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
宫人送来才熬好的药,梁惊淮摸了摸碗沿,尚有些烫手,拿过银匙轻轻搅动着。
太后精神一震,饶有兴致问:“怎么想起写信了,给谁写呢?”
漆黑的药碗升腾起缕缕散漫的白烟,迷蒙遮住轮廓分明的面庞,他笑了笑,连眼眸也染上温暖的雾气。
“今日是晚晚生辰,不能如约赴宴,告诉她一声。”
太后神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目光落在案桌被青玉镇尺压着的信笺上:“你这别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吧?”
“怎么会?外祖母您多虑了!”梁惊淮一脸泰然,手里的药碗不烫手了,便盛送到太后嘴边:“舅舅说您咳了一宿,快把药趁热喝了吧。”
太后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懒懒靠在床头,喝了一口药就皱起眉头,嘴里苦涩不已,推开他的手便不愿再喝:“太医院的药怎么越来越苦了……”
梁惊淮温声劝慰:“良药苦口,不喝药怎么成?”
上了年纪的人,难免耍点小脾气,他颇有耐心的等了等,把一碟才装进的盘子的蜜饯,从小几上端过来。
“这是我特意从顺芳斋买的,甜口的,您不是最爱吃?”
顺芳斋的糕点蜜饯一向有名,太后以前也吃过,看在蜜饯的份上才皱着眉头把那一碗药喝干净。
梁惊淮及时端上蜜饯,太后捻了一块扔进嘴里,化解了苦涩的气息,等宫人呈上温水漱了口,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又折腾没了。
“我这里这么多人伺候,你要回去便回去吧,人家姑娘的生辰一年一次,总不能因我而耽搁了。”
太后到底忍不住了,戳破了他的心思。梁惊淮有些日子没有进宫了,但是来看她,总会有意无意的提起秦晚晚来,若说他对人家不喜欢,太后也不相信。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宝贝外孙的性子,这些日子以来改变了很多,以前还骄矜稚嫩的孩子,仿佛在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大人,总叫人无法把他和十六岁的少年联系在一块儿。
梁惊淮摆摆手:“我现在给她过生辰名不正言不顺,上门多了,叫人多想。”
太后睨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特地在我面前提起人家姑娘,一定是别有所图吧。”
梁惊淮索性也不隐瞒了:“外祖母明察秋毫。”
太后掖着手感叹:“你这孩子向来无欲无求的,能让你求到我这里来的,必然是秦三姑娘无疑了。”
其实不用太后说,周围的人都能察觉到小郡王对秦三姑娘的心意。
先头众人以为秦家会和楚王府联姻,也没人往梁惊淮身上想什么,不想最后世子妃换了人选,小郡王似乎就没了顾忌,不会刻意回避秦三姑娘的话题,颇有几分要与世子相争的架势。
但实际上,小郡王并未做什么,就能让太后心软相护。比起父母双全,从小受尽宠爱的世子,他的身世要悲惨得多。
梁惊淮的确是有私心,想要彻底赢了叶筠。因为怕秦晚晚生出芥蒂,万事不能太张扬,之前能让诏书改换名字,也不过是仰仗太后对自己的一点偏爱罢了。
“过了年我就又长了一岁,避免夜长梦多,还是觉得真的拥有过后,才能安心。”
“你不是一向不着急吗?现在倒是迫不及待了。”
太后还记得年初梁惊淮回到公主府时,指派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去伺候,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她本以为孩子长大了,有一定的需求了,谁知梁惊淮转头就把人给送了回来,除了留下个侍卫乘风,洁身自好,什么都没做。
他不愿在这种事上将就,太后自然也就不能相逼,只能想着给他寻门好亲事,将来妻子体贴温柔倒也不错。
他倒跟他爹娘一般模样,情根深种,一旦认定就不轻易撒手了。
梁惊淮说:“我等得,晚晚等不得。”
毕竟这年月礼教森严,对女子更是严苛,到了岁数还不嫁人,难免遭人诟病。与其再三等待,倒不如早点娶她过门,趁早解决后顾之忧。
事已至此,太后也没什么好说。
“我瞧着上元节不错,就那日宣旨吧。”
梁惊淮眸光微动,上元节?
那正好是他他的生辰。还有一个月时间,似乎就是近在眼前了,他心里小小雀跃了一些,不过算了算中间还得折腾一些时日筹备大婚,差不多就入夏了。
本来梁惊淮还着急,觉得时间漫长难捱,后来一想前后两辈子他都等过来了,又何必在意那短短几个月。
得到太后的保证,梁惊淮吃了定心丸,终于稍微放了一点心。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也在宫里陪着外祖母小住几日,等过了年再回去吧。”
太后病中,正是要人陪的的时候,梁惊淮本就有这个打算,点头应了一声好。
太后身子乏力,喝了药又很快睡着了,梁惊淮从寝殿里退出来,被地龙熏了半天的脑袋,在寒风里瞬间清醒。着人把信送去秦家,便在门口站了会儿。
雪粒子从空中刮来,凛冽寒风吹得廊头的灯笼呼呼作响,梁惊淮掖着衣袖站在檐下,望见漫天雪色里有人踏着风霜而来,定睛一看,正是叶筠和叶筤。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梁惊淮,一时微微诧异,叶筤问:“表叔,您这么早就来啦?太奶奶身子可好?”
梁惊淮唇边含笑,气定神闲道:“外祖母喝了药已经歇下了,你们二位来的真是不巧。”
叶筠沉默着看他一眼,抬脚上了石阶:“我进去看一眼太奶奶。”
梁惊淮身姿挺拔,稳稳站在中央,面色依旧沉静。
“我说了,外祖母已经歇下了,你还要去打扰她老人家吗?”
叶筠目光微凝,皮笑肉不笑:“表叔还真是受太奶奶的喜欢。”
其实太后一向慈爱,几个皇孙一视同仁,并没有过分的偏疼偏爱,唯有梁惊淮这个外孙,一向让太后偏袒,甚至不惜破坏规矩,在宫里住了整整三年,轻易得到了他们不能得到的。
叶筤感应出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好笑着打破僵局:“其实我本来是有个好消息想要告诉太奶奶的,太奶奶既睡下了,只能晚点再告诉她了。”
梁惊淮淡淡瞥了叶筠一眼,转而看向叶筤:“什么好消息?”
叶筤摸着脑袋,赧然一笑:“诗诗有身孕了。”
梁惊淮挑眉,有些意外:“哦?真是好消息,恭喜!”
叶筤与和秦诗诗大婚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越早怀孕越是好事。
如今临王嫡长媳、嫡次媳都有了身孕,风头可是一日盖过一日,也不知楚王和叶筠作何感想。
梁惊淮心头哂笑,目光落在叶筠身上:“我想起来长襄还有两个月也要成亲了,还没来得及当面与你说一声恭喜。”
叶筤在一旁道:“表叔,您别光恭喜长襄啊,您瞧我们不还没有表叔母吗?”
“你如今都要当爹了,我心中羡慕,自然也不能落下了。”梁惊淮面容温煦,状似不经意的说:“等岁中之前,也是要定下的。”
叶筠面色微变:“表叔什么意思?”
梁惊淮依旧从容不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襄你这么惊讶,可是有什么异议?”
叶筠神情恍惚:“没有。”
叶筤忙拱手道贺:“恭喜表叔了,不知表叔要娶哪家千金?”
“尚未过定,不好透露。等改日我向外祖母求得懿旨,再告诉你吧。”
梁惊淮语气轻飘飘的,并不带着炫耀的成分,却叫叶筠有不好的预感。
梁惊淮不说,自然不能追问太多,叶筠下颌紧绷,到底没有在仁寿宫多待,见身后殿门紧闭,一言不发的转头离去。
叶筤不知道叶筠为何突然这么生气,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
梁惊淮看出他的为难,温声说:“你去吧。”
叶筤这才拔腿去追叶筠。
“长襄你等等我……”
雪地难行,宫人正在宫道上清理积雪,叶筤踉跄着追上他,气喘吁吁道:“你说你置什么气呀……你方才跟表叔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局外人都看出两人存在什么矛盾。
叶筠面色不善,淡淡道:“没什么。”
“你这样子像是没什么吗?”叶筤气结,忍不住数落他:“我说你近来是怎么回事,跟表叔的关系这么僵硬呢?”
叶筠一顿,语气稀松平常:“表叔是长辈,我心中敬重,并不能像你我这般兄弟随意。”
叶筤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提到他的婚事:“还有两个多月,筹备的如何了?表姑娘是从娘家出阁,还是王府?”
对于婚事,叶筠仿佛也没有多少的欢喜,不过平淡的回答叶筤的问题:“庄家无人做主,就在王府出阁。”
“那这也好,省了很多麻烦。”
叶筠心中有气,并未在宫里多待,一路策马回了王府,被寒风冻得遍体生寒。
正要回屋换衣裳,庄如眉端着汤从灶房过来,他脚下顿了顿,却并未多加停留。
庄如眉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冷淡,柔柔笑起来:“外头天寒,表哥快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人到跟前拦住去路,叶筠才不得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姜汤上:“这些粗活让下人去做,犯不着自己动手。”
他没有伸手接,庄如眉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委屈看着他:“照顾表哥又怎会是粗活……”
美人眼波流转,自有一番柔弱风情,叶筠到底不忍,接过碗喝完姜汤,冰冷的身躯霎时间温暖起来,不自觉地缓和了语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太劳累罢了。”
夜半惊醒起来写了更新!最近疫情突然加重,人在基层,忙得昏天暗地,可能不能如约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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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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