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宫内并没有丝毫关于皇上生病的流言,后宫之中也不见丝毫慌张之色,殷解语想,若真有事,也不至于在后宫半点风声都漏不出来。她休息的这两日,姐姐和永淳曾来过,只是殷解语因贪睡的缘故,二人交代了几句话,又走了。
殷皇后平日里好静,白天她不在的时候,宫人并不敢进去她的寝殿中。殷解语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点亮琉璃灯盏,桌案上摆满了应该是永淳看的书,边上还有他没写完的字帖。字帖边上有一卷宣纸,表面有些皱,放在桌案上,十分的扎眼。
从背面透过的字迹来看并不是姐姐的,殷解语慢慢摊开那宣纸,不知是谁的字迹,上面只写了几句佛偈。
一切恩爱会
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
命危于晨露
只不知这宫里除了姐姐和永淳的字,究竟是谁的?皇上该不会有此消极愁绪之言吧?
外面有脚步声靠近,殷解语忙卷起那张宣纸,刚走到耳门,就见宫婢在门口列成一队,中间姐姐的声音传了过来,“语儿,你怎么在?”
“我来找姐姐说说话。”
宫婢面带紧色,依旧纹丝不动,殷解语接着说,“我偷偷翻过沉香殿照壁过来的,不想让她们惊动姐姐,就在殿中等你。”
殷皇后挥挥手,宫婢如数退下,二人一起进了内殿,殷皇后又道,“难怪你现在脸色憔悴了些许,听芳菲说你睡了两日,用膳之后又睡,容易积食,很是伤身。你这几年,总是贪睡,怎么改不了这毛病?”
“我见姐姐不在,无聊了些,就贪睡了。”
殷皇后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伤感,“这皇城之中确实像个牢笼,只是那解药太医看过了,也只知成分,分量配比只有楚显知道。”
殷皇后知道,皇上总有一日是要除掉楚显这个毒瘤的,如今不会,将来呢?到时候解语怎么办?
殷解语犹疑了一下,道,“姐姐何必想日后的事,我能活到现在已是感激,日后若...也是我的命。”
二人说了半晌的话,殷解语也没从殷皇后这里听出容子言病危的事,她的身份是不方便问到这上面的,只是瞧着姐姐似乎有些疲劳,有些不忍心让她再劳神。
她迟疑了许久,终究是问道,“方才殿内我见桌案上掉下来一副字,姐姐,你怎么...”
“不是我写的!”殷皇后沉声打断,忽的又觉得不该起了情绪,便又解释了起来,“是皇上写的,哼!他何曾有过什么恩爱,必是造孽太多,念两句佛偈自求安心罢了。”
她的声音十分冷淡,连眼神之中也带着不耐烦,只是若真是这样的不懈,为何又要将这幅字带回自己的寝殿。为何这次在延福殿呆了这么久。
只怕真的是由爱生忧,由爱生怖。
不知不觉便有小黄门进来报时辰,宫婢们刚布置好了午膳,永淳正好过来,只是没想到殷解语在这里,诧异的神色带着几分紧张,不过片刻又恢复了以往的谦和,“我来陪母后用膳,原来姨母也在这。”
殷解语起身行了一礼,这次永淳并没有拦着,只由着身后的小黄门给他摘下腰带,系上袖子,然后洗了手,坐了下来准备用膳。
三人聊了些家常之话,对话之中,殷解语只了解到皇上近日贪凉,腹泻了几日,并无什么大碍,姐姐陪了许久,只是说到这里,殷解语便道,“我今日来又让姐姐劳神了,姐姐吃好了,去歇息一会儿?”
殷皇后着实有些疲累,又见殷解语有永淳陪着,便先行去了内殿。
“本宫瞧着姨母神色也不大好,让母后知道又要操心了。”
永淳挥了挥手,喝退了服侍用膳的人,脸上已没了方才的谦和,而是挂着一幅殷解语意料之中的神情。
殷解语笑道,“你知道我不会让姐姐为难,所以放心,让她劳神伤心的话我是不会说的。”
永淳脸上逐渐浮出笑意,“姨母,母后救了你三年,并非本宫不念亲情,只是楚显一人就太可怕了,姨母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杀手,武功高的太骇人听闻了,恐怕整个禁宫神策军也拿你不奈何吧?本宫身为储君,实在不想见到粘花之乱重演。”
君王一旦若生了杀心,一切解释也消除不了那颗怀疑的种子,殷解语道,“你不必解释,其实我知道,楚显不会救我一辈子,不过早晚罢了。想必殿下也知道,问心之毒,我已毒入心脉,纵使修炼达摩心法也是无用,必须三日服一次解药,你换了解药,我前日已经发作过一次,熬了过来,却终究熬不过去两次。这点时间,殿下也不必担忧这消息会传到永兴军路经略使那里去。”
那几日殷解语闭门谢客,没有人知道她毒没毒发,想必永淳是被隐瞒了过去。
永淳摇摇头,“姨母多虑了,以萧侯爷的为人,怎会为了这儿女私情枉顾军政大事。姨母为了母亲,也不会告诉萧侯爷吧?”
他说的对,仿佛能看透殷解语的内心,她是绝对不会用自己的安危去干涉萧淡秋的。但是殷解语不明白,那个在他心中一直是乖善亲和的少年,心思是何时变得这么重!绝对不是一日的变化!
想起过去几年,永淳常来沉香殿看她,对她一直是关心,亲善和尊重的,就在前两天,他还亲自送来名贵的孔雀昙。殷解语只觉得心中有些发毛,她实在不懂,有的人越想杀她,表面越是做的滴水不漏。人若是总这样虚与委蛇的活着,还有个乐趣。
她并非为自己感叹,只是姐姐那么恨容子言,那么爱永淳,可如今,殷解语觉得永淳跟容子言那么像,多么讽刺。
她只愿姐姐永远不知道。
“你很聪明,像你父皇。只是,不知殿下可否赐我最后一点尊严,我不想死在这冷冰冰的皇城之内。你告诉姐姐,你找楚显要了三年量的解药,我给姐姐留一封信,好让她安心。”
永淳唇角微提,站起来朝殷解语垂手道,“姨母如此有自知之明,也不枉母后救了你三载,本宫也感激不尽。”
殷解语心中毫无波澜,走出门口,又道,“我知道你父皇习过楚显所教的功夫,那些功夫太过阴鸷,有损寿命,为了你母后,你不要去学。还有,当年的事在她心中一直是根拔不去的刺,她如今一心都在你身上,你...不要做出让她伤心的事。”
“姨母留步!明日便是中秋,也还不到毒发之日,姨母不妨陪母后过一次中秋,她会开心的。”
今年的中秋宮宴格外的热闹,整个皇城,灯火通明,朝廷上下,也都休沐一日。这些年,也只有在边境安宁之时,才会有如此佳节盛况。
容子言的身体已经大好,难得的,朝臣在家中过中秋,就连宫里的朝房中还在加班的人也都给容子言轰出宫过佳节了。
他没有后宫,偏偏设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所有的人也就殷皇后,永淳,皇上和殷解语四人了。
今晚的容子言,给殷解语一种错觉,他脸上笑意很多,总在潜声细语的和姐姐说着他小时候中秋节时上京城的盛事,姐姐总不愿意听,但永淳一个眼神望过去,她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几句,也搭几句话,说着说着,脸上自然多了笑意。
永淳用来给殷解语敬酒,殷解语立即站了起来,接下酒杯。
“姨母,看着姨母身子一直这么好,永淳也为姨母高兴。”他是背对着姐姐的,殷解语仰首喝完酒,她看到了永淳眼中一纵即逝的敌意。
那敌意那么陌生。等她下意识的去确认的时候,永淳眼中已是一片关爱。
那一顿晚宴,吃到了很晚,子时方过,殷皇后实在熬不住要睡觉,容子言才让散席。
殷解语不敢再与姐姐多说,怕忍不住哭泣,怕时候姐姐心中乱想,若是她猜错了莫寻欢,今日这一走,便是永别。
她只带了芳菲出宫,还有前些日子永淳送过来的孔雀昙,将芳菲交给了元姜,她便连夜去了城外驿站,看看从青州来送信的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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