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上来的尸体很快被抬送进了衙门，至于那封告首信，林怀赋推说不急，要先待衙门查清此人的身份再说。

因此这耽搁的数日，直把兰秧搞得身焦心急，恨不得一日往衙门口去个三五趟，可她又不敢上前探听备细，因此除了惹人怀疑外，毫无什么用处。

倒是柳绿和花红两个小丫鬟，带来了林怀赋想听到的消息。

“这几日，附近的几个村落渐渐打通了道路，武氏的族人们全都涌到了祠堂口，要族老们放钱放粮。”

“没有打起来么？”林怀赋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通了水路后，带回来的茶也终于好了起来，不至于入口就让人皱眉头了。

柳绿笑道：“没有打起来，倒是散粥的那一日闹得凶些，平日里想是饿得没力气闹。”

林怀赋嗤笑，她站起身来，月华锦衫和青色罗裙把她重新映衬得娴静清丽，如果不是她脸上偶尔泄露的那一点世故，光看容貌那就是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

“那就好，明日就暂停散粥，也该让他们再饿些时候了。”她这话端得是无情得很，毫无对灾民的悲悯。

一旁的兰秧，微觉郁闷，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虽然那些武氏族人平日里作恶多端，但其中的妇人孩子却很是无辜，何苦要连累她们呢。

如今，各方道路开始畅通，来往间，面熟的人也多了起来，椒坊里众小厮庄汉早已把从近镇采买来的布帛粮油全都装备入车，只待出发的那天了。

他们一走，无人散粥后，这些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不过兰秧除了腹诽担忧，对此也无能为力。多散一日粥，或是少散一日粥，归根到底，没有什么区别。

今日是个艳阳天，傍晚时分，虽然地气还在不断蒸腾，烘得人浑身薄汗直冒，但那不时拂过的微风，已经渐渐带来了秋日的凉爽。

林怀赋见外间夕阳甫落，枝头烟霞四散，像挑了点点火星，又像开了朵朵红花。倏然生了点兴致，戴起帷帽，打算从边门处下到河边去散散步。

两个小丫鬟见状连忙去知会了陈管事，不一会儿便有数个小厮簇拥过来，散至林怀赋身后不离左右。

出个门都这般如临大敌，而自己不但偷溜出边门玩耍，还差点带回一个杀人凶犯，想到这里，兰秧心里乱跳如麻，后怕不已。

“兰秧，你也去走走啊，趁现在天色还早，迟一会儿那些流民乞丐就得到处乱窜了。”见兰秧立在檐下不动，柳绿路过时顺势拉了她一把，那姑娘向来喜欢人多热闹。

兰秧讪笑着，拒绝道：“我就不去了，我去给你们做些点心吧。”近来食材颇足，兰秧也摸索出几道新菜来了，她所说的点心不过是汤团烙饼之类，但有胜于无，至少林怀赋从未计较这些吃食粗陋。

见她执意不去，柳绿只得放手，急追自家小姐。

然而过月洞门时，林怀赋却停下来了，她回过头，撩开一面的纱幕，向那檐下正在目送她的妇人道：“这里有这么多人，你怕什么？”

兰秧怔愣半晌，这才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来。

那么多人看着，她颇有些赧然，低了头回道：“我并没有怕。”

林怀赋淡然丢过一句：“既然不怕那就一同出去走走。”说着放下纱幕，轻提了长裙跨过门去。

她都这般说了，兰秧当然不敢拒绝，当下追了上去，跟在她身后。

一行人出了角门，来到河滩处。

先时这后面一带荆棘丛生，茅草杂乱过人顶。

现下被水冲刷后，露出光秃秃一片石滩来，右边沿着吊脚楼被人踩出一条小道，直伸至渡口处。

兰秧看着那条小道，心里始终有些忐忑，害怕那人突然从中钻了出来。

小厮们隔了些距离守在道口处，以免行人上前打扰。

两个小丫鬟发现一处草窠里飞出两只大鸟来，便伸了头去偷看巢中雏鸟，一时之间嬉闹声不绝于耳。

林怀赋渐往水边行去，见她在碎石上碾步踉跄，兰秧连忙上前扶住。

林怀赋反手撑住，把全身力道都放在她手臂上。

河风扬起轻纱，露出那张娇若芙蓉的笑脸：“你也真够胆小的，就算他真的来又如何，难不成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抢人。我虽然看起来柔弱，却学过几招擒拿术，虽然压不住他，拔下簪子捅穿他的颈项的力气还是有的。”

她这几句安慰让兰秧眼中生了点潮意，心中愈发感激非常，口中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怀赋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信，便举起右手，凌空挽了个手势，令道：“你不信就来试试，现在就来抓我。”

兰秧失笑：“不用，我相信你。”

“信我还拉长个脸，让你试就快些。”林怀赋不满的催促道，有意要卖弄一下自己学来的招式。

兰秧无法，只得探出手来，向前去抓握她的臂膀。

然而还没等近身，那人反手捏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捺，趁她吃痛之际，另一只手攫住她的肩膀使劲下压。

兰秧吃力不住，仰身倒落在地，林怀赋倾身逼了过去：“怎么样？”

那招展的纱幕下，是她带着狡黠的面容，未上妆的她，眉间凌厉不在，娇憨如那两个没有烦忧的小丫鬟。

兰秧不禁看呆了，好半天才感觉到石尖抵在背部的疼痛。

林怀赋被她那灼热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收了笑意，站起身来，道：“行了，你现在相信了吧？”

兰秧忙不迭点头：“相信了。”

残阳落，天光还未散尽，头顶上的天幕是一大片灰白色的云，云层中翻涌了丝丝黑线。

河风越来越急，吹得帷帽上的纱直直往上旋转，像飘起的一缕轻烟。终于还是被掀起来卷走了，两个人抓抢不及，眼睁睁看着它如断了线的纸鸢，慢悠悠的落到河面上，很快随水越荡越远。

兰秧挫败的嗟叹道：“太远了，捡不到。”

林怀赋轻啧一声：“算了，回去吧。”

两个人踩着沙石，背抵着狂风，慢慢往来处行。

“明日要下雨罢。”林怀赋幽幽道。

兰秧应道：“是。”

两个小丫鬟正玩得兴起，见自家小姐要走了，一下子萎靡下来，失了精神，像霜打的茄子俱都蔫了。

花红抱怨道：“小姐，咱们出来还没有半个时辰呢。”

林怀赋嗔骂道：“整日都在外面转，还玩不知足么，现在是什么状况还分不清？天黑之前若不归家，满镇乱逛的流民闲汉还不把你撕碎了？”

花红被骂得缩了缩身子，噤了声。

但兰秧不知怎地，反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林怀赋斜目过来，冷声质问道：“你笑什么？”

兰秧托了她的手，直把她送到门边，避开了那两个丫头，这才道：“我笑花红姑娘像个孩子一样，说话直来直去，什么都放在脸上不懂遮掩，你整日骂她，她总还是不改。”

林怀赋也禁不住勾了唇，带了点揶揄的意味，但话间尽是护短：“她虽然莽撞，但没什么坏心思，什么都放在脸上也省得人去猜了。”

回得椒坊后，正有十数个麻石村林宅的下人，趁夜赶到，并带来了五匹快马和两辆马车。

林怀赋甫一看到灰山，高兴不已，上前揽住缰绳扣住笼头，不住抚摸它的鬃毛与它私语问候。那马也十分通人性，低啸着使劲往人颈窝里蹭。

兰秧看到那马，心中既高兴又有些失落。

高兴的是，她终于可以见到小豆子了，失落的是，她离姚家更近了。

如果不快些把姚二郎送进监牢，她又将重新陷进凄苦的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