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带着戏装，手里拿着剧本，努力回忆每场戏的现场表演，把自己没有表现出来的情绪写在上面，每一个空隙都被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占满了。剧组中的部分主要演员都在一个公共的大化妆间，他的化妆台在屋子最里面，对着门，好在墙上有扇窗户，偶尔穿堂风吹过来还算凉快。

一直埋头写复盘的王允完全没有意识到房间里异乎寻常的安静。直到男主角拉着椅子坐过来，王允才抬起头。

男主角是出品方选的人，有自己单独的化妆间，能专门过来，很不寻常。此刻他正饶有兴趣地盯着王允：“挺认真啊。”

王允道：“今天杀青了？辛苦了。”

男主角点点头：“大家都辛苦。那什么，晚上一起聚聚？”

“今天我也杀青，答应了晓珊要回去。”

男主角高深莫测的眼神辗转在王允脸上，仿佛要看出个洞：“王允，哥们挺同情你的。”说完起身走了。

王允木然，撞到他眼神的人都把脸别过去了。正纳闷呢，兼职半个助理的经纪人张铎满头大汗的奔了进来。这张铎长了一张好人脸，说正事儿的时候喜欢科插打诨，说不正经事儿的时候嘴巴又狠又毒。他一屁股坐在王允旁边，大口喝水，压低声音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听好的。”

“知道最近那个特别火的女团选秀节目不？他们要给选手找助演嘉宾，刚刚节目组的人联系上我，打算让你去。”

女团？选秀？王允眼前浮现一排排活蹦乱跳、搔首弄姿的大=白=腿。

“坏的呢？”

“翟晓姗劈腿被记者拍到实锤。就，挺意外的，你现在绿油油了。”张铎说得无辜，但丝毫没有同情的意味。

回酒店的车上，张铎滔滔不绝的分析着节目组选择王允的原因：“你一个沦为N线的艺人，为什么会被相中？因为翟晓姗劈腿被爆了啊。你也不怎么关注热搜，也不好奇这几年自己在网上的风评，其实粉丝也不像前几年那么不理智了，当年喊打喊杀的小姑娘大部分都工作了，恋爱了，成熟了。所以，咱们重新夺回舆论阵地还是有希望的……”

王允躺在车里，听着蒂尔达斯文顿朗读的诗歌闭目养神。这首《Like This》 已经在耳边巡回播放无数次，他甚至能找准蒂尔达每次发音的气口，然后任由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海翻飞。这一次是《惊情四百年》里的德古拉伯爵，在重生的爱人耳边喃喃细语。

张铎坐副驾驶，王允在后面安静的像消失了一样。他不管王允有没有在听，继续自说自话：“现在网上很多人都在替你叫屈，王允被劈腿话题讨论都过亿了。就是因为这样的热度，节目组才能找到咱们，所以从另一个角度看，咱得感翟晓姗是不是？”

王允突然插话：“当初公开恋情翟晓姗不是也被骂得死去活来吗。不是一盘好菜就是一坨屎！”

张铎转身瞪着他。

王允一身戾气：“不然招不来苍蝇生不出蛆。”

张铎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半晌才徐徐开口：“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拒绝成熟。你出道快七年了，大风大浪、人情冷暖跟历劫似的，应该明白水至清则无鱼。那些十几岁就红了的，人家为什么就能一步一步红得扎扎实实的？因为人家知道干什么吆喝什么。行有行规，守规矩才能打胜仗。咱公事公办地说翟晓姗这个事儿。她找男朋友了，是不是应该提前知会咱们一声？是不是应该做好隐蔽工作不让记者堵上？被记者堵上了，是不是应该迅速联系对方花钱平事？你翟晓姗的团队自己没处理好，又不是我们故意下绊子使坏。热度来了，能利用就利用，有什么不对？我们既提升了知名度，又丰富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娱乐生活。文艺工作者，就要为人民群众服务。”

王允从暗处探出半个身子，外面的路灯透过车窗一帧一帧慢镜头似的照在他的脸上，轻声道：“大铎，我很努力了。我也知道这些年你跟着我不容易。有时候接通告，我都是看在你的面儿上才去的。你要赚钱买房，要谈恋爱结婚生孩子，要过体面的生活，这些都是应该的。所以我、我不断的调整自己，完善自己。但是拿翟晓姗这个事儿炒，很没品。”

“咱没有对不起翟晓姗的地方！你们俩那合同都写了，一方有情况，必须提前告知另一方，否则后果自负。当初你脑子蹿筋背着公司搞这么一出合约情侣，她那时候是被黑的挺惨，但正是因为你，才让她这个不知名的新人红起来了。那怎么地，就吃老本不付利息呐？哪有这样的好事啊，咱不能做圣人！知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吗，这是有道理的，多读点书。”

王允一动不动，眨巴着眼睛看着张铎。

张铎盯着近在咫尺的脸看了两秒，说：“一般男的吧，洗澡剪个头发，都觉得自己比吴彦祖还帅。你这真长得好的……”又看了一眼：“要是搞科研技术的也就算了，你一个明星，天天犹抱琵笆半遮面，是何道理啊？诶我就特不明白，爆红的时候为啥要搞合约情侣，是怕自己太红扛不住啊？”

王允一瞬间有些失神，答非所问：“大铎，你爱我不？”

“爱！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是老板挣钱给我花。”

王允哈哈大笑，心情好多了，翻着微信消息，翟晓姗的留言赫然出现在第一条：

哥，妹妹对不住你。送佛送到西，再帮妹妹一把。

*****

杀青第二天，王允跟张铎坐了三个小时的车，下午赶到了节目制作单位。

确定好出场费、食宿安排、节目流程、选手信息等琐碎的细节，趁工作人员出去复印合同的间隙，张铎看着心事重重的王允，“你的公众社交账号公司已经重新接管了。刚刚执行经纪给我发信息，正在着手给你组建新的团队。这次的事情公司很重视，说明上面还是很关注你的，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辜负大家的期待。啊对，晚上7点在10楼练习室排练。”

王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感慨公司行动之迅速。他像是被遗弃的孩子又重新捡回来一样。如果这次营销成功，以他为名的团队就会像一座巨大而精妙的齿轮钟，逐步有序地运转起来。这么看，如果他努力工作，也是为其他人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王允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6点半了，“我先去会一会这位跳芭蕾的小姑娘。”

张铎又叮嘱一句：“别发朋友圈啊！别乱说话啊！”

签约的办公室在17楼，练习室在10楼。时间还充裕，王允决定走楼梯。

翟晓姗的信息轰炸持续了十几个小时。电话他没接，张铎一直在身边。仅一天的时间，舆论风向在营销号的带动下已经把翟晓姗塑造成旷世负心女。

王允翻着许久不看的娱乐新闻，自己这几年的沉寂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有风吹草动，分分钟变成龙卷风，连多年前做练习生的视频都被翻了出来。思来想去，主要还是翟晓姗这两年太火了，营销号的联动反应，八成是对家的操作。

王允回忆起最红的那段时间，真是众星捧月，前呼后拥。他那时从音乐人忽然变成流量明星，错位感太强，极为不适。所有的时间都被公告霸占了，一举一动被无限放大，连呼吸都变成十分脆弱的生理活动，简直生不如死。经历了三个月的地狱生活，趁着广告代言、平台合作尚在观望、粉丝基础还未牢固之时，他毅然决定及时止损。于是找到当时的新人翟晓姗，两人各取所需签订了所谓的“合约情侣”。其实这玩意根本没有什么实质的法律效力，满纸的狗屁不通，不过是为了以后出现分歧，找个名义上可以推卸责任的借口罢了。

已经到10楼了。

‘编筐编篓重在收口’，毕竟是他起的头，这个尾也让他来结。但这次不能和公司硬碰硬，毕竟重启一个艺人的职业规划、团队组建需要耗费太多人的心血。

只是这个尾要怎么收？什么时机收？什么语气收？

王允感慨自己年轻的时候太蠢，问题是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蠢而不自知，这真是让人感到无可奈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