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釜底抽薪

第三日清晨,联合司正式开始受理登记的前一天。沈清辞刚在联合司的值房内坐定,准备最后核验一遍明日登记所需的文书印信,老周头便脚步匆忙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怒气。“东家,出事了!”

“慢慢说。”沈清辞放下笔,心头一凛。

“咱们‘锦绣航’名下,预定明日第一批前往镇江仓运粮的三艘大船,‘金陵号’、‘广运号’和‘平安号’,昨夜……昨夜船上的舵工和大部分水手,都被孙贵的人用高价撬走了!说是他在江对岸的采石矶,新接了一单贩运石料的大生意,工钱直接翻倍!现在三条船就剩下几个老弱在看着,几乎成了空船!”

老周头话音落下,值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窗外江浪拍岸的声音。沈清辞执着笔的手悬在半空,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丑陋的墨迹,宛如她此刻骤然阴沉的心境。

釜底抽薪!

她眸光骤然一冷。孙贵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他不直接对抗联合司的命令,却用最直接、最卑劣的金钱手段,精准地挖走了她执行首次调度任务最关键的人手。漕运之根本,在于船,更在于人。没有那些经验丰富、熟悉每一处暗礁浅滩的舵工与水手,再好的船也只是漂浮的木头,寸步难行。明日若无法如期启航,延误军粮的罪名,立刻就会如山压下,扣到她的头上。顾长渊赋予的“先斩后奏”之权,顷刻间就会从尚方宝剑变为催命符,将她与这新生的联合司一同钉在失职的耻辱柱上。

“是我们疏忽了。”沈清辞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指尖已微微收紧,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只防备了他们暗中破坏船只货物,却没料到他们会用这种‘阳谋’来挖人。”

“东家,现在怎么办?临时去雇,一来找不到这么多熟手,二来,孙贵肯定也打过了招呼,没人敢接我们的活儿!”老周头急得团团转,“要不……我去求见大将军?请他派些军中的水手……”

“不可。”沈清辞断然否定,站起身來,目光扫过窗外繁忙却暗藏机锋的码头,“军中水手自有职司,且不熟悉漕船操作与金陵至镇江的复杂水道。此事若求助军方,正落人口实,显得我们无能,离了强权便一事无成。孙贵要看的,就是这个。”

她踱了两步,脑中飞速盘算,随即停下,语速快而清晰:

“周叔,你去办两件事。”她转过身,每一个字都像是淬过火的钢,“第一,立刻去找到张舵工。他不是埋怨孙贵盘剥过甚,早有去意吗?请他出面,联络所有与他交好、且信得过我们‘锦绣航’声誉的漕户弟兄,问问他们明日能否临时抽调出可靠的舵工和水手。工钱,按市价的三倍结算!并且告诉他们,今日援手之情,我沈清辞与‘锦绣航’铭记于心,日后必有重谢!”

“三倍?!”老周头倒吸一口凉气,“东家,这代价是否……”

“周叔,”沈清辞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孙贵能用翻倍工钱撬我墙角,我若连三倍工钱都舍不得出,如何显示我破局的决心?又如何让那些观望的漕户看到,跟着联合司,比跟着他孙贵更有前途?这不是开销,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信义之资’!”

她顿了顿,继续道:“第二,你去查清楚,孙贵在采石矶的那单石料生意,货主是谁,运往何处,利润几何。我不信他为了给我使绊子,真会做赔本的买卖。找到线头,或许能找到反制他的机会。”

“是!”老周头见她说得斩钉截铁,思路清晰,心下稍安,连忙领命而去。

沈清辞独自留在值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山雨欲来的紧张。她走到窗边,看着江面上那些如同棋子般分布的各色船只。孙贵此举,不仅是要让她出丑,更是要打击中小漕户对联合司和新契的信心。若她连第一次调度都无法完成,谁还敢再来登记?必须破局!

几乎是同一时间,金陵城另一隅,大将军王府的书房内。

顾长渊也收到了消息。回报的依旧是那名不起眼的灰衣老仆,语气平板的叙述却将码头上的风波尽数还原。“王爷,孙贵以高价撬走了‘锦绣航’三条船的水手。沈东家已命老周头四处寻雇替补,并让张舵工联络中小漕户相助。目前……响应者虽有,但尚未凑齐,尤其最大的‘金陵号’,仍无着落。”

顾长渊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份江北刚送来的紧急军报,闻言头也未抬,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老仆垂手立在一旁,如同泥塑木雕,不再多言。书房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片刻死寂后,顾长渊终于放下了军报,目光却并未聚焦在文书上,而是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半块温润的旧玉佩。

“我们的人,”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安插进去了吗?”

“回王爷,按您的吩咐,有两组人,共六名好手,已在三日前,以落魄水手和码头力夫的身份,分别混入了孙贵惯用的几家船行和‘锦绣航’左近,他们水性、操船皆精,随时听用。”老仆回答得滴水不漏。

顾长渊沉吟片刻,指尖在玉佩上停顿,最终却缓缓摇了摇头:“暂且不动。”

老仆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但立刻便归于沉寂,未曾质疑。

“这点风浪,她若都闯不过去……”顾长渊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慎,“也就不配站在联合司值房的那个位置,更不配……与我并肩执此棋局。”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需要他时刻庇护、离了羽翼便无法存活的瓷娃娃。他要的,是一个能独当一面,能于惊涛中弄潮,甚至在他无暇他顾时,能替他稳住后方、斩断荆棘的伙伴。眼前的危机,正是对她能力最直接、也最残酷的考验。

“继续盯着。”他最终吩咐道,语气淡漠,“尺度把握好,若有性命之忧,再出手不迟。”

“是。”老仆躬身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书房外的阴影里。

书房内重归寂静。顾长渊重新拿起军报,目光却久久未能落在字句之上。他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双沉静而倔强的眸子。清辞,让我看看,你会如何应对。

傍晚时分,霞光将江水染成橘红,沈清辞亲自来到了陈默所在的旧船坞。船坞内灯火通明,敲打木料的叮当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木料香和浓烈的桐油味。陈默正趴在一个初具雏形、线型流畅的船骨架上,就着一盏油灯的光芒,比划着手中画满复杂结构的图纸,神情专注得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陈师傅。”沈清辞唤了一声。

陈默回过神,见是她,连忙从高高的架子上敏捷地跳下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用沾满木屑和墨线的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沈东家,您怎么亲自来了?”

“我来看看你的船,也来看看你这里的人。”沈清辞目光扫过那结构与寻常漕船大不相同、颇具新意的船体,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直接问道,“陈师傅,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若我将你这里所有懂些水性、身体强健的学徒、工匠,连同你算上,临时充作水手,可能将这条新船,哪怕只是勉强驶到镇江?”

陈默闻言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极度不赞同乃至惊恐的神色,连连摆手:“东家!万万不可!这新船龙骨虽成,但船板缝隙还未全部捻缝,水密堪忧!索具、帆具都只是临时挂上,远未调试到最佳,逆流行舟,一阵强风就可能让帆桁失控!让这些只会在岸边扑腾几下的学徒去操船,无异于驱羊入虎口,太危险了!而且……而且就算把我们全捆一块,也凑不齐操控一条四百料大船所需的最少人手啊!起碇、升帆、掌舵、测水,哪一样不需要熟手?”

沈清辞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以及那双因担忧和坚持而格外明亮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是我心急了,病急乱投医。”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散发着新木香气的骨架和复杂的绳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难道,真的已经到了必须去求助于他的地步了吗?

就在这时,船坞外传来一阵更加嘈杂急促的脚步声,老周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却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喜色。“东家!东家!张爷那边有消息了!有七八个相熟的漕户,感念您上次在漕帮议事时帮他们说话,也气不过孙贵的霸道,愿意临时凑出两班熟手,帮我们撑起‘广运号’和‘平安号’!还差‘金陵号’的人手,张爷还在想办法联络,说就算绑也给您绑几个来!”

沈清辞精神一振,仿佛在沉闷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好!告诉他们,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我沈清辞和‘锦绣航’绝不敢忘!日后定当厚报!”

希望,似乎又燃起了一些。但最关键、载重量最大、也最难调配人手的“金陵号”,依旧像一块巨石悬在心头,未曾落下。

夜色,渐渐笼罩了金陵城。江风更冷了,吹动着沈清辞的衣袂,也吹动着这漕运改革前夕,一片暗潮汹涌的棋局。明日,是破晓还是沉沦,犹未可知。

(第五章完)

各位读者,第五章的危机已然降临。孙贵这一手“釜底抽薪”,不知是否让大家也为沈清辞捏了一把汗?

这一章,我们将争斗从明面的牌桌,拉到了水面之下。它不再是口号之争,而是最现实、也最残酷的资源与人才争夺。孙贵用的不是阴谋,是阳谋——用真金白银说话。而这,恰恰是改革路上最棘手的顽疾之一。

本章是“统一场论”在危机管理中的一次深度演练:

1. 于阳谋处见真章:孙贵的攻击,完全符合商业逻辑。他用高价扭曲了人力市场的价格,精准打击沈清辞最薄弱的环节。这比任何暴力破坏都更“合规”,也更难应对。沈清辞立刻以 “三倍工钱”反击,是同样在经济维度上迎战,展现了她作为商界领袖的决断力。

2. 于抉择处见格局:顾长渊的“按兵不动”,是本章一个冷酷却至关重要的决策。这深刻地揭示了他的角色内核:他不仅是旧情人,更是一位统帅。他对沈清辞的信任,包含着极高的期待与锤炼。他需要确认,她是否是那个能与他共担风雨的“战友”,而非仅仅是需要他庇护的“下属”。

3. 于微光处见希望:在巨头博弈的夹缝中,张舵工和他联络的中小漕户成为了破局的关键微光。他们的选择,代表了民心所向,说明了新契确实触动了旧有格局的不公,赢得了务实阶层的支持。这束光,虽微弱,却至关重要。

写这场戏时,我不断自问:

当规则内的手段比暴力更致命时,主角该如何破局?我希望展现的,不是一个等待救援的女主,而是一个能调动一切合法资源、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管理者。

小剧场(小人物光芒时刻):

码头上,一个被孙贵高价挖走的水手,夜里偷偷找到相熟仍在“锦绣航”的老兄弟,塞给他一小壶酒,面露愧色:“老哥,对不住……家里老母病着,孙家给的实在太多了。你跟东家说,等我赚够了药钱,一定回来!”——时代的洪流下,小人物的抉择往往如此真实而无奈。

互动话题:

1. 面对“金陵号”空缺的最终难题,大家认为沈清辞还能从哪里找到破局的关键人手?(是顾长渊的暗棋?是陈默的潜力?还是其他意想不到的转机?)

2. 你如何评价顾长渊“暂且不动”的抉择?这是一种深沉的信任,还是一种过于残酷的考验?

你们的每一个想法,都可能照亮故事新的方向。明日更新,第六章——《扬帆》,看沈清辞如何绝地反击,让漕运改革的巨轮,劈开这第一道恶浪!

我们不见不散。[抱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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