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衣，你的东西找齐了没有。”和她一模一样打扮的童儿问道。

苓衣面色一滞，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嘛……”

犹疑了一会儿，没定下来是如实地告诉桥衣自己偷懒到现在，觉得还有一天工夫能拖，便想再拖一天，还是先应下来自己已经找齐了。

万一到时候找不齐，她还得求桥衣帮助。现在欺骗人家找齐了，似乎也不太好。

不过，她很快就不用纠结了。

因为，桥衣一看她这脸色这架势便明白了自己这位懒得出奇，一贯喜欢临时抱佛脚的同伴，大概到现在还没把东西备下。

桥衣差点儿哽住，劝说自己不要多话，却仍旧说道：“苓衣，三年一届的飞升之期是多重要的日子，还需要我说嘛。你怎地有这忒大的胆子，居然直到今日也没把东西全都备好。”

苓衣和桥衣俱是第一重天放泓星君手下童儿。

于第一重天上的仙人而言，操持三年一届的凡人飞升，羽化登仙是漫长的仙生中最重要的任务。

苓衣和桥衣跟随放泓星君修行，这次为飞升之期做准备，两人被指派到昆仑山下寻找无垢无根的艾叶草。

桥衣勤劳能干，心思缜密，端的是早日完成早日圆满。很多事情，仙君一交代下来，她便去做了。

苓衣迷糊懒惰，好似不到火烧眉毛的时刻，绝不动手去做分派下来的任务。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到飞升之期前一天，依旧没把艾叶草寻齐。

“你现在没把东西准备好，星君若是责怪于你，”桥衣顿了顿，修改措辞，“星君肯定要责怪你。”

“你该如何是好？苓衣，星君一个月前，就让我们动手准备起来了。”

早一个月前就说过，让她们动手准备起来，时间不可谓不充裕。

桥衣简直不敢想象，苓衣居然在这一月内什么也没做。

苓衣负隅顽抗，“不是还有一天嘛，再说我只差最后一片了。”

桥衣被苓衣懒惰成性滋养出来的乐观惊住了，竟然微微有了些恼，“只有一天了，我看你怎么做。”

=

桥衣说的对，她不该心眼比碗大，懒得出奇制胜，明明就该在星君指派任务后第一时间完成的就该立刻完成。

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

苓衣打了个哆嗦，双手紧紧地抱住双臂，仿佛这么做，即能把昆仑山沁入骨髓中的寒冷隔离在外。

可下一阵寒风吹来，便叫苓衣醒悟，无论做何种抵抗，都是无济于事。

“阿嚏——”

苓衣揉了揉冻得僵硬的鼻尖，举目看向冰雪皑皑的四围。冰天雪地一片，覆盖住尘灰的白雪映着光，泽泽发亮。

除此之外，好像再没有其他了。

苓衣后悔不迭，可后悔除了叫心情变得更糟糕之外，亦于事无补。

“不找了，谁爱找谁找。”苓衣焦躁地甩了下手臂，竟当真掐决，脚下召出一朵云来，飞回第一重天。

苓衣放弃了在昆仑山上找艾叶草，转而去求桥衣帮忙，“我在昆仑山上找了一天，双脚双手冻得冷冰冰的，也没找到最后一片艾叶草。”

说着，苓衣探出了两只纤细白嫩的手儿，上面结着一层薄薄的霜。

苓衣两眼苦兮兮的，可怜巴巴地祈求，“桥衣，你要帮帮我，你可得帮帮我啊。找不到艾叶草，明天飞升之期的仪式做不成。星君定然要责罚我。”

可怜模样看得桥衣于心不忍，本打算誓死不帮苓衣，让她长长记性，但终是不忍心。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苓衣，我跟你说过，我还经常提醒过你吧，我要你早些寻早些寻，你若听我的，何止于今日。”

“苓衣，你叫我怎么说你……”

数落归数落，到最后，桥衣依旧为苓衣指明了一条路。

第一重天披香殿后的库房内可能存有往年的艾叶草，去那里找找，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

苓衣喜笑颜开，果然在披香殿后库房内找到了艾叶草。

艾叶草陈放在那里似乎已有多年。完全是一张棕褐色的薄片，边角卷着手指一碰便掉落的焦脆。

事到如今，苓衣怎敢嫌弃这片艾叶草。

有，总好过没有。

寻到艾叶草，苓衣如释重负，心中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连带着走起路来也飘飘然的。

蹦蹦又跳跳，一路蹦到桥衣面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艾叶草，预备拿给桥衣看。

却见她伏在一枚水镜前，一动不动，瓷白的脸上浮着清浅温柔的笑意，甚至有几分痴态。

专注得连苓衣偌大一个人出现在身后，也未发现。

苓衣凑上前，看水镜里呈现的另桥衣如痴如醉的画面。

黑夜漫漫，铺展开来无边无际的宁静。一条波光粼粼的河上，漂浮着一只小船。船头挂着两盏纸糊的灯笼，发散沉郁的烛光。

灯笼下坐着个年轻人，面容英武，虽闭着眼睛，但人一望即知，他该生的剑眉星目。这样，才能配得上他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面庞。

她道桥衣看什么看得这般专注，原来是在看男人啊。

但是，这样英俊神武的男人，怎能另人不侧目相看，不去专注欣赏呢。

“他是谁啊？”苓衣问道。

“他啊。”桥衣浅浅一笑，“他啊，他叫贺梨洲。是下界明天即将成仙的一拨人里最出色的那一个。”

桥衣晚间闲来无事，遂在房内开启了水镜，看看明天即将飞升成仙的众人都在做些什么。

画面转到贺梨洲时，桥衣舍不得像滑走其他人那样，随意地把他滑开了。

他伏在水镜上，专注地看着，嘴角凝着人间少女般的烂漫笑容。

苓衣念贺梨洲的名字，觉得他名字取得当真好听，极像个修仙之人，仙气飘飘。

“贺梨洲，明天，他也要飞升成仙了。”

桥衣舍不得挪开视线，看着水镜里的贺梨洲，点点头，“是啊，他明天也要飞升了，他马上就是神仙了。只是不知道，明天，他会飞升到第几重呢。”

=

灿灿霞光在天边露出个头，撕开一道口子，渐渐地蔓延开来，覆盖整片天空。

飞升之日来临，从南赡部洲四面八方赶来的众人麇集第一重天下的普陀山。

贺梨洲站在一群外貌平庸的修仙人中，只消那么一站，便吸引住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太出色了，无论是外貌还是仪态。

站在他附近的修仙人悄悄地换了位置。因为察觉到了跟贺梨洲站在一起，自己的脸容被突显得惨烈无比。

桥衣看见贺梨洲便忍不住咧嘴笑，抓着苓衣的手，轻轻地叫道：“他马上就是神仙了。”

“是啊，是啊，他马上就会成为神仙。”苓衣的视线亦随桥衣落在贺梨洲身上，在看见分发艾叶草的童儿把那片干枯得一掐就碎的艾叶草分到贺梨洲手上时，苓衣面色微变。

心里蓦然有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

她有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

飞升仪式即将开始。

修仙人手上的一片艾叶草会慢慢地上浮，带着他们，从效社山山顶，飞到不知道第几重天。

停留的地方取决于他们的天赋悟性、修为功德，以及其他一些因素。

“卯时已到，请诸位飞升。”主持仪式的放泓星君威严持重地说道。

山下众人纷纷闭上了眼，手上虔诚高举的艾叶草散出碧绿的荧光，像一颗颗飘落人间的星星，绕着艾叶草片飞舞。

星点慢慢扩大，慢慢地飘向他们脚下，仿佛聚起一堆星点编织的飞云，托举起一个又一个虔诚的修仙人，飞升向湛蓝无宇的天空。

桥衣欢欣地看着众人飞升的胜景，高兴得跺脚，“贺梨洲就要变成神仙了！”

然而，被桥衣时刻关注着的贺梨洲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成功飞升。

他仍旧站在原地，手上举着一片枯黄干瘪的艾叶草，一个仿佛充满了恶意的玩笑。

发现艾叶草没带着自己飞升，贺梨洲英俊的面庞上现出讶然神情，难以置信地仰头仰视陆续飞升的其他人。

再低头，审视这片滥竽充数的玩笑。

贺梨洲怔了一会儿，面上没有了任何表情，不悲不喜不怒不愤，扔掉了艾叶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没有飞升。”桥衣又跺脚，这次是急的，声调拔高了几个度，“贺梨洲为什么没有飞升。”

苓衣惭愧不已，嗫嚅道：“可能是因为……因为我寻到的这片艾叶草已经枯了，它已经没什么用了。”

桥衣断然否定道：“不，不会这样的。只要是一片艾叶草，不管什么样子的，都可以带已经来到效社神山山顶来的人飞升。”

如果说苓衣不思进取，游手好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么桥衣可以称得上另一个极端。

她很勤奋，刻苦修行，几乎掌握了第一重天上放泓星君所传授的所有内容。

“我去问星君。”桥衣小跑冲向远处高台上观望众人飞升的星君，留下苓衣在原地，心中仍然满盛着歉疚。

因为她的疏忽过失，使得贺梨洲分到了一片凑数用的劣等艾叶草，所以他才没办法飞升。

即使之后桥衣一再强调，仙君说是因为贺梨洲没有仙缘不能飞升，苓衣还是不能宽恕自己的过失。

“没有仙缘。”苓衣时常自问，“如果当初贺梨洲分到的是一片饱满鲜嫩的艾叶草，他是不是就能飞升了。”

苓衣心怀愧疚，贺梨洲没有仙缘，完全是因为她的错误。

他在人间想必刻苦修行了许久吧。

听桥衣说过，红尘俗世里的凡人需得虔心修行百来年，清心寡欲，无欲无求，还得历经重重磨难，不少人死在了磨难中途，方得飞升的机会。

而今，因为她的缘故，贺梨洲成不了仙。

饶是桥衣一再强调，星君说贺梨洲没有仙缘才成不了仙。苓衣却耿耿于怀，在飞升之期十几天后，偷偷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