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这么大不会没吃过锅贴吧？”

严亮平随口一问，哪晓得程橙立刻奋起反驳：“我吃过煎饺。”

“这不是煎饺！”

他必须纠正这个错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手上的筷子都停了下来，唯独这张桌子第三个人，比平日更加沉默寡言。

巴乐听着他们的谈话，也不插嘴，静静看着这两人斗嘴。

“你这傻子发什么呆呢？这张破桌子都要被你看出个花来了。”

严亮平拍拍身旁的二愣子，非要他说吃一个锅贴和煎饺的区别来。

“你是权威，你评评理，这东西长这样能算饺子吗？！”

今日他严亮平就要“以德服人”，牢牢占领胜利的高塔。

“噢哟，这么巧啊，大老板过来吃早饭啊。”

徐阿姨身穿紫色呢大衣，一条五颜六色的花丝巾往脖子里一系，配上酱红色唇色，正直勾勾盯着巴乐这桌的小女孩。

“喂，叫你呢。”

没想到别人口中的“大老板”竟然是在叫自己，被老严提醒，巴乐一愣。

自上次徐阿姨自说自话做红娘牵线失败，有一段日子没见到她了。

“徐阿姨好。”巴乐点头示意。

“噢哟，这个小妹妹是谁啊？长这么出挑，不是我们街道的吧？”

“这位是我的朋友.......”

巴乐话没介绍完，只听徐阿姨阴阳怪气朝他哼笑了一声。

“你王叔叔前几天说，你坐了一辆小姑娘开的跑车，徐阿姨我本来还不相信，没想到今早我们小区就有一辆粉红色的跑车停在门口嘞。个台车子就是侬个小朋友停来动的伐？哦呦，小小年纪就开了部跑车，来塞额么。”

嘴上虽然说着恭维的话，可徐阿姨看程橙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而程橙也是面无表情搅拌馄饨汤，没抬头睁眼看她一下，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这种小姑娘真要不得，一点礼貌都不懂的。

徐阿姨面色有些难堪。

她正要发难，却不知怎的被程橙身上一条精致的红宝石金项链叫住了魂。

仔细一看，这个小姑娘戴的是整一个红宝石首饰，项链、耳坠、戒指，一件不落。

不过，徐阿姨独独看中她那条做工繁复的红宝石金蛇项链，左右两边各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金蛇盘在女孩子纤细白净的脖子上，金蛇与金蛇在锁骨的位置衔接，嘴对嘴触碰到一起，凹凸的锁骨显得精致的蛇头金光闪亮。两条金蛇的身子是都由两边颗粒硕大的红宝石粒粒衔接而成，宝石润泽通透，衬得她整个人更为贵气。

现在市面上竟有造型如此怪异的首饰，徐阿姨在十七奎巷生活了一辈子，自认为在这条街算有点品位，会打扮的，哪里晓得今日一比，自己身上最拿得出手的实心金戒指竟黯然失色，连家里压箱底的实心金镯子也觉得笨头笨脑，戴不出来了。

“哼。我说呢，阿姨前几日给你介绍这么好的阿红你都看不上，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徐阿姨眼角眉梢写满了不服气，又冷嘲热讽道：“巴乐啊，你徐阿姨活了大半辈子，吃点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什么女孩子我没见过，你真是没眼光，有实惠的不要。”

“.......”

三个人齐刷刷地看着徐阿姨念叨完，捧着自己装满小馄饨的不锈钢茶杯走了。

接着，先是程橙破功没憋住笑出声，然后是巴乐也无奈的摇摇头，最后才是一头雾水的严亮平，似乎有什么重要剧情被自己错过了，老严只好不断询问徐阿姨到底要给巴乐介绍什么样的老板娘。

三个人继续快乐地吃饭，只听一声宏亮的大嗓门从门口传来。

“哎呦！我可算找到你们了！”

严亮平一回头，只看见一个肥硕的大胖子冲他们这张桌子走来。

王胖子也不客气，他满头大汗，进来就坐在程橙身边的木头椅子，喊服务员过来点餐。见人家招呼他去吧台点单，又自个儿屁颠屁颠走过去。

“这谁啊？”严亮平一愣。

“我朋友，姓王，叫他王胖。刚去帮人处理点事情。”

程橙朝巴乐俏皮地眨眨眼，她夹起一个鲜肉锅贴，小心咬一口透薄油亮的表皮，有汤汁一下子飚得满嘴都是。

哇！好吃。

程橙把汤汁吸干净，这次吃到的是底部脆脆的鸡蛋层，像月牙形小煎饼一般。

恩！真好吃。

“你慢点。”

巴乐拿了一个醋碟，一个辣椒酱碟，推到她面前。“也可以蘸这个吃。”

这姑娘怕是真的没有吃过锅贴，连基本的吃法都不懂。

严亮平连连摇头，倒是巴乐静静地看着她一口气连吃三只锅贴，等她吃完，又贴心地把纸巾递上去。

“嘴角。”他小声地提醒她。

“不用。”

她人虽小，但胃口却不小，吃完锅贴，又笑眯眯地舀了一勺虾肉小馄饨。

好吃！好吃！馄饨底下还藏着一大口虾皮紫菜呢！

.

“你慢点吃，这一碗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巴乐再次提醒她。

继吃了鲜肉锅贴和虾肉小馄饨后，程橙的筷子又伸去夹小笼汤包。晶莹剔透的汤包一看就是皮薄的很，巴乐想和她说可以用勺子兜着，没想到程橙居然一口塞进嘴里，那之后的表情精彩极了，惹得他都想帮她把小笼汤包们集体吹吹凉。

“喂，说点正事。”

严亮平打断这两人眉来眼去，提醒巴乐明天就是元旦了。

“怎办？我爸已经问起来了，说你啥时候去看他。”

往年一月一号巴乐都会来自己家吃饭，可偏偏今年......严亮平扫过巴乐搁在一边的拐杖，这要是被他老子知道伤了左腿，又要念叨他俩没完......

两人一通沉默，王胖子拎着一个纸皮袋子来了。

“你买的什么？”

程橙一脸好奇，心想这个破旧的店里居然藏着无限宝藏。

“你说这个？”王胖子提了提手里的纸袋子凑到程橙鼻间：“烧饼油条呗。葱油味的，没吃过吧？”

王胖子颇有得意地坐下来，拿着纸袋子在程橙鼻子上方晃晃，“香不？”

这时候，他点了拌面和豆腐脑上来了，正好凑齐了一起吃。只见他麻利地拿筷子拌起面条来。

香油，小葱，榨菜，油炸。混合一起，喷喷香。

“香，真香！”

王胖子像只老鼠掉进米缸里，十天都没吃过饭的样子，快速扫荡桌上的食物。

“所以我说，中国人就应该吃中国人自己的食物，舒坦。什么生菜沙拉，白水煮蛋，阿呸。”

王胖子把面碗一放，又拿起把烧饼油条，从下往上一推，刚要开口咬下去，只听耳边幽幽传来一句：“你~不~是~在~减~肥~吗~？”

他微微一愣，稍稍一纠结，手上的烧饼就被程橙夺了去。

“哎哎哎！你有没有品？！”

“就一口，我就尝一小口。”

程橙闻着手中热腾腾的葱油香，见里头有个金灿灿的东西，便想用筷子去把它夹出来。

这一来，剩下的三位只剩下掉下巴了。

“你......你想干嘛？”

“夹出来吃啊。”程橙一脸理所当然。

这个烧饼卷起来这么老大，咬起来特不方便了罢，她决定先吃里面的夹心。

“傻瓜。”

巴乐也是无奈，从程橙手里接过纸袋子，帮她把外头的面饼裹着油条又重新卷得紧实了一点，递回去，“给。烧饼油条是天生一对，要裹在一起吃才行。”

他的眼里带笑，心想这个女孩子真的有点可爱。

“啊！我知道了！”

严亮平突然一拍桌子，笑眯眯地指着程橙说：“你就和我爸你要和女朋友享受二人世界！欢度元旦！不来我家吃饭了！”

“老严，你不要乱讲.......”巴乐脸一红，连忙摇头。

为了一个谎，用另一个谎去填补，这种事他可做不来。况且他这个样子，哪有什么资格和别人谈恋爱。

“我和程橙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巴乐正欲解释，只听王胖子不明所以指着身边的人说道：“你们开什么玩笑呢？还二人世界？她下午的航班，今天晚饭前，人必须回到东九区去的。”

“回到？”严亮平脑子一转，跟上话：“日本？”

“是啊。”

王胖子理所当然地吃起面前最后一个小笼汤包。

“别看这人平日里疯疯癫癫，你问问这位大小姐，像新年这种日子她敢不回家？就好比我们过农历年，不回家吃年夜饭试试？况且她这种家族……”

王胖子心安理得透程橙的老底，谁让她抢了自己心爱的食物。

“烦不烦呐，好好吃你的饭。”

程橙一脸不爽。

原来你是......

巴乐放下筷子，重新审视这个女孩子。

她面容白净，骨骼较小，看起来很会打扮，之前巴乐只知道她扮相精致，但现在仔细一看骨骼面相，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两人一直在说国语，以前只知道她很有钱，原来还是外国人。

“你的中文很好。”

“我妈是中国人，听说她从小就在这个城市长大，所以我是回来寻根的。”

想到自己的母亲，程橙藏住情绪，低头小小咬一口手里被巴乐重新调整过的烧饼油条，立即惊呼：“这个也很好吃啊！”

见她咬第二口，又咬下第三口，王胖子心都凉了。

罢了罢了，他再去买一副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不会不回来了吧？”

巴乐几乎没有多想，把最后一个鲜肉锅贴夹入她的碗里。

虽然和程橙在一起的时光短暂，过程也是胆战心惊，但巴乐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些失落。

怕是一个人太久了吧？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什么呢？！

人家回家过年不是天经地义吗？

自己十年的平淡生活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现在她要走了自己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早上不是还让她别再跟着自己的吗？！怎么说得好像很盼望她回来似的？

巴乐有些后悔不该问出这种问题，更加不敢抬头看程橙。

“看情况吧。不知道我爸这次又要怎么折腾我。”

程橙耸耸肩，放下筷子，表示自己吃饱了。

今日真是收获颇多，要不是巴乐和巴乐的朋友，自己永远不会进这类馆子吃饭。

“行了，我得回去收拾行李了，你们慢慢享用。还有，这儿的早饭很好吃，多谢款待！”

她满意地站起来，朝巴乐勾勾嘴角，决意先行离去。

她来得时候，也没太隆重的自我介绍，走的时候，更无需繁复地道别。

“你等等我！”

见人一眨眼已经走到门口，巴乐这才紧张起来，他把屁股往木头凳子外头挪了一半，又把右腿假肢搬到一个便于站立的角度，才双手用力撑上桌子。

“给！”

等他整个人站稳后，严亮平很有眼色把两根拐杖递给他。

“快追！”

两兄弟默契十足。

为了追上程橙，巴乐走得比来时更快了一些，他摆起双拐，左脚着力，右腿僵硬地拖着，整个人像在重复做机械运动，只是效率不怎么高。他腿脚不利索，虽然拼了命追到门外，但这种速度再快，还是赶不上程橙这个健全人。

此刻她已经走了老远，两个人隔着小半条街，正好是王胖子排烧饼油条的队伍长度。

“程橙！你下午几点的飞机？”

平日里寡言的瘸腿男人撑着双拐气喘吁吁地站在大街上，突然冲着女孩的背影喊起来。

“一点半，别和我说话，我快来不及啦！”

程橙没有转身，只给巴乐留下一道身影，在空中摆摆手与他道别。

此刻，两人站在这条排队买烧饼的一头一尾，像山间喊话一般，内容全无**可言。排队买烧饼的人一脸好奇，买烧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街头巷尾，路人们纷纷看着这对男女隔着半条街喊话。

“那，那......”巴乐一慌神，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他回喊。

“多谢！”

程橙点点头，依旧没有转过脸来。

“我走啦！”

身后并没有巴乐特有的走路声，他没有追上来。

其实这人走路声音挺响的，用了两根拐杖后，动静更大。程橙心想。

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

两个人，隔着长长的距离，在这条喧嚣狭窄的老街上，时间都静止了。

突然，程橙回过头，见这个男人正撑着双拐吃力地挪动着右腿。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眼神里写满了落寞。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她突然想笑，两只手围在嘴边做一个传声筒的样子，大声喊道：

“那你等我回来追你吧！你不要再去相亲啦！”

“我没有......”

又一次，巴乐被她整得脸红成大番茄。等他反应过来，那道远处的黑色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她身上细碎的黑色裙摆布料随着冬日里的寒风飘在空中，看起来像个小女巫行走在人间。

“新年快乐，程橙。”

巴乐笑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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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最后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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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