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最近行为稍显诡异,殷德妃也没心思去探究其中原因,反正那个人,她本就不了解,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殷解语的安危之上了。
她其实也不在乎能否干涉朝政,最近皇上时常将永淳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只要永淳有出息,她也别无所求。
容子言猜的对,自从她不再干涉朝政之后,对于封后一事,朝中鲜有人有异言。礼部尚书已经不问事了,礼部侍郎此时也正出使上邪国,可这场封后大典依旧很是隆重,一切事物由太常寺操办,封后礼结束,帝后于大明门前设坛祭天。
那日,骤雨忽至,司天监有言,明君贤后,苍天信服,以甘露滋养大地,容朝必将福泽绵长。
经此一事,朝臣安分了不少,就连以往就这殷家案子不放的大臣也闭上了嘴,上天都没有意见的皇后,尔等凡人有何资格质疑?
对于那场雨,殷皇后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果真是上天知道拈花门一劫的幕后黑手,知道她殷家着实无辜,才会不忍再见朝堂上那些满口义正言辞的污蔑于她。
这些事前前后后耽误了十几日有余,因立后之事事关国本,殷德妃并未在容子言面前催促让楚显救殷解语一事,才拖延到今日,好在太医说过,解语目前还算稳定。
楚显本是午后进宫给殷解语看病的,那日清晨,照顾她的宫婢来告诉殷皇后,殷解语不见了。
这些日子,她本身忙着封后的事,看殷解语的次数并不是很多,可却知道,解语自从醒来之后,就不太爱说话,只闲暇时,做做画,画中的人还是容子轩。
后来殷皇后找来了芳菲照看她,解语自小与芳菲亲近,果真解语的情况好了些,殷皇后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是偷偷离宫了。
初夏的西桥还是和一年前一样的光景,子轩母亲的坟茔周围又长满了荒草,听子轩说过,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的母亲葬在此处,就连容子言也不知道。
殷解语清理了周围的杂草,一年之前,子轩蹭来拜祭过,烧了许多经文,可如今已经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她扒开那些杂草,才发现旁边有一座小孤坟,碑上并无任何人的姓名,只写了十一弟之墓,和兄长立这几个字,这位兄长,应该指的是萧淡秋。
这么久,她终于有勇气来拜祭子轩了,可此刻,殷解语却没有想象之中的难受,她静坐在那,看着那孤坟,只觉得这么久以来无处可依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子轩,你果真在这里,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我总是在想,你生病的那段时间应该受了很多苦吧?对不起,那时我只怪你失信,可没有想过你当时定是痛苦不堪,或许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子轩,很快,我也死了,但是我不敢相信,死去了的人会再见面,大概都会灰飞烟灭了,都没了神智吧,可即便这样,解语也不想忘了你。”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久了,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萧淡秋,想起那日他扮成紫衫将她交给姐姐时眼神中的担忧与绝望,心里不免难受起来。
她若死了,留下萧淡秋一人,他会不会像自己当初一样心如死灰,痛不欲生?
萧淡秋,是我对不起你,望你日后能懂得放下,好好活着。
“解语!”
远处传来脚步声,殷解语只觉得心中骤然一紧,她微微睁眼,远处慢慢走来的人,身形像极了萧淡秋,可脸上却带着银色面具,只有那一双眼睛,分明就是子轩。
此时,她的心颤抖的厉害,像是有一股空前的情感在胸中爆发,蔓延至全身,醉了她的身心,她感觉,他不是萧淡秋,是子轩。
这不是以往的错觉,这是切切实实的感受,感受到子轩就在她的身边,离她那么近。
豆大的泪珠在她眼中晕开,滑落下来,殷解语就那样看着那双眼睛,不敢开口。
“解语,你可曾记得,在东灵山,你答应过我,好生保重,如今,怎会这般轻生?”
那一句话,仿佛一团火,烧的殷解语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烧的她那颗早已经冰凉的心再次热切起来,她踉跄着靠近一步,嗓音异常颤抖,“你...你说什么?”
不曾想那人猛地将她带入怀中,哽咽道,“我是子轩啊,解语,你这般,叫我怎么放心离开。”
“子轩...”是他,是她的子轩,是她刻在灵魂里,永生永世也忘不了的人,他没有灰飞烟灭,他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殷解语紧紧搂着他,仿佛一个松手,这一切变回化成梦幻泡影,她破声大哭,一直强调着,“子轩,我不轻生了,什么我都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
容子轩抱着她,轻叹道,“解语,人死又怎能复生,古往今来,又有谁能逆天改命呢?”
殷解语拼命的摇头,“可以的,我当年也死过一次,可又活过来了,如今你也不是好好出现在我身边吗?你信上所说,吾尝感梦断身醒之际,举世沧桑,唯余独在。你不知道,我多么痛恨自己,没有早点找到你,在你噩梦惊醒之时不在你身边。如今,我也只觉得天地之间冰凉的就剩我一个人了。”
容子轩面露痛色,抱着殷解语,只听依旧抽泣着,“你走了,如今,我也只觉得天地之间冰凉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那时怎么忍心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你还记不记得,年少时,我们常去的那个送留亭。”
殷解语眼色有些迷蒙,点点头,“我记得,那时,我们多么惬意,可后来,很多年,常常去那的就只有我一人了,我找遍了皇宫都找不到你。”
容子轩道,“解语,子轩这些年虽始终在黑暗中沉浮,不过想起那些日子,心中总是温暖的,如今纵是再不在这世间,得妻如你,也不枉此生,了无遗憾,可是我,带给你的只有苦痛吗?若想有遭一日,害你轻生至此,我当初便不应该这般苟且求生,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你没有尽力,你知道,皇兄可以让楚显救你,这也是萧淡秋把你交给你姐姐的原因,明明有一线生机,你如何又要放弃?”
殷解语摇头,“我...我不想再与那个人扯上什么关系,子轩,我尽力了。”
容子轩推开他,眼中绝望悲怆,语气开始有些沉重,“你可曾想过萧淡秋,他对你用情至深,为你牺牲良多,你怎能辜负他?你若死了,他该怎么办?”
殷解语渐渐安静下来,眼中各种情感纠缠不休,容子轩知道她开始有所顾忌,接着道,“当年我身患重疾,萧国公让莫寻欢用一种阴鸷的医术,用淡秋的命换我的命,事后,又用问心之毒吊住他的气息,导致他年少吃了很多苦,我欠他良多。解语,我是真的死了,今日能够见面已是违背天道,我终有一日会完全消逝在这天地之间,可你还活着,你这般放不开,叫我如何能够安心?”
萧淡秋的遭遇殷解语听他说过,如今又听子轩说起,心中不由一纠,殷解语泪流不止,竟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既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子轩再次离开,更做不到丝毫不顾及萧淡秋对她的这番情深。
“你与淡秋既已成亲,又何必放不下过去?我知道,你当初与他成亲,多少有些真心,解语,放下过去吧,你我注定无缘...”
殷解语哪里听得进去,她只紧紧抱着容子轩,神智却渐渐迷糊起来。
容子轩揽住昏睡过去的殷解语,他知道,殷解语虽深谙毒术,却偏偏不会防备他,既是人鬼殊途,又何必见面。
“解语,我不该留下那样一封封信,竟让你这般自责。解语,我知道你还能听得见,那封信许多话我皆是言不由衷,此生得妻如你,夫复何求?我知你一心盼我平安喜乐,只是世事无常,难以强求,你也须知我心中所念唯有你的平安喜乐。若是活着,子轩绝不负你,如今虽是生离死别,你又怎能辜负我此刻的心意?”
......
萧淡秋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那双沾了些许干泥的靴子,方才他醒来之时,元姜进屋看见他吓了一跳,还问了一句,“主子,你回来啦?”
可是他今日何曾出过门呢?
不过元姜他们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因为“自己”出门前吩咐了不让人跟着。
这事太过诡异,不过萧淡秋并不打算让虎鹰卫士们知晓,他喊来元姜,吩咐道,“去让接头的人通知一下皇上,我在去青州上任之前,想进一趟宫。”
他们来上京已有些日子,容子言已派人交代过青州那边,派萧淡秋去接任安抚使,却是秘密上任,因为那里本有一位安抚使,不过只要萧淡秋接手,那位明面上的安抚使就要移权了。他们本打算今日出发,然萧淡秋想起近两日的的怪事,便稍改了行程,若他没有记错,皇宫的藏书阁里前朝的札记里有记录借身还魂的事。
而且,他想去见见殷解语,青州一行,变数颇多,这一面,不管是他还是她出了状况,他们也许会是最后一次几面。
...
殷解语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皇宫,听芳菲说过,他们去西桥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因身体太过虚弱而昏睡。不过在她昏睡的时候,楚显已经来看过她了。不知楚显用了什么法子,她只觉得周身脉络顺畅了不少。
她摸摸眼角还未干透的泪痕,怅然若思。
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子轩,不知为什么,他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和她说了许多话,她梦见了萧淡秋,梦见那日他与赵夕之决裂时,被赵夕之重伤时的情形,她只觉得心痛如绞。
他素来重义气,若是赵夕之知道他诈死,二人再一次决裂,以萧淡秋的性格,绝对不会让赵夕之为难...
他如今已是一无所有,若是皇上知道他还活着...
她,怎能这个时候弃萧淡秋于不顾?他千辛万苦,冒着泄露行踪的危险,将她送到莫寻欢身边,不过就是想她活着,她怎能这么久以来,都只顾及自己心中所思所想,而不顾及萧淡秋呢?
外面的声响打断了殷解语的思绪,殷解语抬头,只听见一声软软的嗓音传来,“姨母!”
是殷皇后牵着元淳进来了,元淳并未进内殿,只在门口行一礼,“元淳本该早日来探望姨母,只是母后说姨母需要静养,不知姨母可好些了。”
殷解语有些错愕,此时的元淳谦和有礼,举手抬足之间透着沉稳之气,她离京不过半年,元淳却与过去判若两人,再也不是过去姐姐捧在手心的稚子了。
殷皇后进来,亲自扶殷解语靠坐起来,笑道,“经历了许多事,元淳也该长大了。”
殷解语点点头,回答道,“好很多了,劳殿下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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