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重,京师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带着纸屑、灰尘,还有低声议论。街边茶肆、驿馆、赌坊、庙口,人人都在讲一件事。
——方自在没死。
有人说他在江南杀了官兵三百;有人说他在北地建了“清流国”;还有人说,他进了皇城,在金銮殿上与新帝饮酒辩道。
言人人殊,版本十种。
最奇的是,所有版本都在三天之内传遍天下。
陆平站在监察司高楼,俯瞰这一片灯海,脸上浮着一种近乎得意的微笑。
“流言生于纸,死于信。”他轻声道,“只要天下信我造的假,真也活不成。”
他转头看向幕僚:“那位‘假方自在’安排好了?”
幕僚点头:“江北捕头刘固,形貌与方自在相似,刀法也练得七八成。明日辰时,他将在宣德门前‘行侠救人’,引出江湖旧党。”
陆平满意地笑:“天下好骗。只要给他们一个英雄,他们就不会再去想真话。”
第二日,辰时。
宣德门外,百姓云集。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忽见一人自人群中跃出,披灰衣、持长刀,刀光如雪。
他一刀劈断囚车锁链,大喝:“风无罪!言有心!”
围观者惊呼:“是方自在!真是他!”
刹那间,人群沸腾。有人跪地痛哭,有人高呼“清流不灭”。
刀光下,囚车中的囚徒纷纷逃散。
远处的茶楼二楼上,陆平放下酒杯,冷笑一声。
“可以了。”
楼下伏兵齐出,弩箭如雨。
那灰衣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当场中箭倒地。
陆平缓缓起身,走出茶楼。
他站在人群中,居高临下,看着那具血淋淋的尸体。
“方自在——叛逆已死!”
他举起一卷血书,朗声道:“此乃叛党自供,承认煽惑天下,意图颠覆王法!”
人群瞬间静默。
片刻后,有人低低抽泣:“真的是他?”
另有人咬牙:“若真是他,那就算死也值了。”
陆平听见这话,心中一阵快意。
“信了,”他在心里想,“他们终于信了。”
同一夜,京郊破庙。
风卷残烛,方逐流冷着脸看着手里的小册子。
册上赫然印着那篇“自供”,字迹笔笔如刀。
“假冒我父亲的字,还真有模有样。”
镜花楼主在一旁冷冷道:“这是‘纸谣’——他们不止造话,还造文字。让百姓信‘写在纸上的’。”
“可他们写得这么像,百姓怎分真假?”
“真假?世上最容易混的,就是真假。”
方逐流猛地合上册子:“那我就让他们见到真的。”
他披上斗篷,转身要走。
镜花楼主拉住他:“京师有千眼万耳。你若一露面,他们就等着抓你。”
“那我更要去。假父亲死了,真儿子该活一回。”
镜花楼主凝视他,沉声道:“若你被擒,镜花楼也完。”
方逐流回头,眼神极亮:“那就让他们一块完。”
夜半,京师东门。
风中雪未化,街头的檀香味混着血气。
方逐流换了装束,混入人群。
城内到处贴着“叛逆已诛”的榜文,榜上“方自在”三字红得刺眼。
他一路走到宣德门前,那里还残留着昨日的血迹。
风掠过石阶,一角血迹被吹开,露出一道细小的刻痕。
——那是他父亲的字。
“纸谣可灭我身,不灭我心。”
方逐流心头一震,伸手摸上那字,掌心冰冷。
“他来过。”
忽听身后低语:“是啊,他来过。”
方逐流回头,只见一名披斗篷的老乞丐靠在墙角,笑得意味深长。
“你是谁?”
“天下谁不识老乞?”那人慢悠悠掀开斗篷,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程……程清远!”
正是被逐出朝堂的旧户部尚书之孙。
方逐流皱眉:“你来做什么?”
程清远叹息:“那天殿上我以为自己弃官,其实是被弃。陆平不过是我留下的影子——如今那影长成了怪。”
“那你想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赎命。”
他取出一封信,低声道:“这是真相。”
方逐流展开信,纸上几行字令他手指微颤:
监察司奉‘御笔密令’,以‘风案’整言路。皇上早知。
程清远苦笑:“陆平只是棋子。真正的手,在御笔上。”
方逐流咬牙:“所以,一切都是皇帝要杀他?”
“是。因为他怕‘风’。”
方逐流深吸一口气:“那我就让风,进皇城。”
次日凌晨。
京师一夜风暴。
无数白纸从天而降,飘进宫门、街市、屋檐。
每张纸上都写着八个字:
风有心,帝无衣。
“帝无衣”三字一出,京师震动。
陆平怒吼:“搜——查出是谁干的!”
皇帝却在殿中默坐,手指微抖。
他拾起一张白纸,看着那八个字,久久不语。
“帝无衣。”
他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疲惫:“天下,还是没忘他。”
外头风声呼啸,卷起灯火。
有人在风中低语:
“谣可杀人,亦可救人。
谣若为真,帝心自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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