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痴心一片

蒋、汪两家联姻的消息,顿时官场上都知道了。

高锟知道女儿的心事,况且当时把“考题”泄露给汪博深,也是他拿来试探这个年轻人的法子,为得就是寻个有才且本分的女婿。

后来徳琳和他私会的事儿,高锟也略微有些知道,他想反正这汪博深人是蛮老成持重的,等到琳儿从选秀的事里脱身,只要他寻个机会给汪啸韬暗示一下,帮他入下旗,剩下的事情必然水到渠成。

没想到人有千算,不如老天一算,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是他也始料不及的。

如今汪博深成人家的东床快婿,他亦不知如何向女儿提起,干脆装起聋、做起哑,不再去想这事。

然纸终究包不住火,自从初秋那日城外一别,如今香山的红叶都要掉光了,也不见汪博深捎来只言片句。

徳琳自小爱看戏,像那种“小姐公子定情后花园,一上金榜杳无音讯”的戏文看多了,自然也胡思乱想起来。

然而她又安慰自己,那些金榜高中的男人,之所以变心,通常是因为遇上了极美且贵的宰相千金。如今她自己就是那个宰相千金,哪里还怕汪博深又要去攀龙附龙拣高枝?

她这样哄着自己,一会为他开脱,一会怕他出了什么事,一会又笑自己哀怨过甚,这天好容易逮到高柏辉,徳琳不肯放他走,只说求他去找汪博深问个话,到底是怎么了。

高柏辉是早就听说了,如今见再躲避不过,一狠心,决定说出实话:“姐,你别再想了,人家已经定亲了,要娶蒋家的秀怡。”

徳琳以为他在逗她,道:“这玩笑也开得?”

柏辉道:“我不骗你,蒋家定亲摆酒席那天,还发了喜帖给我,不过我没去?”

徳琳蓦然噤了声,直直跌落到椅子上,她只听见自己在心里大声喊,说“我不信!”

她不是个轻易死心的女子,更不易被人蒙骗。

于是徳琳恢复了冷静,对柏辉道:“我不信,就算是真的,他也必定是被人胁迫,反正你帮我带个口信,约他在东城郊外的那所院子见面,我要亲口问他,除非是他自己说,不然死不瞑目!”

柏辉见姐姐说这话时,两眼放光,情绪亢奋,宛如临行前的犯人不甘伏法,一定要等圣旨来救性命那般。

柏辉的鼻头一阵酸涩,两只眼睛也红了,他安慰她道:“我就去,但我口说无凭,最好有个什么他熟悉的信物。”

徳琳慌乱中在身上胡乱摸索起来,想取下来一根钗或是拿掉一只耳环,竟然两手哆嗦地完不成,情急之中,猛然看见床头挂着的一只布老虎,想起往昔曾和汪博深提过,便把它取下来交给弟弟。

柏辉也不及多问,为什么别的没有偏拿这个?

等他急匆匆出了门,徳琳就站在门前等他,一动也不肯。

眼看着下起了雨,她想,柏辉会不会因为路滑雨急所以被耽搁了?

眼看着天黑了,她想,他是不是已经在等她,柏辉正在朝家赶路呢!

好容易盼到弟弟回来,一进门看到他手里还拿着那只布老虎,徳琳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上。柏辉连过去扶牢她,也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徳琳咬咬牙,鼓起勇气道:“你说,你倒是说!”

柏辉哭丧着脸道:“好容易找到他,但像换了个人似的,说他已经定亲了,不能再见姐姐的面,我说你要是不肯见她,那么咱们两个说会话,清谈小酌而已。结果他也不肯,一会说公务忙,一会说高攀不上相府的公子,我拿出布老虎给他看,说是你亲手做的,他说不认得,也不知道这东西。”

徳琳听完这话,反而很镇静,更没有哭,柏辉觉得奇怪,又担心,他想扶她坐下来,谁知被她一把推开,她只说:“我都知道了,你先走。”

她这样说,柏辉如何放心?徳琳仿佛看透他的疑问,强笑道:“难道我还会想不开?放心,你姐姐没这么草包。”

柏辉见状,只得先走,临行前特意嘱咐了丫鬟,好生看管着徳琳,若有什么异常的事儿,一定要马上通知自己。

送走弟弟后,徳琳喟然长叹一声,刚才凝聚全身的那股劲儿完全松懈,整个人就如同散了架一般。她坐在床沿上,觉得自己脸颊滚烫,全身都如同在燃烧一般。

她想起那天出宫后重逢,被他拥在怀里时身子也这般火热,而那令人面红心跳的耳鬓厮磨,当时越缱绻意浓,现在越不堪回首,如今回想起来,竟比恨恨打她耳光还要令人觉得羞辱!

他无情的话语就好比瞬间炸裂的瓷器,在满地留下尖锐的碎片,任她赤脚在上面恍惚独行,越走越痛,到最后几乎忘了疼感。

徳琳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想自己是这样的要强的一个人,到头来竟被最信赖的人给了狠狠一击,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她这样呆呆地也不知坐了多久,后来丫鬟来催她安寝,问她桌子上那本早上提字的纸笺还要不要,她让丫鬟拿来给她看,只见一张桃花笺上用小楷公正写着两句诗,是她早上闲来无事时从唐诗里抄的。因为她一向羡慕那些多才多艺的女子,想在汪博深面前多些谈资,所以时常抄些唐诗宋词中的名句来读,恰好前些日子看到这诗,觉得很喜欢,今天正在抄写,后来因为柏辉到了,心里一急,就匆忙撂下了笔。

那两句是“贾化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她记起下半句是“春心莫共花争花,一寸相思一寸灰”。

徳琳楞楞地望着这信笺,她想,她的心,是不是也烧成了灰?

不,她对自己说,我可以假装自己不曾遇见他,或者假装他遇险离世了,或者他被皇帝选中了做驸马,我一定要和原来一样,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我还有阿玛,额娘,还有柏辉,只要还有这个家在,就值得好好活下去。

冬天的黄昏来得早,暮色苍茫中路上行人稀少。

徳琳最近难得出行,只带了一个小丫鬟。

路过钟鼓楼时,心中蓦然涌起缕缕旧日情愫,脚步不由慢了起来。

这钟鼓楼时日已久,从声音上听,鼓楼声震八方,钟楼余音绕梁;

从外表上看,鼓楼气宇昂藏,钟楼羞涩端庄;

如果说鼓楼是个美男子,钟楼则是位俏佳人。

徳琳以前每次从这里经过时都会驻足看一会,去年认识汪博深后,几次想把关于钟鼓楼的想法告诉他,每次都忘了,现在也好,再也不用提了。

她就这样在街上踽踽而行,眼角偶尔瞥见路口闲站着的一个人,身形有些熟。

徳琳本自管走路,因见即使自己走远了,身后那个人在注视她。

她忍不住转回头,那个人看见她回身,好像很兴奋,立即飞奔朝她跑了过来。

北京城刚下雪不久,路面还有些冻雪,别说小跑,连走路都有些艰难。那人跑得望神,几乎忘掉了脚下的险情,就要到徳琳身边时,终于脚下一滑,就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见他四仰八叉地面朝天空,徳琳再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随行的小丫鬟觉得很稀罕,因为已经很多天没见到她笑了。

原来这人是蒋继善,他自去年春天在高府窥到徳琳的容颜,一直念念不忘,后来虽然拜托堂妹请她来家玩了几次,也只能悄悄地躲在边上偷窥,并不能正大光明的上前说话。

等到宝亲王和她的事情传遍京城后,蒋继善才一度死心。

谁知今天皇天有眼,竟然被他撞到意中人。

蒋继善觉得很欣慰,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容易说明了身份,又代秀怡问了好,就只有傻笑的份了。

徳琳见他形容痴傻,心里觉得好笑,略微应付几句,就告辞而去。

晚上本来说是一家人吃火锅,谁知等到很晚,火锅里的汤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始终不见父亲回来,娘几个惴惴不安中草草吃完,便各人回到房里去了。

第二天又是不见高锟,甚至连柏辉都消失了踪影。

徳琳实在不安,刚想派家人出去打听,就见三太太哭着过来,说:“完了,完了,咱们家出事了!”

徳琳怪她说话没分寸,没声好气地问:“三太太,究竟是皇帝派了兵,还是玉皇大帝下了旨?如果都不是,何必自己咒自己?”

三太太向来有些怯她,见徳琳口气责怪,便敛声啜泣道:“我哪里敢乱说?给我一百个胆儿也不敢啊!实在是我亲兄弟在外面听来的,把他吓了个半死,连忙就回来找我确认,我一个女人家大门不出的,哪里知道啊。”

她嘀咕了半天,倒底也没说个明白。徳琳不耐烦和她磨牙,马上派人请来了账房赵英奎,劈头就问:“你究竟对三太太说了什么?她正觅死觅活的闹呢。”

赵英奎本正埋怨自己不该多嘴,后悔对三太太嚼了舌根,被徳琳这么连哄带吓的一说,只好竹筒倒豆般全抖搂出来,说:“今天出门办事,街上十成人倒有八成在讲,说咱们小少爷不知怎么得罪了宝中堂,宝中堂为了这个气得吐血,立马一纸文书告到了衙门,小少爷就被他们抓走了,后咱们老爷知道了这事,想去说情,谁知人家讲了:这是通天的大案,任谁都不能放。”

赵英奎的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既然是得罪了宝中堂,可见是私事,哪又何来“通天大案”之说?

徳琳脑筋转得快,她立刻想到去年柏辉和宝中堂儿媳厮混的那件事,必然是此事发作了,又被人家趁机揪住了小辫子,立马将私仇变做公案,好乘机泄私愤,而且高锟和宝中堂的不合由来已久,公事上深受其掣肘之苦而无可如何,虽然面子上还过得去,私底下却一直较劲。

如今爱子落到别人手里,高锟必然心神焦虑,这几天都忙于应付去了。

捱到高锟回来,已经是深夜。

徳琳见书房的灯还亮着,就一个人过去推门而入。不过两天时间,高锟看来依旧红光满面,其实是硬撑着的一个空架子。

见女儿有话要问,他只淡淡道:“这是柏辉自己种的因,就让他自己去承受好了。”

徳琳道:“就没一丝儿办法?”

高锟有气无力地笑笑,说:“把我的职权让给人家?人家走了这步棋,等得就是我丢城弃地,还稀罕我把盘中肉特意送到他嘴边?”

一席话,惨淡黯然,却是徳琳从来没有见过的颓废懊恼。她想即使自己再劝,也无非些不着痛痒的话,干脆还父亲一个清静,好让他安心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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