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这是什么鬼天气啊……这不才春天吗?”
任青洛在桌上随意扯了张试卷,折了折,却还是带来了微热的风,止不住地黏在身上。
“哎,你不热啊,还穿个外套……”边说手肘就怼了怼旁边正在刷题的江入年。
他手中的笔忽然一顿,中性笔在试卷上留下长长的一道墨痕,“我怕热,也怕冷,但我不怕你。”
“哎哎哎,不怪我哈。”任青洛在江入年瞪他之前赶忙狡辩,“走走走,买水去。”
“江同学还真是奇怪……”他们俩的阵仗蛮大,余听舟坐在后排安安静静地坐着,也听着。
江入年难得听话,立马乖乖放下笔,抓着随手搁在桌上的一串钥匙准备起身。
“余同学,你要喝什么?”任青洛熟稔地转过身,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她。
“啊?”她仿佛一只迷路的小麋鹿猛的抬起了头。
“我……我不用。”余听舟耳根处的红泛到了耳尖。
许羡从教室后面接水回来,透明水杯壁上贴着小小的气泡,“哎呀,舟舟,别和他客气,他都不愿请我呢。”
舟舟?许羡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了?江入年的眉头细微皱了皱。
凭什么,我都没喊过?!
算了,和她较什么劲。
舟舟?还没人这么叫过我……蛮好听的。她看向说话的那个女生,扎着高马尾,蓝白校服反而衬得她很清爽。
“那我……就喝茉莉花茶吧,谢谢,叫我余听舟就好。”任青洛眼中映入了她淡淡的笑颜和明亮的眼睛。
“ok,使命必达!”做了个salute的手势,任青洛就拽着靠在课桌上的男生走了出去。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许羡。”她随意地坐在了任青洛的座位上,带着灿烂的笑脸进入了余听舟的世界。
“你很喜欢喝茉莉花茶吗?”余听舟也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那今天晚饭我们俩一起出去吃好不好,校门口的那家茉莉花茶我觉得你会喜欢。”
依然是笑脸,余听舟惊异于她的自来熟,任青洛也是,自己好像永远没办法像他们这样。
但是好像没有看见过江入年笑过。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咯。”许羡轻笑,她还没见过这么喜欢发呆的女孩子,说着说着就游离,蛮可爱。
“嗯?好。”一中晚饭时间很充裕,接近一个小时可以自己安排。她也不抗拒像小太阳一样的……朋友。
春雨总是急匆匆的,卷去上一个冬的寒与瑟,引着浅绿点在这片土地,虽是春,日光却带上了一分烫。
大课间的小卖部好像空气都被急促汲取,没有春天味。
“直接搬一件。”江入年188的身高在学校不免惹眼,银色的钥匙扣在他修长的食指上转了转,撞在了掌心。
“不是,哥们儿,这是山城,不是撒哈拉沙漠。就算是,这也不至于吧。”仍旧是口嫌体正直,任青洛恨不得踹他一脚,却还是搬来了一件茉莉花茶。
“这不节约时间,免得你去挑三拣四。”江入年只是把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地四处望。
“付钱,别看了,江大少爷。”任青洛从未看过他喝这种茶,管他的,反正他付钱,自己赚了。
“付好了。”江入年付了钱提脚就往外面走。
“哎,总要两个人一起吧。”
“不了,你还是好好练练,毕竟有喜欢的人,是吧?”
“??!江入年,你有病吧!”
“是有,你有意见?”
……兄弟真有病怎么办,“服了,快走,别挡路。还有嘴巴放严实点。”
“少管我。”
任青洛将整箱茉莉花茶堆在讲台上时,春阳正穿过教室的百叶窗,在包装盒的金箔字上切出细碎的光斑。
许羡用美工刀划开胶带,清冽的茉莉香霎时漫开,前排女生纷纷探头:“班长大气!”
“是江大学神请客。”任青洛故意拖长音调,指尖敲了敲箱底的收据单,“人家说——‘给全班补充糖分’。”
余听舟正在默写《赤壁赋》,笔尖在“白露横江”的“江”字上重重一顿。
斜前方的江入年把校服盖在头上装睡,露出的侧脸泛着可疑的红。
是晒到了吗?余听舟起身把窗帘拢了拢。
后排男生突然起哄:“江哥是不是暗恋谁啊?买这么多茉莉茶!”
江入年掀开校服,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暗恋你爹。”全班哄笑中,余听舟瞥见他耳尖红得滴血。
日光舍不得落下山头,在校园的地上印下长长的影子。不少的学生结队走向校门,也不是一中的饭难以下咽,只是苦了脑子,也不能苦了嘴巴。
“这里的一切是那么陌生,但又是那么熟悉。”余听舟心里突然涌过一阵酸涩,她不知为何。她知道这里是她的家乡,但却又感觉这里不仅仅是家乡。
“舟舟,想什么呢?你想好吃什么了吗?”许羡亲昵地挽着她。
“还没呢,你呢?”她并不抗拒,好像青春的生活本该如此。
“那我可早想好了,在徐姨家煎饼旁边,有一家超级好吃的馄饨。怎么样,有兴趣吗?”
“她也是个小吃货,一提到吃的眼睛就放光。”余听舟在心里悄悄的给她下了一个定义,“倒也不是不好,妈妈说过,能吃是福。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好。”
“有啊,我们走吧。”
“舟舟,我突然感觉你说话江入年蛮像,都是惜字如金型的。”许羡笑着看向她。
“啊?没有吧?我都不认识他……”
“啊?!”这句话对于一个磕学家来说有着巨大的杀伤力,“你真不认识假不认识?”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
“那行吧……”许羡的精神支柱仿佛都崩塌了,
“你们俩都不认识,咋上演互相喜欢的戏码啊!”脑海里也是一阵风暴。
鸡蛋灌饼摊腾起了一团白雾,老板娘手腕翻飞,金黄的蛋液在铁板上滋滋作响。“多刷甜酱!”总有女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隔壁面馆的玻璃永远蒙着层水汽。穿围裙的伙计端着海碗穿梭,红油汤底晃出的油星子溅在了褪色的校服裤上,倒像谁用朱砂笔点了朵歪扭的梅花。
文具店门口总是摆着关东煮摊,玻璃格子里浮沉着鱼丸海带,白萝卜吸饱汤汁,在暮色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余听舟走在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做也会有安全感,这里和小时候外婆家外面的那条巷子一样,好像生活里有了这些烟火也没有什么过不去。
“任青洛,你怎么也在这。”许羡熟稔地带着她进了馄饨店,却眼尖发现了眼熟的身影。“不介意拼个桌吧。”
余听舟没说话,只是从身上拿出一包纸擦了擦蒙着一层油气的木质板凳。
“哎?不介意,坐吧。”
馄饨店的吊扇吱呀转着,将花茶的香气搅成细碎的漩涡。
要下雨了。余听舟看着门外,蓝白色的人潮在门帘后模糊地涌动。门外蓝色的棚圈住了这一方小小天地。
江入年拎着两杯冰镇花茶掀开塑料门帘时,店中不免响起了一阵议论声,
“好帅啊!”
余听舟连忙低下头,用筷子尖戳破馄饨皮,看肉馅在金汤里浮沉。
他应该没看到我吧……他不会以为我在看他吧……
“江哥大气!”任青洛接过茶饮,杯壁凝结的水珠在木质桌面上洇出小片阴影,“老板,虾仁馄饨好了没!”
“来咯来咯!”
许羡的筷子搁在醋碟边:“某些人不是最讨厌茉莉味吗?上周化学课还说这香气像杀虫剂。”眼睛却是笑盈盈地盯着任青洛。
“没事,还不用麻烦你带我去了。”
江入年没搭话,指尖在杯底轻轻一叩。碰撞的脆响中,余听舟的茶杯突然倾斜——他不知何时将吸管换成了芦苇杆,细长的茎管上缠着褪色红绳,绳结处别着朵干枯的茉莉。
“试试这个。”他把茶杯推过去,“老茶馆的野茉莉,比糖精泡的强。”
受宠若惊,“谢谢。”她把茶杯揽到自己面前。
余听舟咬住芦苇杆的瞬间,舌尖泛起熟悉的涩。记忆像被风掀开的糖纸,零碎画面闪过:七岁的男孩蹲在防空洞口,用芦苇管喂她喝止咳糖浆,洞外暴雨如注,他校服后背洇出深灰的云纹。
“舟舟?”许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虾仁要凉了。”
“这也不够辣啊。”任青洛突然伸长胳膊去够辣椒罐,手肘碰翻了江入年的茶杯。
琥珀色茶汤漫过桌缝,渗进木头纹路里蜿蜒如江。江入年抽纸巾时,袖口卷起的手腕露出一道淡褐烫伤——形状恰似糖纸船的帆。
“要我赔吗?”任青洛装作要摸出皱巴巴的零钱。
“不用。”江入年用鞋尖勾过垃圾桶,碎冰混着茉莉花瓣簌簌坠落,
“反正……”他顿了顿,余光扫过余听舟腕间晃动的蓝绳,“本来就是给特定的人买的。”
余听舟的筷子突然打滑,虾仁“扑通”跌回汤里。
许羡的笑声被门外炸响的春雷淹没,玻璃窗上逐渐雨水横流,映出江入年模糊的侧脸。他正用吸管在桌布上画函数图,抛物线终点标着颗歪扭的星星。
“都吃完了吧?天气预报说这雨要下一夜。”任青洛叼着最后一个馄饨含混道,“等会我们咋回去?”
江入年突然起身,钥匙扣上的玻璃瓶撞出清响:“我有伞,但只有一把。”
“噢~那你们俩走你们俩走。”许羡赶忙开始赶人,“我们自己想办法,对不对?”用手肘怼了怼嘴巴嚼个不停的任青洛。
他急得想说话,奈何嘴里有滚烫的馄饨,只能重重的点了点头。
“走吧。”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他眼里温柔泛滥。
雨线在街边墨绿的衬托下格外明显,街上尽是撑着蓝白校服奔跑的一中学生,又是一股浪潮。
伞不大,但余听舟不敢离他太近,手指绞在一起。
“你怕我吗?”江入年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又惹得她一颤。
“没有吧……”
“那别离我那么远。”江入年轻笑,轻轻的把她向他这边揽了揽。
余听舟的心重重一跳,只闻到一股松针与雪杉的味道,带着清冽的树脂气息,像冬夜覆雪的松林,此刻却温柔地包裹着她。
“男女授受不亲啊喂……”虽是这么想,但她却不敢说,毕竟伞还是别人的,万一把她丢在这里怎么办?
江入年微微侧头,只看见她的耳廓发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脚步却还是虚虚地向伞外走。
“想什么呢,难道要我抱着你?”他玩心大起,微微俯身,把手从口袋里抽出,作势要抱她。
“别别别。”
“逗你的,拒绝我的时候,手摇的比螺旋桨都快。”话肯定要这么说,但伞还是向她那边偏去。
“噢……”她又低下了头,“像个小兔子。”江入年不禁联想。
“别往外走,淋了雨会感冒。”他轻声说的话落在了她的耳朵里。
“我不想感冒,感冒可难受了。”余听舟可不想再喝一碗她外婆熬的药。
雨线划破空气发出簌簌的声音,混着泥水从地面跳起,却又重重摔落,在水洼里泛起涟漪。
“你怎么不带伞啊?”许羡抱着手,靠着门框看着外面,“别人怎么都知道带……”
“我怎么知道要下雨啊大小姐。”任青洛耸了耸肩,“那还能怎么办?跑呗。”
“我才洗的头!”许羡话都还没说完,就看见身边的人窜了出去,“……哎,等等我!”
江入年不喜欢雨天,从地下泛起的潮湿,总是化作水汽,感觉紧密的包裹着他。
但此刻,他却希望时间过得再慢再慢一点,
风里浮动着淡淡的柑橘香,两人的帆布鞋踩过水洼的声响,比檐角坠落的雨滴更先叩响他的耳膜。好像从地下蒸腾的潮气突然有了形状,化作万只振翅的蜉蝣,游在他们之间。
他向来不是悲观主义者,
但此时,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坏到透也没有关系。
“最好的,已经在我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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