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一梦，莫寻欢也算是当世奇人。想起过去那些事，没有哪一件不是离奇的，让人意料不到。”

听完殷解语说起问心之毒的解药竟是昙花后，萧淡秋由衷的感叹，“昙花用以入药十分常见，药堂便可以买得到。只是想不到，如此普遍的昙花，竟困了你我这么多年。”

殷解语有些恼恨自己，“我一直了解他用毒的手段，只是偏偏想不到那问心的解药。那日他反复给我讲问心之毒的来源，昙花与韦陀，我都没有想到。”

“解语，人心难测，怎能事事未卜先知。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永淳换药的事殷解语并没有说。不管是因为永淳对她动了杀心也好，还是不愿意为了救她多次有求于莫寻欢也好，他他说的对，他们救了自己三年。

殷解语支吾着应付了过去，又意识过来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不忍心再耽搁萧淡秋休息的时间，说，“淡秋，你刚洗漱完，赶紧休息，今日不要再劳神了。”

话刚说完，元姜端着一盘药进来了，望着殷解语咧嘴一笑，“主子，这药敷伤口效果很好，只是我实在太困了，您要不自己上一下？”

萧淡秋脸色有些灰暗，瞪眼咬牙道，“要出去赶紧出去！”

元姜发出了几声嘿嘿，退了几步，将门关严实了，屋内瞬间散开了一种尴尬的气氛，殷解语走到桌边，拿起那药，闻了闻，是金疮药，低声问道，“方才见你走路不稳，可是受伤了？”

萧淡秋扶着椅子一瘸一拐的走到殷解语面前，可怜巴巴的望着她，“骑了五六日的马，擦伤了。”说罢又张开双手，送到了殷解语面前，“幸好手中有茧，缰绳握久了，就是皮肉裂开了，也没有流血。我自己还能上药包扎的。”

干裂的双手让血肉都翻在外面，殷解语心中一滞，忙扶他靠在榻上，将药端了过去，只瞧着那手上的伤口，便觉得心如刀绞，她握起萧淡秋的手掌，轻轻的将那药粉倒在裂开处，说，“我记得当年你给我用过这药。”

萧淡秋笑道，“那年我们还不像现在这样。”

殷解语吸了两下鼻子，上完手中的药，又将萧淡秋的裤子卷起，却被萧淡秋握住了双手，“解语，不要看，我自己可以。”

方才的推脱是欲擒故纵，这一刻却是真心，他不想殷解语看见他的伤口，此刻双腿内侧的皮肉怕已经是一片模糊。

殷解语望着他，“如今你都在我面前了，我知道，再重的伤也总能愈合，淡秋，在颍州，我们成亲那日我说的话都不是真心话。”

萧淡秋痴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不觉的便松开了手，任她给他上药包扎。她的动作很轻，很慢，萧淡秋都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解语！”萧淡秋握住殷解语正在包扎的手，目光沉重，就那样看着她，“子轩已经走了，我不是子轩！”

他只感觉殷解语手抖了一下，片刻就从他手中抽了出来，继续低头包扎，说，“我早就知道他走了，若非如此，当年他也不会出来见我。”

她抬头，却见萧淡秋已经靠上了软塌，闭目上了眼睛，许久，才说道，“解语，若你愿意，我不会再离开你。”

殷解语见他这幅模样，心中了然他定是误会了，误会了她如今这样，只是因为子轩曾在他身体里出现过。她低声叹了一口气，为萧淡秋盖上被子，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边上说道，“自从知道你用修罗功貌似救我之后，我便不敢再有寻死的念头了。”

萧淡秋眼皮动了动，“解语，你不欠我什么，若非你解了我的问心之毒，我迟早也是逃不过一死。”

殷解语接着道，“我那时不确定昙花就是问心的解药，所以昨晚只服用了昙花水，并未服用过莫寻欢的药，我昨晚很怕，我猜错了，我怕自己死了，让你一人在这世上。”

萧淡秋睁开了眼睛，脸上浮现一分痛色，若非今日他回京，若非解药真的是昙花，他不敢想象，或许他永远不知道殷解语的死讯。

“解语...”

殷解语笑了一声，将脑袋贴着他的手，对上萧淡秋的目光，接着说，“有一段时间，我仿佛一直活在地狱一般的世界里，看不到半点光明，只是毫无休止的被那个魔鬼一般的人操控着，双手沾满了鲜血，痛不欲生。我很想一死了之，可却不甘心，因为自他给我下了问心之毒之后，我没有过过一天自由自在的日子。你肯定想不到，那个时候，我有多么的绝望，我总在幻想着，能有一个人，不，仅仅一个虚幻的声音，能够时时刻刻告诉我，要撑下去，我还年轻，总有一天能逃离莫寻欢的魔掌，过一天随心随意的生活，哪怕一天就行。我不奢求那个声音能解了我困境，哪怕那声音是骗人的，我只求有些什么支撑着我活下去。只是，后来，我知道，幻想终究是幻想，全是痴心妄想，所有的一切全部都要我自己承担下去，问心之毒发作时的痛苦，每次杀人之后内心的煎熬，所有的这一切仿佛永远都不会改变，只会无休无止的继续下去，所以，最后那一次，他让我去灭欧阳家满门时，我杀了他，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萧淡秋，她眉头稍稍舒展了些，是啊，能够一死得以解脱，又怎不舒心？

“可是我没想到，在我死之前，还能碰到子轩，他那时知道我的身份，却不畏惧我，还告诉我，我不是一个坏人，我那时想，这样死了也没遗憾。可后来我重新活了过来，以一个新的身份，我真的与过去的一切断的干干净净了，我还结识了子轩，那两年，我们总在一起，我那时妄想，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可想不到，什么重生，那是上天带给我的另一个地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和子轩没有什么好结果。我们相识不过两年，他便因变故，遭先帝囚禁，我在宫里找了他五年，不知他是死是活，可我却要为了这个未知的结果，苦苦求生，他被幽禁的那十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的事，萧淡秋都知道结果，他不忍再听下去，他只觉得世事无常，总喜欢来回折磨一个人，真的是没有尽头，不死不休。

难怪解语对子轩那样深情。

萧淡秋忽的想起子轩刚走那会儿，他将殷解语带到定阳，曾对她冷嘲热讽，曾觉得她是那样懦弱不堪，寻死觅活的，心中恨恨的想锤死自己。

殷解语伸手抚平他的眉脚，眼中早已没了往日的悲伤，浅笑道，“这一生的地狱那么长，比过去那一世的苦痛多了几倍，我曾想化作飞灰，永远的在这世间消逝，可是，在这个地狱里，我曾幻想的人和声音出现了，他一次次的在我身边告诉我，要活下去，一次次的将我我无尽的深渊拉回现实，起初，我心如死灰，对他毫不领情，可时间久了，我渐渐觉得习惯性的去依赖他。我答应了子轩，要活着，可若靠我独自一人强撑着，我知道，我会更加痛苦，也做不到。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开始放心的去放纵自己的痛苦，时时刻刻求死，我知道，他也一定会拉住我，时间久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再也放不下他了。淡秋，这么多年来，我已经无力再失去什么了。”

萧淡秋伸手拂过殷解语的脸，眼中呆滞而又深情，心中纵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吐出，踟蹰片刻，忽悠觉得什么话也没有此刻相伴来的重要，只轻轻道，“解语，我都知道了。”

殷解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萧淡秋说这么多话，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这些话已经藏在心里多年。如今说了，竟是那么安心。

眼看着日头就要上来，殷解语怕错过了午膳，站了起来替萧淡秋掩好被子，说，“淡秋，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赶紧休息一下？我去弄点吃的。”

萧淡秋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两下，语气有些可怜巴巴，“解语，我还不饿，太累了，估计要睡到晚上去，这荒郊野外的，你留下来保护我好不好？”

殷解语想了一下，萧淡秋昨夜说她在，元姜就会走，又害怕容子言会再对萧淡秋生出什么心思，就说，“好，等你醒了，我再去准备吃的。”

殷解语话刚说完，便被他猝不及防的拉在怀里，殷解语害怕撞疼他，立马要起身，奈何萧淡秋抱的紧，殷解语怕扯动他的伤口，也不敢动，安静下来了，说，“淡秋，我和你一起去青州好不好。”

一声低沉的“嗯”传来，殷解语就听见了平稳的呼吸声，夹杂着些许鼻音，他果真是太劳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