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凌说完这话,没再提及其他,仍然如平时那般冷漠疏离。
只是见崔秀萱愣住的表情,微微眯眸。
崔秀萱眨了眨眼,立刻拉住他的手指,左右晃动,目光盈盈,“夫君,我好感动啊,我好像更爱你了。”
宗凌脸一黑,额角青筋直跳,“闭嘴。”
老夫人轻笑一声,对宗凌道:“回门礼备好了?”
“嗯。”
老夫人:“一会儿列个清单给我瞧瞧。”
宗凌抿唇,顿了顿才道:“好。”
“我知你向来稳重谨慎,只是你才成亲,祖母还是放心不下,你别嫌我烦。”老夫人道。
夫妻二人陪同老夫人用完膳,准备起身离去,此时老夫人叫住崔秀萱,“你随我来。”
崔秀萱正在想明日回门之事,她愣了愣,朝老夫人走过去。
俩人就站在门边,老夫人道:“方才见你很是吃惊,现在我告诉你,凌儿别的不说,但的的确确是个有责任感的男儿,你既然嫁与他,为人夫该尽的义务他都会去做的。”
“我知道了,祖母。”崔秀萱羞答答道。
她的确没料到宗凌愿意陪她回门,毕竟宗凌对她冷漠而抗拒,甚至有几分提防。
这反倒让她有些苦恼。
老夫人又道:“你心里有凌儿,那也甭管他冷漠还是别的,放手去干,找到机会就缠上他,生气又怎么样,多缠几次就他气不起来了!”
此话说得激情澎湃,立刻被宗凌听见了。
他冷冷道:“祖母,别拿你对付祖父那套用在我身上,祖父是心肠软,对你没办法。我不吃这套。”
老夫人像是没听见,又低声给崔秀萱支了几招。
从老夫人这里离开,崔秀萱与宗凌在一处岔口分开。这回,崔秀萱意外地没有多做纠缠,只恋恋不舍地目送他的背影,转身往住处红英院走去。
回到红英院,易水立马了变脸色,咬牙道:“什么话都敢说,你真真是胡作非为……”她突然怪笑一声:“他明日要同你去柳家,看你怎么办!”
崔秀萱不理会她:“我要沐浴,易水,出去给我打水来。”
“你!”易水瞪她一声,噔噔噔走出去。
自外面把门关上,她眼神不虞,嘀咕道:“那样说话和秦楼楚馆揽客的有何区别?她可以不要脸皮,但丢得是柳家的脸!一个个都在看我们的笑话,她看不出来吗?”
思及此,她沉默片刻,眼底依稀闪过一丝狠意,冷哼一声,方才退下去。
*
待下人把热水抬进来,崔秀萱褪下长袄、中衣、中裤等,坐入浴桶内,热气蔓延开来,她喟叹一声,只觉得紧绷了一整天的筋骨都松快了下来。
她靠在浴桶边缘,脑海中闪过宗凌对她质疑的目光、言语,以及明日回门之事。
保住这条小命,太难了!
崔秀萱所处的部司名为生风门,虽隶属于皇室,甚至由陛下直接管辖,却是个见不得光的地下组织。
生风门的刺客大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接受严苛的训练,是圣上最锋利的刀刃。
崔秀萱也是其中之一。她对进入生风门之前的记忆很模糊,也对生父母没什么印象。日夜残酷的训练充斥她的过往,比起人,她更像一件武器,一生里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
崔秀萱是一个刺客,还是一个很惜命的刺客。
而明日她要在宗凌眼皮子底下与同僚见面。
“没什么大事,就和之前一样,这次也会平安无事。”崔秀萱故作轻松,擦拭身子上榻睡觉。
次日,天蒙蒙亮,伸手不见五指,易水进屋喊她起床,“动作快些,侯爷在外头等了。”
崔秀萱嗯一声,睁开双眼。她向来睡眠浅,作息规律,早便醒了,此刻故意赖在榻上,不想叫旁人看出什么端倪。
坐在妆镜前,镜子里的少女一头乌黑长发,雪肤红唇,眸光潋滟。易水为崔秀萱梳妆,嘴里嘀咕道:“我本该随我家娘子出嫁,不想却跟了你,如今还要陪你回门,实在是可笑。”
崔秀萱想了想,回答道:“待这这件事情了结,不愁没有这种机会。”
易水紧紧盯着她,咬牙道:“说,你们把姗儿关哪去了?”
崔秀萱只是生风门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刺客,只晓得柳姝姗暂时无性命之忧,其余一律不清楚。
她面不改色地起身,披上一件鹅黄披风,故弄玄虚:“等事成之后,你就知道了。”
定远侯府外停着一辆华贵富丽的马车,崔秀萱掀帘走进去,宗凌坐于正中央,俊容冷硬,棱角分明,他一手执书,未曾抬眸看她一眼。
崔秀萱走过去,坐在宗凌身侧,抬手圈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娇声道:“侯爷,你等很久了吧。”
宗凌冷冷道:“你这般不守时,若是在军营里,要被罚上二十军鞭。”
他抬手掰开崔秀萱的手指,这女人的手不知擦了什么,滑腻而柔软,刚掰开一点,便又缠了上来,像藤蔓,越缠越紧,宗凌拧眉,压低声音道:“松手。”
他眼底涌现警告和压迫,崔秀萱才松开了他的手臂,委委屈屈坐在一旁,心中却暗自思忖起来。
一会儿如何与她的“使者”联络上呢?
宗凌可不是好糊弄的人。虽只与他相处几日,却可见他心思敏锐,谨慎多疑,若想把他支开,不是容易之事。
此时马车已经进入集市街道,外头熙熙攘攘,车厢内的夫妻二人分外沉默,各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突然十分嘈杂,伴随激烈的肉博声,令人耳膜鼓噪 。
“还想走?就是你偷了我的东西!”
“胡说,你有证据吗!”
“你敢给我搜身?”
“凭啥搜我身?”
下一刻,混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朝马车的方向跑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前方坐着的车夫吁一声,马车猛然停下。
崔秀萱正在脑子里筹划一会儿的见面,没注意周围的情况,此刻突然停车,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栽去。
眼见就要和地面亲密接触,千钧一发之际,宗凌伸出一只手,把她捞了回来。
崔秀萱就这么撞进宗凌怀里,她的双手下意识寻找一个支点,一通乱摸,手紧紧握住它。突然,她觉得手感很不对劲。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她的手正抓着宗凌双.腿.之间的部位。她整个人是趴在宗凌腿上的,一手撑着他的左腿,另一手就不小心落在了那里。
崔秀萱只愣了愣,便很坦然地移开手指。劫后余生,她松了一口气,“侯爷,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她抬头,却瞧见宗凌面沉如水,紧盯着她。
崔秀萱眨了眨眼,“怎么了?”
怎么了?宗凌都快气笑了。
他好心搭救,结果这女人趁乱摸他那里。
基于崔秀萱之前种种胆大妄为的行径,宗凌毫不怀疑她就是故意的。
这个浪荡的女人。他一手扣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从腿上拽起来了,嗓音冷厉:“你疯了不成?这是在马车上。”
崔秀萱也反应了过来,她睁圆双眼,委屈道:“你误会了,我刚才没有注意那么多。”
宗凌冷嗤:“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你这些小伎俩?”
他神情冷嘲,甚至有些厌恶,显然不信。
崔秀萱歪头,不懂他为何会这么想。
虽说这几日为了迷惑宗凌,是对他做了些肆无忌惮的事情。
但能不能搞清楚,就算要摸,也是摸胸肌腹肌,这种地方有什么好摸的?
她幽怨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突然,脑海灵光一现,神情微变。
“侯爷,你我夫妻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吗?”
宗凌动作一顿,抬眸看过去。
崔秀萱的眼圈不知何时红得厉害,下唇不停的抖。眼泪如断线的珠子,顺着滑腻的肌肤往下落。
宗凌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你……”
崔秀萱轻哼一声,扭头望向窗外,背脊笔直,一言不发。
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长袄,平日里也是淡色的衣裙为主。生得娇艳,却喜爱一些清纯的颜色。
她什么都没做,却透露出一股委屈和悲伤的气息。
此时,外面的车夫怒斥一声:“发什么疯,若是伤着侯爷,唯你们是问!”
很快,马车重新走动起来。车厢内的二人没再有过对话,不一会儿,马车在柳府门口停下。
貌合神离的夫妻二人走下马车,柳父已经站在家门口等候。柳父身侧还站着一个少女,是柳姝姗的庶妹柳冉。
柳父共两房妻妾,正头夫人是柳姝姗的母亲,现已过世,之后又纳了一妾,生下柳冉,不过这妾室今日没露面。
崔秀萱抬腿走到柳父身侧,抱住他的胳膊,热络道:“爹,女儿回来了。”
柳父的动作一瞬间的僵硬,反应很平淡:“回来就好。”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而看向宗凌,颔首道:“侯爷,快请进吧。”
宗凌的视线落在略显生疏的父女二人身上,微微眯眸。下一刻,他移开视线,往柳府里面走去。
崔秀萱紧挨着柳父。
她身边的这位不是她的生父,双方心知肚明。
她蹙眉道:“爹,我不在你身边,你没有和那些同僚出去喝酒吧?”
柳父脸色微变,紧紧抿着唇,没说话。
崔秀萱也不急,转而看向庶妹柳冉,问道:“你来说。”
柳冉的脸上浮现一抹干笑,“长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看住爹,不让他任性。”
崔秀萱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
三个人演了这么一出。
这时,她眼眸一转,看向东面那颗巨大的榕树。
树上停落一只鸟。
这鸟不知是何品种,通体乌黑,唯有尾巴的羽毛嫣红。
他来了。
崔秀萱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手指握紧。
生风门里有一条规矩。
每一位刺客都与其对应的“使者”。使者不会轻易变化,除非对方死了。
崔秀萱与她的使者共事了五年,可以称得上默契。
也就是说,有些暗号,唯有崔秀萱与她的“使者”看得懂。
崔秀萱按耐下心中的躁动,同柳父还有柳冉闲聊。
她故意不同宗凌说话,几人一路来到正堂。
女使端着茶水上前,为宾客沏茶。
崔秀萱坐在宗凌身侧,突然开口道:“爹,我这几日......就留在娘家住吧。”
柳父皱眉,好半天才回答:“姗儿,这是怎么了?”
崔秀萱的手里紧紧绞着手帕,眼睛红彤彤的,娇媚的面容苍白无色,“我与侯爷……”
一切尽在不言中,她脆弱地看向宗凌,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二人之间。
宗凌不语,沉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拧了下眉,又松开,不知在想什么。
似是见宗凌没有解释的意思,崔秀萱眼眸蒙上一层水色,哽咽起来。
柳父坐在上首,看一眼崔秀萱,又看一眼宗凌。他抿唇,语气平淡,“侯爷,小女心思单纯,若是惹了你生气,可千万见谅啊。”
不等宗凌回答,崔秀萱猛然站起来,咬唇道:“对对对,都是我的错。”她拔腿跑了出去。
正堂中瞬间一片哗然:“这、这!”
背对着众人,崔秀萱面无表情,心里紧锣密鼓地盘算。
她先假意躲进闺房里,然后从窗户后翻出去,再到榕树下与使者会面。
宗凌根本不喜欢她,绝对不会追上来哄她。
定好计划,她越跑越快,眼见就要逃离这里。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等一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