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转机

细细雨丝被夜风吹断,坠落在含苞待放的海棠上,花叶鲜艳,春意盎然。

春绾缓缓放下支窗棍,看向书案前正盯着包袱发愣的江敬月。

一方令牌,一张名单,还有一封书信。

唐言海在京多年,有几处酒楼、琴馆和铺子来探听消息,这令牌便是信物。此物在手,京城的情报网便可为她所用。

名单上尽是些宫中人,宫人内侍,甚至还有几名女官。或是被他送入宫中,或是受他恩情,人虽不多,可藏得隐蔽。

她展开泛黄的书信,凑近了灯火。

“地临北雪,义承逝者,二娘勿念。”

落款处是“关戎川”三字,力透纸背,显然是习武之人所书。

一道旧时记忆浮现眼前,三次击退边地蛮夷,推拒先帝所赐高关,今生只守漠雪关,是西北边洛州的将军。

他和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北雪定是指北境,西北洛州确实与定王苏延所守的北境六城相连,义承逝者倒像是此人乃将门忠烈之后,再看看干枯的纸张与略褪色的字迹,怎么也保存了十多年了。

所以这是关戎川在十多年前写给亲人的信,告知对方自己人在洛州,要承继逝者遗志,守一方安宁。

话语简短,地名打哑谜,‘二娘’二字也是不敢点名道姓,说明他怕人截获,有心遮掩,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

那又怎么肯大大方方提笔落名。

江敬月伸出手指,沾了茶水,在书案上一笔一划写下“关戎川”三字。

最后一竖落笔,她猛然抬起头,眼中迸射出欣喜,吓了春绾一跳。

“大人,怎么这么大反应。”

江敬月一扫愁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军方助力。”

“这‘关’字其实是‘郑’的半边,‘戎’与‘容’同音,‘川’有三笔,暗示其在家中排行第三,此人原名不叫关容川,而是成威侯第三子郑容杞,郑皇后的弟弟。”

春绾不解:“可当年一战,援兵迟迟不到,成威侯一门不是都死在战场上了吗。”

“想来是他父兄战至力竭,于绝境中保全了这点血脉。听闻郑氏这位公子聪慧通透,他定然知道援兵不至是先帝授意,不愿再回京都腌臜地与先帝演绝处逢生,君臣同心的戏码,又因为郑皇后已有太子与公主,也无法报复先帝。”

江敬月眼底显露出些敬意:“可郑氏一门保家卫国的风骨仍在,所以他换了个身份,逃离了从前的荣华与暗箭,继续在黄沙里走父兄的路,走自己的路。”

“既如此,他定能帮太子复位。”春绾一喜。

灯芯渐长,江敬月剪去些许,火光便在剪子上跳跃:“他既已掩去姓氏多年,未必愿意参与皇位之争,但这到底是他亲姐姐的儿子。而且,我信他也不愿皇位上是一个猜忌多疑的帝王。”

“所以当务之急,是救出太子。”她笃定道,“保护太子抵达洛州。”

近来京中先是先帝驾崩,各处不许热闹,又逢两朝老臣唐言海病逝,连同江敬月在内的许多人素服寄哀思,灵前长拜,新帝再厌恶他,也要保全自己的名声,所以唐言海的身后事,办得还算体面。

一时之间,京中素白一片,丝竹管弦均不得见。

苏修远歪在乾祥殿的罗汉塌上,抬手挥落了棋盘上的棋子。

“哗啦啦”的声音惊飞了窗外枝头的雀鸟,内侍宫人立刻跪了一地。

歌也不许传,舞也不能看,处处都得守着孝子的规矩,他这些时日,假哭把脸都哭肿了。

“给朕传徐念仪来。”

陈纮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了那。

“今夜不是徐念仪当值吗,你聋啦!”苏修远冷冷瞥了陈纮一眼。

陈纮忙拾起浮尘跑了,他如今被苏修远提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顶了原先杜谌的位置,可这位主子,比先帝还难伺候。

不多时,轻盈的脚步声渐起,徐念仪绯衣皂靴,眸色沉沉,来到了苏修远面前。

苏修远一把拽起了将要行礼的徐念仪,离她极近:“徐大人这内阁次辅的位置坐得可还舒服?”

“这是陛下的赏赐,臣喜不自胜。”她含笑应道。

苏修远缓缓抚上她露在官帽外的乌发:“是你出得主意好,懂得利用我那皇兄的孝心。”

“瞧见这雪肤乌鬓,朕就想起当年徐府抄家时,你一头青丝,泪水涟涟,冲到朕面前的样子。”苏修远俊颜上有一分薄红,“朕当时就在想,这是哪来的花儿成了精。”

水葱似的指甲扣紧手腕,此生不愿再记起的画面涌上心头,她压抑了两分眼中的痛苦,垂眸轻笑:“陛下那一眼,臣才有了生的希望。所以自此刀山火海,甘心为君一闯。”

殿中灯火昏暗,可美人似明珠,光艳动人。

苏修远揽住了她的腰肢,缓缓贴近:“朕知道,你一直是个痴情人。”

往日哄她时,自己心中甚少有波澜,许是如今大获全胜,瞧她这温柔小意的模样,当真有些动情。

眼瞧着苏修远神色迷醉,她狠狠推了一把靠近的健硕胸膛:“陛下,皇后娘娘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

他若此刻做出些什么事来,怕是会刺激到她。

“没人敢说出去。”苏修远顺势抓住她的手,不容她拒绝。

徐念仪咬咬牙,挣开了他,跪了下去。

“臣今夜,不能遂陛下心愿。”

怀中馨香陡然散去,苏修远神色清明,冷道:“你不是一直心怀恋慕吗,如今怎么又这般样子。”

“所谓情爱恋慕,必是希望意中人顺遂如意。臣在前朝,比在后宫对陛下更有利。”她顿了顿,“且若亲近陛下,此后臣必生贪念,盼能与君时时刻刻,可臣到底无法长居宫中,届时怕是会对陛下生了相思怨怼,不如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她语气柔婉,让人心生爱怜,苏修远并未全信,但今夜,他确实不想勉强了。

他执起徐念仪的手,许她起身,放低了声音:“我们会高坐明堂,一世君臣,一世情好。”

徐念仪抬头看去,他桃花眼中水光盈盈,举止温柔,情话中满是珍重之意,好像个完美的情郎。可她藏在眼底的,只有恶心。

“臣遵旨。”

苏修远被她逗笑了,拉着她坐在了罗汉塌上,二人之间隔了张小案。

“说起情字,眼前倒还真有几个情种。”苏修远面露鄙夷,“前些日子定王一家进宫来,朕命王叔下月返回北境驻地,顺道暗示他上书解了儿子和江敬月的婚约。苏行舟听出了意思,竟说先帝赐婚他二人,必然是想看到二人和睦,虽尚未完婚,也请许他带着江敬月一同去内殿守孝一日。”

徐念仪心中升起感佩之情,朝中清醒之人都知道陛下如今待江敬月就是猫捉老鼠,等她尝够了同党鄙夷、头悬利剑的滋味,再推她去死,苏行舟却是想着以世子妃的名号护她一命。

她敛起内心情绪,面色如常:“苏世子太不知好歹了,陛下可要与他算算之前的账?”

“不急。朕新帝即位,北境周边诸国虎视眈眈,定王叔还有用。且他在宗室里颇有威望,为了贤名还暂且动不得。等过个三年五载,朕皇位稳固,手里的将领长起来了,也能让他们一家尝尝当初在父皇手下的滋味。”

“不过这活罪难逃。定王叔倒是想交还兵权,带着王妃去山上静养,朕就偏要把他打发出京,扣着王妃在京中,他日香消玉殒,也不知道能不能见上一面。”苏修远的眼里满是得意,“有他妻儿在手,还怕他剑指京都吗?”

他语调阴寒,徐念仪只觉有冷风飕飕吹过。

苏修远神态慵懒:“至于苏行舟,他想以父皇圣旨护着江敬月,想与她朝朝暮暮,朕就偏要让他看着意中人受尽磋磨,悟一悟什么叫悲痛欲绝又无可奈何。”

“他越情真,越执着,朕待江敬月就越狠。”

“赐她一死算什么,他们这样的人最不怕死。就像朕的皇兄,得留着他在幽幽深宫。”苏修远语调骤急,“看他这慈悲之人贤名尽毁,赤诚孝子却害得至亲离世,曾经追随他的臣子一个个下场凄惨,无地容身,一腔壮志化为乌有,而这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软弱与愚蠢。他就在悔恨的苦海里一日日慢慢挣扎吧。”

他紧盯徐念仪:“你说,这样的报复痛快不痛快呢。”

“合陛下心意之事,有何不可为?”

踏过玉阶上的白霜,走入幽长的宫道,徐念仪接过琴昭递来的披风,裹在了身上。

“琴昭,你说我如今算好好活着吗?”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琴昭轻笑:“大人,除了那位内阁首辅,您便是官场第一人,此后呼风唤雨,再没人敢像当年那般议论您,当然是活得痛快。”

眼睫轻动,她缓缓道:“可若要活得像个人,这些还不够。”

还需要更大的权势,才可以不再同这疯子做戏,不用一看到他,就想起那些折磨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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