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绾筠惊而后退,险些跌倒,全然没了其他心思,只慌乱离开此地。

连偶尔撞见的丫鬟小厮都没心思躲避,好在丫鬟小厮也不敢拦她。

她思绪是空的,连喘息都顾不上,直至跑到主花园,瞧见前面几盏灯笼围聚着两人,瞧着身形,是继夫人和沐雨汐。

绾筠只得躲进假山里,即使是盛夏之夜,假山内道仍是阴凉,她靠在山壁上,背部触碰还带着白日里的刺痛,一点一点警醒着神经。

别院里的贵人……怎么会在戎侍郎的书房?

江南离此地近千里,他不该是郡府的人吗?怎么会出现在金都?

绾筠难以相信所见之人,惊慌不已,无措难安。

半年多的耳鬓厮磨,绾筠对那位贵人其实并不熟悉,她只知贵人名叫霍挚,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身份,别院里的下人要么遵他主子要么敬一声爷,少有的来客也只唤一声霍爷。

他总是深夜里来,日出时便已离去,偶尔多出几日停留在别院,时间也消磨在云锦蚕丝檀木榻上。

这时外面争吵倏然打断了绾筠的思绪。

只听沐雨汐高声驳斥着,“……我不会同他相看的,即使在恒钺大哥手下做事,也不过是京外的地方官,如何让我下嫁。”

继夫人气急,“你还真当你是戎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小姐了,你不过是……”

跟着的丫鬟小厮都垂头,当做自己听不见,继夫人自个意识到这话太尖锐,说到一半咽了回去。

但沐雨汐这会儿也生气着,“不过是拖油瓶,是不是?娘,我们都进来七八年了,你看金都里谁还提起这事,人人见到我都尊我是戎国公府的二小姐,娘,只有你还在自轻自贱!”

说着沐雨汐不顾继夫人的僵硬和气恼,自个忿忿离开。

继夫人险些晕过去,缓了片刻,又追着沐雨汐脚步走了。

待她们离开,绾筠终于得了机会回沁香园去。

她步子很快,继夫人和沐雨汐的纠葛她没心思多想,不过,继夫人和沐雨汐的争吵反倒提醒了绾筠,戎国公爷归京,跟随他做事的官员想来也会一同上京,霍挚说不定也是其中一员。

沁香园外,茉秀已经在门口焦急等着,瞧见绾筠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来。

“姑娘,您镯子找到了吗?”

绾筠心绪很乱,只点了点头,让茉秀先回去休息。

一人时,她单手撑着桌面,抚着心口,缓了好一会儿,就着一口茶咽下涌上来的惊慌。

“霍挚……为什么会在这里?真的是跟着戎国公一起回金都的?”

坐在凳上,绾筠多少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思绪成麻。

她伏在桌上,茫然地回忆着。

那人有一副凌厉俊朗的好模样,对她绝大时候都是温和的,但绾筠也亲眼见过他轻描淡写拧断别人颈骨,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强势与狠厉。

一月里他有七八日不来别院,却也没有拘着绾筠,只是随行有丫鬟侍卫跟着。

一日,绾筠在衣裳铺上碰见了一个婆子,那婆子引着绾筠避了耳目,说是表舅在寻她。

绾筠的母亲体弱,早些年生病,绾筠还跟着母亲来过金都求医,便是这位表舅劳心劳力的,金都的大夫医术精湛但却无力回天,留了连母两年,直到绾筠八岁那年病逝。

绾筠对这位表舅还停留在当年尽心尽力的印象。

见到表舅后,表舅自责让她受苦,便要带她离开,但绾筠不敢直接走,当时霍挚离开也有六七日了,绾筠估摸着霍挚这几日便回,若是这时候就走,说不定连陵城都走不出去。

于是,绾筠便和表舅约定三日后的庙会再遇。

那日归别院后,果真,霍挚当夜就回来了,稍显疲惫,像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又漏夜而归。

每当霍挚深夜而归的时候,总喜欢缠抱着她,他会抚摸着绾筠光裸的后背,骨节分明的手掌下有一层薄茧,划过之时会引得绾筠轻轻颤抖,他会轻笑着吻过绾筠身上每一处颤栗。

这时,绾筠只能埋首在他颈下,呜咽着求他放过。

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记忆惹得绾筠坐不得,她起身洗漱,清水覆面,带去说不清道不明的杂念。

那夜后,霍挚又离开了,绾筠按照约定和表叔在庙会上再见,悄无声息离开了陵城。

洗漱过后,绾筠倚在床头想着,霍挚虽是随戎国公回京,多半不会借住在戎国公府上上,顶多这一两日在国公府顺带着接风洗尘,过了这段时日,他就会离开。

这般想着,绾筠渐渐松了一口气。

她侧躺下,绒褥包裹着身体,她自我安慰的想着,只要躲过这段时日,一切就像没发生一样。

*

溯明苑。

亲军统领马维将捆绑结实蒙眼捂嘴的男子扔在地上,男子呜声滚动,挣扎不止。

无人管他,马维原地转身,恭敬向室内禀报,“爷,沈津带到。”

原本坐在正榻上翻开密报的戎恒钺抬眼,目色寒凉地看向地上男子。

周遭静极了,无形中有绝对的威势压迫,沈津明显察觉到了,半点挣扎都不敢表现,身体却越发颤抖。

他听到有脚步声一步步走近,周遭的威慑越发加剧,他仿佛感知到死亡深渊一点点逼近。

脚步离他三丈远顿下,紧接着马维扯了他蒙眼和捂嘴的布。

沈津才找回视觉,隔着门槛瞧见屋里站着的人影,那下摆绣着祥云神蟒,蟒头乍然只是他,沈津如临深渊边缘,他颤抖一点一点抬头,瞧见架云御蟒的主人,刹那间,他坠进深渊里,整个人向后一仰,跌瘫在地。

那目光冰冷漠然,却有无边的威慑,以致于吓坏了的沈津瞬间爬起身,跪爬在门槛下。

“戎……戎国公。”

空气好似凝滞了,直到高高在上的人施舍开口,“沈津,宁庄管事,太子手下。”

轻描淡写的话语点穿他更深层身份,他惶恐不已,伏得更低,却听更大的隐秘被揭露。

“一手经办东宫兵器甲胄私造之务。”

刹那间如雷轰顶,他不可置信抬头,一眼对视上戎国公凌然的眸子,太子暗地里蓄兵造甲的事无人可知,更没有任何已泄露的风声,怎么会被戎国公知晓。

蓄兵造甲,这是意图造反的重罪,决不能承认。

沈津刹那反应,赶紧低头掩饰,“小人不懂国公爷所说,小人是宁庄管事,宁庄市太子爷京外别院,自是太子爷手下。太子爷是国储,怎可能和这等重罪联系起来,小人不知不明。”

戎恒钺并不在意沈津的反应,这两句话好像只是在确认沈津的身份,“半年前,你暗中去了江南陵城……”

他话还没有说完,沈津身子一软,没想到戎国公竟已经只晓得这般细节,那次去陵城是为了转移最后一批造甲制械的矿石,他恐慌强插声音,“和小的无关啊,国公爷,小的从来都是听命行事。”

沈津的突然插话,让戎恒钺眸子微沉,旁侧马维一脚踹在沈津身上,“闭嘴。”

沈津吃痛倒地,戎恒钺声音好似更淡了些,“人呢。”

人?沈津懵了片刻,片刻后猛地想起,他从陵城顺手带回金都献给太子爷的表侄女,再一细思那表侄女正送进戎国公府二房做眼线,倏然大惊,以为戎国公是诈他说出戎国公府更多的奸细。

“国公爷恕罪,小的对太子爷的安排一无所知,小的只是想讨好太子爷而已。”

沈津的回答,让戎恒钺神色变冷。

马维立马动作,一脚踩在沈津胸口,刹那间沈津痛叫着,他的肋骨被踩断了几根。

“老实回话!”

沈津痛苦至极,都知戎国公凶神之名,沈津只得哀叫着说话,“小的真不知太子爷安插了多少奸细,小的只知道我那表侄女和一个舞女被安插进来了。”

“安插进来”这四字让马维一怔,下意识看向戎恒钺,却见戎恒钺神色沉下。

“冯礼!”

冯礼是戎国公府的大管家,此时正守在苑外,被传唤进去紧张跪在门前,沈津求饶重复的话语钻进耳里,他机灵明白主子的意图,立马禀报,“回禀爷,一个月前,太子爷送来两名伶坊女子给二老爷做妾,安排在沁香园……”

许是这件事本来就有隐患,冯礼提前准备的两女画像,他从袖中拿出纸块,双手展开,低头等待爷吩咐。

画上二女,半身人头描像,左边女子侧身低眉看向画者,眼神里哀婉幽怜,那一眼看得戎恒钺心里一刺,翻天覆地寻了半年……

夏日的夜晚本该燥热,可在戎国公的气场下,周遭凛冽寒凉,特别此时,更冰几分。

不说周遭手下,连马维都下意识低下脑袋。

戎恒钺伸手,指腹滑过画像左侧的脸颊,落在女子因紧抿而略显倔强又无助的唇。

其实画中人根本不像本人,但戎恒钺一眼便认出了。

冯礼不知爷为何停顿,又为何抬手,片刻后,只惊爷团握了画像,大步跨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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