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半个月的光景,仿佛被忙碌的双手拽着,倏忽而过。

排线埋管、瓷砖铺就、墙面覆上崭新的白、钢化玻璃的屋顶在阳光下折射出清澈的光晕……小院也脱胎换骨:青石砖块块紧密,铺出平整的地面;篱笆墙正在被仔细收束定型;最亮眼的是边缘地带,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被移栽过来,此刻正开得如火如荼,泼洒出浓烈的色彩,像给院子镶了一道滚烫的花边。

昨日,王哥带着人完成了厨房最后一块瓷砖的勾缝。今天,结算工钱时,王哥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从鼓鼓囊囊的钱夹里抽出一张名片,塞到苏禾安手里:“喏,做二手车的张胖子,提我名字好使,能打折。”他咧嘴一笑,“你这小窝,整得真不赖!”

送走工人,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新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苏禾安独自站在焕然一新的小屋前,心口被一种滚烫的满足感填得满满的。阳光透过玻璃屋顶,在崭新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忍不住掏出手机,绕着屋子和小院,从各个角度拍了无数张照片,又录了几段小视频——镜头扫过光洁的厨房台面,掠过通透的玻璃屋顶,最后定格在那些在风中摇曳、生机勃勃的花朵上。

她的视频账号,粉丝数正以一种令人安心的速度缓步攀升,如今稳稳停驻在两万左右。每一条分享改造进程的视频下,都有热情的留言和鼓励。看着眼前这亲手参与、一点点从陈旧变得明亮温暖的空间,再想到账号里那些素不相识却充满善意的关注者,苏禾安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芬芳的空气。一种久违的笃定感油然而生——似乎所有被搁浅的、被期待的,都在此刻,坚定地朝着明亮而温暖的方向,奔涌而去。

房屋翻新完毕,还需要敞开通风一段时间。趁着这段空档,苏禾安决定进城一趟,顺便去会会王哥推荐的那位二手车商——王胖子。

家里,小笋和苏燃正深陷“作业苦海”。两个月的日记要补,厚厚一叠试卷像无声的控诉书,摊满了桌面,明晃晃地昭示着两人前些日子玩得有多么“忘我”。苏禾安看着两个小家伙愁眉苦脸、奋笔疾书的模样,既好笑又有些同情。她叮嘱了几句“劳逸结合”,便提着翠怡表姑和凤姨给父母准备的山货下山了。

走在下山的公路上,耳边骤然被巨大的轰鸣声填满。侧目望去,下方那条熟悉的河流已不复往日的温顺。半个月来频繁的雨水,让河水猛涨,浊浪翻涌,奔腾着撞击河床与岸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这巨大的声响在两旁的山壁间来回碰撞,激荡出连绵不绝的回响,声势惊人。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断枝残叶急速而下,岸边倒是有三三两两执着的身影,是些垂钓者,提着小小的水桶,在相对平缓的洄水处耐心守候着,与奔腾咆哮的主河道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二天清晨,岑也的车准时停在了路口。苏禾安拉开车门坐进去,一股混合着青草和晨露气息的微风,带着即将升腾的热意,从敞开的车窗溜了进来,拂过面颊,清爽宜人。

车子驶上公路,汇入稀疏的车流。苏禾安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熟悉山景,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问岑也:“对了,感觉你最近往城里跑的趟数特别勤,快递是不是变多了?”

“嗯,”岑也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山里来了不少纳凉的人。”

“原来如此,”苏禾安恍然,顺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带着点好奇追问,“奇怪,我怎么没怎么碰见?”

岑也嘴角微扬,解释道:“他们大多在九湾那边。那里开了个度假酒店,环境不错,配套也全,每年这个季节都能吸引不少人来避暑,算是我们这附近小有名气的了。”

苏禾安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阳光从车窗倾泻而入,带着微微的燥意,在她手臂上烙下一条明亮滚烫的光带。

“这次是拉完货直接回去还是留几天?”苏禾安眯着眼,辨认着远处路牌上的字:【元城 25km】。

车子平稳行驶。岑也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才开口:“大概会留两天。家里空着不是办法,想找个租户。”

“是苏雪对门那套?”苏禾安问完,自己先觉得这问题有点傻。

岑也轻笑:“嗯,我就那一个地方能租啊。”

苏禾安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两人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窗外的景色和车内的暖阳让人放松。不知何时,苏禾安的眼皮渐渐沉重,竟靠着椅背睡着了。直到车子稳稳停下,她才迷糊地睁开眼。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二十来分钟。”岑也的声音很温和。

“你怎么不叫醒我……”苏禾安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岑也递过一张湿巾:“擦擦吧。”他顺手降下车窗,让外面的空气流进来,“你昨晚似乎很晚才睡,今早又起得早,正好眯一会儿。”

“真是体贴啊,岑老师。”苏禾安接过湿巾,语气带着调侃。

“咚咚咚!”

车窗被敲响的声音打断了两人。转头一看——是苏雪。

“你俩干嘛呢?”苏雪一脸倦容,像是刚熬完大夜下班,声音都透着沙哑,“车里不热吗?”

苏禾安赶紧下车,心疼地摸了摸苏雪明显憔悴的脸:“你这是多久没合眼了?眼袋都快垂到下巴了。”

“嗯……两天吧?”苏雪掰着手指头,眼神有点发直,“路上出了连环追尾,伤者一波接一波,这两天脚都没沾地……幸好都是轻伤。”她长长吁了口气。

苏禾安看她热得额头冒汗,忙用手给她扇风。

看到苏禾安的动作,岑也笑了笑:“你们聊,我先去办事,晚点联系。”他对苏雪点了点头,车子便滑入了车流。

“再见。”苏禾安挥挥手。苏雪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指算是回应。

回到苏雪的小公寓,苏禾安习惯性地向上看,那双拖鞋已经不见了。她动作顿了一下,没多问,默默抽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换上。苏雪已经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倒在沙发里。

“饿不饿?给你弄点吃的?”苏禾安坐在旁边轻声问。

“没……没力气饿了……”苏雪眼皮都掀不开,“等我……睡一觉……再说……”话没说完,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

苏禾安点点头,轻手轻脚走到阳台,给王胖子打了个电话约好明天看车的时间。放下手机,她才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午后的阳光像一张厚厚的毛毯,带着滚烫斜斜地照进来,房间里一片安静。苏雪蜷在沙发上,呼吸均匀。苏禾安小心地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这才松了口气。看看时间,她转身走进了厨房,准备开始做晚饭。

一股极具侵略性的香气钻入苏雪的鼻腔,霸道地驱散了她沉沉的睡意。那是种奇妙的混合——一种温暖绵密的甜香,像是焦糖在锅里融化,又裹挟着某种活泼跳跃的辛辣气息,像小锤子一样轻轻敲打着她的味蕾,勾得胃袋都隐隐发空。她困倦地哼唧了一声,像只慵懒的猫,在沙发里伸展着酸痛的四肢,试图把最后一丝疲惫从骨头缝里挤出去。

“醒啦?”苏禾安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厨房门口传来。她正用围裙擦着湿漉漉的手,水珠在指尖闪着光。看到苏雪那副睡眼惺忪、努力伸懒腰的样子,苏禾安眉眼弯弯:“醒得真是时候,刚出锅,热乎着呢!快起来洗把脸,准备开饭。”

就在这时,苏禾安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叮咚”清脆一响。她走过去拿起一看,屏幕亮起,是岑也的消息。信息很简短:【刚装完快递,累瘫。到楼下了】后面还跟了个瘫倒的小人表情。苏禾安指尖飞快地回复:【辛苦了!来苏雪这儿吃饭吧?我们刚做好,等你。】她想象着岑也看到信息时可能露出的疲惫又松口气的表情,嘴角不自觉上扬。

“谁啊?”苏雪揉着眼睛,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往洗手间挪。

“岑也,他刚忙完。我叫他过来一起吃。”苏禾安放下手机,转身又进了厨房,“快去洗脸,菜要趁热!”

厨房里弥漫着更浓郁的香气,锅气氤氲。苏禾安掀开砂锅盖,一股带着药材清香的鸡汤白雾瞬间升腾;旁边炒锅里红亮的辣子鸡丁还在滋滋作响,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勾人食欲。她麻利地将最后一道青菜装盘,暖黄的灯光下,几道家常菜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小小的餐桌瞬间被家的暖意填满,无声地召唤着疲惫归来的人们。

暖黄的灯光下,小小的餐桌被食物的热气与香气笼罩。苏雪像久旱逢甘霖,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红亮诱人的辣子鸡丁送入口中,瞬间被那恰到好处的麻辣鲜香激活了味蕾,满足地眯起了眼:“唔!安安,你这手艺绝了!我感觉我的灵魂都被这口鸡丁拽回来了!”她含糊不清地称赞着,又飞快地舀了一勺鸡汤,那温润清甜的滋味混合着药材的淡淡馨香,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她疲惫不堪的五脏六腑。

岑也刚坐下,显然也是饿极了,先喝了一大口鸡汤,暖意瞬间驱散了搬货后的僵硬。他长长舒了口气,也夹了一块鸡肉:“确实好吃。这辣味提神,鸡汤又暖胃,正好。”

“慢点吃,锅里还有呢。”苏禾安看着两人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给苏雪又添了勺汤,“看来是真饿狠了。”

“你是不知道,这两天在医院,全靠咖啡和面包续命,胃里早就造反了。”苏雪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控诉。

岑也咽下口中的食物,看向苏禾安:“你叫我来,真是救了我。本来想着回家随便对付一口算了。”他目光落在苏禾安脸上,“对了,你明天什么安排?就在苏雪这儿休息?”

苏禾安摇摇头,放下筷子:“不了,明天有事。约好了去看车。”

“看车?”苏雪抬起头,好奇地问,“你要买车了?什么车?”

“面包车。”苏禾安解释,“山里用方便,拉点东西,跑个远途也够。王哥给介绍了个二手车商,叫王胖子,约了明天上午去他车行看看。”

岑也了然地点点头:“王胖子?我知道他那地方,在城西旧车市场那块,门脸挺大的。他那车源杂,得仔细挑。”他想起苏禾安是新手,补充道,“看的时候多注意发动机声音、底盘有没有锈蚀,最好能试驾一圈感受下。”

“嗯,王哥也说他那里车多,让我慢慢挑,提他名字还能便宜点。”苏禾安记下岑也的提醒,“我打算明天一早就过去,争取上午看完。”

“一个人去?”苏雪有些担心,“要不要让岑也陪你去看看?他懂车。”

岑也看向苏禾安,没说话,但眼神表示如果她需要,他可以去。

苏禾安笑了笑,婉拒道:“不用麻烦岑老师了,他今天也够累的,明天不是还要联系租户的事吗?我自己去就行。王胖子是王哥介绍的,应该问题不大。再说,就是看看,也不一定当场就定。”

岑也听她这么说,也没坚持:“也好。那你多留个心眼,合同什么的看仔细。需要的话,随时打电话。”

“放心吧。”苏禾安给他们碗里各夹了一筷子青菜,“你们俩,一个累瘫的,一个饿疯的,现在首要任务是好好吃饭,补充元气!”

苏雪被逗笑了,岑也也弯了弯嘴角。餐桌上重新被咀嚼声和偶尔的闲聊填满,食物的温暖和朋友的关心,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屋外的喧嚣和疲惫暂时隔绝。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苏禾安轻手轻脚地起床,没惊动还在熟睡的苏雪。她简单洗漱后,在餐桌上留了张纸条:【我去看车了,锅里有粥,醒了记得吃。安。】

城市的早晨已经开始苏醒。苏禾安按照导航,坐上了开往城西的公交车。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带着新一天的热度。她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想着即将要看的车,心里既有些期待,又带着一丝紧张。元城的喧嚣与山里的宁静截然不同,但目标却清晰明确——为她在山里的新生活,找一个可靠的“伙伴”。

车子摇晃着,最终在“城西旧机动车交易市场”的大牌子前停下。苏禾安下了车,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王胖子的电话:“王老板您好,我是苏禾安,昨天跟您约好今天来看车的……”

市场里人声鼎沸,喧嚣得像一锅煮沸的粥。听筒里传来王胖子断断续续、被噪音切割得模糊的指引:“从……往前走……第三家……”电话突然被挂断。苏禾安眨眨眼,对着忙音的手机有些无奈,只能循着那点零碎的信息在人流中艰难穿行。她试着问路,一位穿着酒红色T恤的长发小姐姐好心地带她穿过主街,又拐了两个弯。终于,一块闪烁着俗气霓虹灯光的招牌跃入眼帘——“王记车行”。

店里生意似乎不错,两个店员正被顾客围着介绍。苏禾安站在门口略一打量,走了进去。

“你是苏禾安?”来人看到她就脱口出“叫我胖子就好,想看什么车?”说是胖子可是他一点也不胖,看着很魁梧胡茬遮住了半张脸,眼神透露出股疏离的冷硬,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和工装裤,是个很干脆利落的人。

“面包车,主要是来拉些货物的,最好可以跑长途。”苏禾安尽量简短的说清自己的需求。

王胖子听罢没说什么,做了个手势领着她来到一驾淡蓝色的面包车面前指了指车门说道“这辆怎么样,九成新里程也低,原车主不喜欢这个颜色和车型,就卖了。”

苏禾安很喜欢这个颜色,“我试试可以吗?”

“当然。”

她绕着车仔细走了一圈。车身外侧几乎没有磕碰划痕,车门开合顺滑,阻力恰到好处。拉开车门,一股淡淡的洗涤剂清香飘了出来。内饰竟也是淡蓝色调!原车主显然试图“拯救”过这被嫌弃的审美——皮革座椅上,还印着精致的鸢尾花纹样。苏禾安坐进驾驶座,努力回忆昨晚恶补的功课:仪表盘干净清晰,中控台简洁实用。这车看着简直像刚出展厅,原车主是真没怎么用过。她在车行后面的试车道上开了一圈,感觉相当顺手,底盘扎实,转向灵活。挡风玻璃一角,贴着清晰的出厂年份标识和最近一次的检修合格标。

“这辆车价格是多少?”

“两万五,不过你是强哥介绍来的就打七折”王胖子在手机上按来按去,似乎对这辆车的价格并不在意。

“一万七千五”苏禾安心中默默算出数字,在她预估范围内,这辆车也非常对她的审美,没什么犹豫当即付了款,店员说有九十天的售后,这让苏禾安有些惊喜。

她打算开着车回去,临到门前王胖子拦住了她“你是自己找到这里的吗?”

“是一个女生带我来的,”苏禾安有些奇怪,对面的人似乎很焦急。

“长什么样,”

苏禾安想了想“穿着一件酒红色的T恤,长发,眼睛很漂亮眼尾有一颗痣。”苏禾安记得她笑得很温柔,像小时候最喜欢的那种大姐姐。

她话音刚落,王胖子像是接收到了某个确认信号,眼神骤然锐利。他甚至没再看苏禾安一眼,猛地转身,魁梧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嗖”地冲入市场汹涌的人潮,瞬间消失不见。

苏禾安愕然站在原地。她下意识望向王胖子消失的方向,目光却在扫过街对面一家小餐馆的落地窗时骤然停住——窗边安静坐着用餐的,不正是那位穿酒红T恤的指路人吗?苏禾安惊讶地张了张嘴,几乎要出声,却见那女子也看到了她。女子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淡淡疏离的浅笑,抬起纤细的手指,轻轻、却无比清晰地贴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

“哇!”苏禾安长见识了。

坐进崭新的驾驶座,握着方向盘,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在之前的公司,因为不善应酬喝酒,接送挑剔上司的任务常常落在她头上。那位雷厉风行的女上司,总是高昂着精致的下颌,踩着锋利的高跟鞋,仿佛世间万物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坐她的车要求极高:快了会晕眩呕吐,慢了又嫌磨蹭不如走路。那段日子,竟阴差阳错地把她逼出了一身能在方寸之间精准拿捏、行云流水般的好车技。苏禾安摇摇头,甩开关于那位强势上司的回忆,发动了引擎。现在,这辆漂亮的淡蓝色面包车,是属于她自己的了。

苏禾安摇摇头,将杂乱的思绪甩开,专注看向前方的路面。

送苏雪回医院后,苏禾安发了消息问她何时下班。直到暮色四合,手机才亮起苏雪的回复:【又有一台手术,别等我了,早点休息。】

苏禾安指尖微动:【照顾好自己。】

午饭是和岑也一起吃的。岑也的冷幽默信手拈来,一顿饭下来气氛轻松,丝毫没有冷场。席间,他提起找租客的事,语气带着点难以置信:“人倒是爽快,当场就定下了,快得我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尤其是对方递上名片时,岑也更困惑了——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跑来租他那小镇上的房子?怎么想都透着股蹊跷。

“最后怎么同意的?” 苏禾安好奇。

岑也无奈地笑了笑:“价钱开得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不过,他还是谨慎地加上了几条约束条款。

饭后,岑也先行告辞,他得赶回镇上处理积压的快递,耽误不得。

夜晚归于寂静。苏禾安在陌生的城市公寓里,竟也睡得安稳深沉。直到次日清晨,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猛地从楼下炸开,将她从睡梦中惊得心脏狂跳,瞬间坐起!

苏禾安光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一把推开窗户向下望去。不远处的主干道上,一辆货车与一辆小轿车扭曲地撞在一起,碎片散落一地。她心一紧,转身扑到床边,抓起手机迅速拨通了急救和报警电话。

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快撕破了晨间的宁静。苏禾安望着那个方向,无声地叹了口气,只盼伤者平安。

苏雪依旧没有回来。这场事故似乎牵涉不小,连道路都被封锁了好一阵子。苏禾安放心不下,又在城里多留了两日。直到第二天下午,苏雪的电话才终于响起。

“小安…能来接我一下吗?” 苏雪的声音异常疲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消沉,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苏禾安眉头瞬间拧紧:“马上到!”

小区通往医院的主路仍然被封着,苏禾安只能绕道西侧门。不到半小时,她就在医院停车场旁的花坛边看到了苏雪的身影。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头发凌乱,正撑着头坐在那里。阳光照在她指间那枚熟悉的指环上,折射出一点晶莹的光。苏禾安曾问过这枚指环的来历,苏雪总是沉默地摇头。

苏禾安推开车门,几步冲到苏雪面前蹲下:“姐!你怎么样?”

苏雪闻声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太累了,一点力气都没了。辛苦你跑一趟…”她声音沙哑,扶着苏禾安的手腕,几乎是借力才将自己挪进副驾驶座。

“这车…挺不错的,”苏雪坐定后,罕见地没有立刻闭眼休息,反而打量起内饰,“你自己改的?”

“不是,原车主弄的,我看着挺好就没动。”苏禾安发动车子,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坐着很舒服…”苏雪低低应了一声,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前方。车内沉默了几秒,她忽然轻声开口,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小安…你一直都让人很放心。”

苏禾安的心猛地一沉。她缓缓将车停在路边,侧过身,声音放得极柔:“姐,你到底怎么了?愿意跟我说说吗?看看我能做点什么?”

苏雪依旧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街道,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安安…前天出车祸的…是宁峰。”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禾安的记忆里激起了遥远而模糊的回响。宁峰…苏雪的大学恋人。他们当年似乎都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又莫名地无疾而终。那段日子,苏雪的状态差到极点,让苏禾安对这个叫宁峰的男人充满了怨怼。然而没几天,苏雪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异常利落地回到了元城,考进了中心医院。这一晃,竟已是十年光阴。

“他到这里来干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苏禾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出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苏雪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闷闷的:“不知道,他还没醒。”她长长地、近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好转了,别担心。”

“我担心的是你?你还好吗?”

“我 我挺好的,只是现在太累了”苏雪靠在座椅上,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点“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山上。”

苏禾安重新启动车子“后天吧,昨天翠怡表姑打电话来,说埋在地下的管子漏了,我得回去看看情况。”

“好的,那我们明天……”苏雪猛地顿住,沉默了下来

“唉,不用管我,我明天去市场看看管子,还有翠怡表姑和凤姨给爸妈带的土产也要带过去。”苏禾安伸手捏了捏苏雪的手腕,语气带着揶揄,“我明天可是很忙的”

“好。”苏雪笑起来。

苏雪还是没撑住,刚到家刚坐上沙发就昏睡了过去,苏禾安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毯子,看着她沉睡的面孔,心里沉甸甸的。她拿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翻开,开始梳理和细化她的民宿计划。

笔尖沙沙作响,一页页纸缓缓被想法填满。她盘算着时间:景区官方公布的开业时间在年底左右,这给了她近三个月的缓冲期来完善一切。想起之前和岑也在车上的闲聊,九湾那里客源很稳定,有固定的熟客,今年还意外的来了一个大单,三十人的旅行团,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并不是完全没有人,这件事让她松了一口气。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扩大民宿的知名度,以及- -员工。

之前回去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根本没来得及仔细考察景区周边的具体情况,她懊恼地在“市场调研”上来回画了几个圈,决定回去的一件事就是实地走一遍景区。至于员工……翠怡表姑和凤姨最近在家里的农活都忙得不行,显然是不可能了。山上认识的人虽然不少,但一声半会儿,竟然想不到一个靠谱又可以全职投入民宿工作的人选。

她在纸上列出初步需求:

“保洁两人,负责公共区域和客房清洁。”

“收银/前台一人。”

“服务员两人,餐饮服务,客需响应”

以及自己这个哪里需要往哪搬的搬砖似乎就差不多了。“幸好老屋的地基够大……”,她喃喃自语,想起主屋侧面早就修好的两层高的员工宿舍,前几天刚用了一道篱笆与主院隔开,施工后期的时候王哥他们也在里面住了几天,水电什么的都通的差不多了。

规划告一段落,苏禾安轻轻合上笔记本。转头看向沙发上的苏雪,她睡得很沉,只是眉头在睡梦中微微蹙着。苏禾安起身,把滑落在一旁的毯子重新披在她身上。

午后的阳光炽烈地炙烤着窗户,将室内蒸腾得闷热。苏禾安起身打开了空调,冷风徐徐送出,驱散了燥热,带来一丝清凉的宁静。在这适宜的温度下,她疲惫的神思缓缓放松。她攥着的手指也放松下来,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中,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睡。

空调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像一首单调的催眠曲。窗外的光线由炽白转为金黄,再慢慢被暮色浸染,最终被浓重的夜色取代。

苏禾安是被一种异样的寂静和黑暗惊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事一片浓稠的漆黑,她的心瞬间漏掉一拍,“难道我瞎了”这种荒诞的想法在她转头看到窗外远处路灯投进的那一点微弱昏黄的光晕时才知道已经天黑了。

“姐?”她在黑暗中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没有回应。

她摸索着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薄毯滑落到地板上。她弯腰捡起毯子,抱着他,赤着脚,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终于,手指触到了冰冷的开关。

“啪嗒。”

灯光瞬间倾泄而下,照亮了空荡荡的客厅。沙发上还留着凌乱的褶皱,苏雪,没有在家里。

目光扫过餐桌,上面放着打包好的食物。苏禾安伸手一摸,塑料盒冰冷,早已没了热气。她解锁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下午四点左右苏雪发来的消息:【饭在桌上,记得吃。我去趟医院。】

她默默提起塑料袋,将里面的食物倒进小锅,掺了点水加热。还好,是酸辣粉,并没有坨成一团。她给苏雪回了个【OK·JPG】的表情包,便放下了手机。锅里咕嘟作响,酸辣的香气随着热气重新弥漫开来。煮好的粉条入口,酸爽开胃,辣得恰到好处,这份熟悉的味道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心情似乎也回暖了一点点。

然而,一口温热的食物下肚,那份刚刚升起的、细微的暖意,却轻易地被心底翻涌上来的另一种情绪压了下去——她现在,依然有些讨厌宁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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