如今朝堂之上弹劾他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迟早有一天怕是要牵连到元淳身上。
殿内的灯火幽暗无比,宫婢们行走之间都是悄无声息的,殷德妃仿佛能听里面那人急促不安的呼吸,以为他此刻必定已经睡熟了,正要离开,里面传来了一声低喝。
“是德妃吗?进来吧。”
殷德妃止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示意众人屏退了出去,踏进内殿的那一刻,她心中是稍有些震惊的,皇上的病情似乎比想象之中的要重,因为那张在昏暗灯火下苍白无比的脸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永淳站在边上低头不语,微肿的眼角仿佛是因为刚刚哭过。
她离宫不过几日,皇帝怎就病成这样了。
“德妃,过来坐吧。”自从她落胎之后之后,容子言就称呼她为德妃。
“母妃...”
殷德妃原不想过去,耐不住元淳这样一叫,也没法拒绝,于是对他轻柔一笑,坐到了床榻边上,抚了抚少年皇子的眉头道,“淳儿可是累了,早些下去歇着,母妃来照看父皇。”
容子言止住她的动作,道,“无妨,让淳儿留下吧,朕有些事要和德妃说。”
殷德妃轻嗯了一声,“臣妾也有事请求陛下。”
永淳扶起容子言,靠上软枕,对于殷德妃的漠视,永淳有些急促的开口,“母妃,父皇处理朝事,三日都没睡过觉,又要应付御史台和六部的那些言官们,心力交瘁,才会病成这样,您都不知道他们说话多难听。”
辞藻华丽优美,文采斐然,又是引经据典的,偏偏其中隐射的意思能将人骂的狗血淋头,让人无从发作,这便是那群言官们的本事。
殷德妃见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又不好当着他的面与他的父亲这般冷漠以对,于是替他提了提被子,问,“太医怎么说?”
“无妨,休息一日,养回精神便可。你方才要说何事?”
殷德妃一心侍奉容子言的看着元淳,几丝心疼蔓延开来,咬牙道,“我不再插手朝政了,但是臣妾想求皇上,让那人救救解语。”
容子言神色微震,迟疑了片刻,才点头道,“好。”
“那皇上有何事要对臣妾交代?”
容子言看了看永淳,永淳会意,去外殿取了一卷圣旨,递给殷德妃道,“母妃,父皇打算择日立您为后。”
“什...什么?”殷德妃取过圣旨,直到看清这旨意之上容子言的亲手书写以及玺印,才敢相信这突变的由来。
她...她有些错愕的说不出来话。
容子言以为她担忧群臣反对,接着道,“放心,只要你不再插手朝政,他们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你...”殷德妃惊愕的看着容子言,他早知群臣会因她是罪臣之后而反对他立后,所以才会采取此种以退求进的方式,让她插手朝政,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眼前的这个夫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好了,永淳,你母妃也累了,你送她回去歇息吧。”不等殷德妃反应过来,容子言已开口让他们离去,殷德妃没有多问,临去前,走至门口,方低声说了一句,“萧淡秋书枢密院有内奸,定远军动乱一事与此内奸有关,还有这些,可能都和莫寻欢有关。”
容子言嗯了一声,道,“早些休息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