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出了延福殿,永淳已在门口等他,他手中握着一个蜡封的牛皮袋子,脸上一片黯淡,问道,“父皇不行了,是吗?”
萧淡秋眉头微皱,一会儿又觉得释然了,皇上病重,若太子还不知情,到时候真要出大乱子。看来他离开的这三年,京中变化实在太大了。
永淳哽咽了一声,却固执的抹干眼泪,强装镇定说,“父皇怎么瞒的过我。若非得了风声,萧大人又怎会回来?你放心,本宫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除了你我,再也没有人知道此事。萧大人,你难道还要让本宫在这门口继续质问你?”
萧淡秋无奈道,“那殿下觉得何处方便?”
永淳转身,走的很快,二人来到了三思宫,自从容子轩去世后,那里已经荒废了。殿内只有月亮照进去的光,透过朦胧的光,隐隐能看见前方已经褪色的槛窗,窗内的情形,萧淡秋不想去看。
四年前,子轩住在这里的时候,此处也不似宫中其他地方奢靡繁华,但也和如今的颓败之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十一皇叔当初去上邪为质时,心中装的应该是社稷平稳,黎庶安乐吧,萧大人可是想起了他?”
萧淡秋轻轻一笑,“殿下究竟要说什么?殿下,你...”
永淳猝不及防的一跪让萧淡秋心中一惊,他拉住永淳的胳膊,语气有些凝重,“殿下这是做什么?”
永淳望向萧淡秋,目光烁烁,“就连父皇自己都不知道,朝中有哪些人是楚显的爪牙。其实青州兵权稳固了,北境也算安稳。这是父皇写的,求萧大人一月一内秘密带兵于城外驻扎,让你辅助本宫登基。可我知道,这三年来,他对你心中有愧,写了这些,却又没有给你!父皇只将它蜡封好了,却丢在一边,只是本宫万不能让楚显得逞,届时,我们孤儿寡母也没有活路。”
那蜡封的口子上盖着玺印,尚未干透,想必是永淳自作主张封好的,萧淡秋接了过来,想起方才在延福殿与容子言的一番话,道,“殿下请起,皇上的为难我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些都是上一代的恩怨,既是皇上圣旨,臣万死难辞。”
永淳眼中泪光波动,萧淡秋果真是如父皇所说,有这样的心胸。
“本宫原本想派人快马加鞭给你送过去,不曾想萧大人竟回来了。”说罢,一边从衣襟内抽出另一封明黄的折子,“这是调兵的旨意,上面有父皇的玺印,若得大人相助,此番恩德,永淳永生不忘!”
萧淡秋双手接过那折子,拱手行了一礼,“殿下言重了,臣要回青州了,殿下保重。”
......
驿站外的灯笼随风摇曳,忽明忽暗,殷解语到的时候,青州那边还没有人过来投宿。
前些日子元姜才说萧淡秋来信一切安好,但是她尚不放心,仍要来这边等着送信的人。她坐在楼上一个靠窗的雅间,望着前方漆黑的官道,许久,都很寂静。
馆驿见她等到寅时都过了,上来小声道,“姑娘,今日从那官道快马过来的就一个人,已经进城去了,但是不像是你以往等的送信的驿兵。”
殷解语心中一紧,“什么?”
“你可是有家里人在边境?哎,别等了,这几天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有信来,要不先去休息休息,一有送信的官爷路过,我再通知你?”
殷解语摇了摇头,拿出随身所带的孔雀昙,交给馆驿,“我再等会儿,劳烦大哥,可否帮我煎了送来?”
莫寻欢毒术天下无双,只是唯有殷解语知道他的习惯,他的毒百步之内都有解药,若是用错,便会一命呜呼。问心之毒由来不过就是韦陀与昙花仙子的爱情,他是那样酷爱昙花,又是那样自豪于他所研制的问心之毒。
那日永淳换了解药,她并没有毒发,让殷解语觉得恍然如梦。
过去每次服用解药都是用昙花煎水送服,那解药若真是被永淳换了,那问心之毒的解药便是---昙花。
可笑,她和萧淡秋为问心之毒折磨这么久,她前世受制于莫寻欢,成了他的傀儡,痛不欲生。
为了给萧淡秋解毒,邹太医和楚延耗尽半生心力,也没有找到办法,他自己纵是修炼了修罗功也承受过不少次毒发的痛苦。
解药竟是昙花!
殷解语服下昙花水,只觉得世间之事太过离奇,世人之心也太过复杂。莫寻欢制出了那样一种霸道厉害的毒,又用他挚爱的昙花为解药,这样的毒术,这样的心机,都是何等的深沉。
忽的,她隐隐听见前方有急促的马蹄声从京城的方向传来。有这种脚程的马一般是战马,殷解语飞快的下楼,走到官道旁边,仔细观察了一下,越来越近的人影。
黎明时分,天边已有微光照过来,殷解语快步走到道路中间,在那人骑马飞奔过去时,拦住了那马。
因马上的人勒马力度过大,那黑马发出刺耳的悲鸣伴随着主人的一阵低吼,“看点路啊!”
萧淡秋怒喝一声,但看清楚那人的脸时,神色突然僵住,只愣愣的盯着眼前的那张脸,觉得这是在做梦。
殷解语有些无措,不知为何心酸之感忽的涌上心头,眼中泪水不由自主滑落,“听说青州苦寒,风吹在脸上,能吹出血痕。这几年,你好不好?”
他的面容憔悴沧桑,发髻也很是凌乱,还有那极度不匀称胡茬,干瘪龟裂的皮肤,都透漏出他这些年吃过的苦。
萧淡秋跳下马,笑道,“解语,怎么是你,好巧。”
“我,我路过这里,你怎么回来了?”
萧淡秋脸上一直挂着笑,“有点事,皇上密诏招我回京,解语,我要回青州了。”
殷解语错愕的点着头,只觉得脑中混乱无比,这弥足珍贵的见面,破空而来的喜悦,几年以来的辛酸都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知道如何去开口。
萧淡秋突然回头,道,“解语,三年前我去青州时,你来送我,我不该跟你说那番话,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子轩也不是。只是那时我控制不住自己。”
殷解语点点头,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她才感觉是她的泪水。这三年,她原以为她已经心如止水了,只是不曾想,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那泉涌而出的喜悦之感竟然此刻的她十分害怕离别。
他明明那么劳累,还要兼程去青州。那千里之途,他可能吃的消?
萧淡秋见她快步向自己走了过来,眼中还挂着泪珠,过去一声声告诉过自己要放下她的话片刻就消散在心中。
他将她猛然带入怀中,只是自己身上几日累积下来的臭味,连他自己都有点嫌弃。他有些手足无措,却也舍不得放开那魂牵梦萦的人,“解语,这世上哪有这么夸张的风,若真有,青州哪里能住的了人?解语,我...很想你。”
殷解语吸了几口冷气,鼻子越发酸了起来,她只静静的抱着他,有股异味,但这样的接触,她仿佛等待了许久,她好像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了在孤苦无依时躲在他的后面,等着他细声劝慰。
“解语,你怎么了?”
殷解语颤声道,“你看起来那么疲累,站都站不稳,淡秋,我在等青州送信的官驿,一直等不到,我怕...”
萧淡秋低头,脸色带着兴奋地笑道,“解语,你在为我哭吗?不要怕,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不会再让你承受过去的痛苦。解语,你...喜欢我了吗?”
殷解语抬脚,唇轻轻触碰了萧淡秋的唇,下一刻,便被萧淡秋托住腰身,加重了这个吻。
她的唇齿之间细腻轻软,带着轻甜的香气,萧淡秋怕自己的胡茬扎到她,轻轻放开了她,他眼中鲜亮璀璨,只觉得恍然间这天地都有了色彩。
殷解语静静望着她,眼中柔光粼粼,“淡秋,我怕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遇到了艰险,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怕你会为了我和子轩做傻事,我怕哪一天楚显不愿意救我,留下你会伤心...”
“解语,不要怕,三年前,你叮嘱我好好活着,我一直记在心里,子轩他...已经离开了。这些年我没有给你送信,是不知怎么跟你说...”
殷解语抽泣道,“都过去了,我知道子轩心中所想。淡秋,你是不是着急要去青州?”
萧淡秋拍了拍殷解语的脑袋,心中只觉得装满了万分柔情,宠溺的说道,“我又不是神仙,我才日夜兼程的赶回京,出了京也要找一处地方歇息一夜的。再要赶路,那真是不惜命了。”
殷解语笑了笑,“那官驿能休息吗?”
萧淡秋将她带上马,自己跟着坐了上来,说道,“我是密诏回来的,那里肯定不行,前面有家农庄,是元姜买的,他在那里等我,我是要去那里歇歇的。”
殷解语脸色一红,“元姜在?”
萧淡秋笑道,“一会儿见你在,他自然就要走了。我进京之前见过他了。”
“我听说青州那边已经稳定了,军队也慢慢迁到清平关了,应该不会有战事了吧,都过了三年。”
萧淡秋道,“没有了,我这经略安抚使也做腻了,只是目前还有些事要处理。”
殷解语不解道,“做腻了?你不想再在朝为官了吗?”
萧淡秋摇了摇头,将脑袋垫上殷解语的肩膀,疲累的说,“回想过去那些恩怨,皆是因容萧二家仇怨所起,如今皇上虽然想开了,但我若还在朝上,只怕会旧事重演。我也厌倦了这些,权利就像一个漩涡,人会被不由自主的卷进其中,它会改变人的心智,掌控着一个人,很可怕。解语,你等我,不久,我们就离开容朝,远离这些。”
殷解语望着遥远处那皎洁的月色,感受着身后人贴过来的重量,心中仿佛找到了依靠,她想让萧淡秋休憩片刻,便接过缰绳,自己赶着马,轻声回应着他的话,“好,我们后面一起离开这里。对了,元姜应该跟你说过,我们找到了赵将军,他在真定府一家寺庙,他就住在那里,听着方丈讲经,一直三年,应该已经放下了过去的事,你不用担心。”
这样的消息,胜过今年以来萧淡秋听过的一切好消息。
他对夕之心中有愧,这愧疚一直像把刀子,每次夜深的时候便会割着他的血肉,让他日日难眠,若是他真的遭遇不测,萧淡秋想,他倒不如自己那时就是在衣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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