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了什么?”
池灿宁走到裴暄身边的时候,他伸出手来亲昵地捏捏他的手指,"这么久?"
此刻池灿宁只要一低头看着裴暄的脸,他就能想起来这个人小的时候穿着开裆裤的样子,满脑子都是,见裴暄这么抬头看着自己也不犯花痴了,反而是生出了一股母爱。
“爷爷给我看了你的照片。”
“什么照片?”
“穿开裆裤的照片。”
裴暄:“……”
这个老头子真的很冒昧。
“忘了吧。”他命令道。
“不可能忘的。”
夜深,裴暄叫司机去把车开过来,池灿宁坐在沙发上困得直打呵欠:“我们今天不在这里过夜吗?”
“我明天早上有会,所以今天最好回去住。”
裴暄低头把挂在池灿宁脸上的泪珠擦下去,池灿宁顺着他的动作微微抬脸:“好吧。”
电梯门“叮”得一声打开,爷爷坐在轮椅上缓慢地移动过来,他们以为裴爷爷已经睡着了,但他应该是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把两个人送出门外。
池灿宁受宠若惊:“爷爷,不用送了,您回去休息吧。”
“算了,送你们这一次吧。”
爷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大孙子身上,得逞一样地笑了一下。
裴暄问:“怎么了?”
“没什么。”爷爷的表情很奇怪,像是不舍又像在幸灾乐祸,笑容都苦涩了起来。“我只是觉得你要倒霉了,但是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趟这趟水吧。”
嘿!
裴暄无语至极,只觉得跟这个老头子实在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扭头就走。
但是不知为何,车子行驶到大门,他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头,那个老头子还在门口,笑盈盈地目送着他们离开,好像隔着车窗看到了裴暄在回头,但他只是摆了摆手,没再说话。
走吧。
“你怎么了?”池灿宁发现裴暄的脸色难看。
“没事。”裴暄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可能谁最近没睡好。”
“好吧,那回家了你早点睡。”
池灿宁最近已经慢慢地将那个公寓称为家了,裴暄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转变,并没有出口纠正他,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就像他希望员工把公司当成家一样,他也希望金丝雀能把雇主这里当成家。
池灿宁发现裴暄今晚兴致不高,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于是洗完澡后换上睡衣,顶着一脑袋半干不干的头发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房门,等裴暄洗完澡回到床上的时候又黏糊糊地贴了过去:
“你为什么不高兴?可以跟我讲讲吗?”
裴暄把他的胳膊拉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手指。“没事。”
“可是我不想让你不开心,那样的话我也会不高兴。”池灿宁很老实地交代,“我睡不踏实的。”
裴暄抬眼看着他眸光深邃,隐藏着探不清的思绪。
过了许久,池灿您被他盯得全身发毛,眼前人却忽然俯下身子来在他的唇边小啄一下。
“这样就开心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裴暄把人摁倒,“明天早上不是有课?早点睡。”
“那晚安裴暄。”池灿宁盖好了被子,对着他摆了摆手,“你今天晚上会做一个好梦。”
他的语气太过于理直气壮,好像是命令一般,裴暄低头看着他,嘴角漾着笑意,蜜一样的。
“遵命。”
池灿宁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裴暄的床太舒服了,裴暄身上的味道也很香,他躺在被窝里好像被裴暄的气息包裹了起来,在这里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危险因素。
凌晨,黑甜的梦境被人搅碎,他在睡梦中好像听见裴暄在打电话,又急急忙忙地起床,池灿宁不明所以,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却看见了裴暄强忍悲恸的面孔。
他说:“我爷爷刚才去世了。”
池灿宁万万没想到离别来得猝不及防,手背上好像还存留着裴爷爷抚摸时候手心的温度。
身边的人一路上都很安静,明明是面无表情的,空气中却弥漫着悲伤的味道。
池灿宁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安慰他,对于亲人的离世,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感觉是在隔岸观火。他只能伸手握住裴暄微凉的手,之前明明温暖有力的手掌如今有点发凉,掌心微微颤抖着。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裴暄:还有我在。
裴老爷子是在凌晨去世的,走得很安详。
这位老人走过波澜壮阔的一生,临终前唯一的心愿是把自己身上的氧气管、心电监测……这些东西都撤掉,好让他安稳地睡一觉。裴暄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赶上医生推着仪器出门,他沉默着走到老人床前,握住他干枯苍老的手。
裴暄对于这个场景很熟悉,他小的时候勉强算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小男孩,总是对于新来的一天满怀期待,他会很早地起来把老宅里的所有人都吵醒才肯罢休。在那段时间裴老爷子几乎没睡过一个懒觉。
每次被裴暄吵醒他都会恼羞成怒地把人拉到床上用胡茬扎他。
如今精力旺盛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沉稳的大人,也叫不醒想要睡懒觉的爷爷了。
裴暄鬼使神差地拉了拉爷爷的手掌,没反应。
他呼出一口气,身后的推门声响起,是父亲处理好了事务回来了,进门那一瞬间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讣告已经发了。”裴煜说,“小暄,爷爷走的时候我看着呢,他还算是高高兴兴走的,你要学会接受。”
“我没事。”
裴暄起身,将爷爷的手摆放好,起身:“生老病死这很正常,讣告一发老宅的人不会少,我去帮忙吧。”
他现在看来一切正常,好像并没有正在经历生离死别这回事。
池灿宁一直在门口等他,见门被打开了他马上迎了上去,怀里还抱着裴暄的外套,回头之间看见裴煜站在他们身后目视着他们离开。
他好像看到了裴煜的眼眶有一些泛红,但是只是在一瞬间,他抬手擦了一下之后又恢复了正常,扭头在医生手上的文件上面签了字。
太阳渐渐升起,朝阳洒在大地上,这个世界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老宅已经赶来了很多人,裴暄一一打了招呼,灵堂已经被布置起来了,黑白遗照摆放在正中央,遗照下面的蒲团上人来来往往,裴老爷子一生广结善缘,但是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没剩下几个,大部分前来吊唁的都是小辈。
没什么情分,所以前来吊唁得也不是很真诚,对着逝者近亲说了两句节哀,之后又不知道从哪里结交了几个小团体聚在一起,低着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说到兴起之处想笑却又不敢,
没人敢大声喧哗,也没人敢嬉笑打闹,环境是安静压抑的,但是却并没有几个人真的在难过。
裴老爷子若是在天有灵也许会欣慰,因为他在无意之间做了这辈子最后一件善事,就是又为这群人提供了一个聚会的理由。
裴暄跪坐在蒲团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只觉得荒唐极了,在那一瞬他忽然被从人群中分离出来,他好像与那群人生活在两个天地,他们的事情他理解不了,也插不进去。
他有一点恍惚,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在为了爷爷的去世深思不宁。
但他也足够虚伪,因为他现在甚至不想掉一滴眼泪被别人捉到痛处,只能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裴暄对此感觉到很厌恶。
池灿宁认识的人不多,现在也轮不到他去社交,他迫切的想要为裴暄做什么,但是又不知道从何下手,毕竟裴暄表现得太正常了,从始至终他连眼睛都没红一下,和生意伙伴的沟通交流都是滴水不漏的。
而他的身份尴尬,留在这里裴暄还要分神去照看他,他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之后,凑近他耳边小声说:“我先去房间等你。”
裴暄好像没听见,只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掌心,他猛地回神,却见池灿宁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水雾弥漫,好像下一秒就有泪要落下来。
夜深,宾客们或驱车回家,或直接在裴家寻一间客房休息,只有逝者的血亲守在灵堂,一时之间安静极了,微风吹拂着白帆轻微摆动。
灵堂的大门被人打开,细微的声音瞬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裴暄扭头看去,是池灿宁身穿一身黑色衬衫和西装裤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犹豫进还是不进。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裴老爷子上了香,磕了头,随后坐在裴暄身边问:“你要回去休息吗?”
“我要守夜。”裴暄扶住他的腰轻轻把人往外推,“你先回去睡。”
“可是你好久没休息。”池灿宁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急得脸都皱了起来,“这样人会垮掉的,你今天去休息,明天再来守夜可以吗?”
裴暄在中秋之前因为海外的并购案已经连续加了好几天班了,眼下一片青黑,显得人更加阴郁。
裴煜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动静,宽慰道:“小暄,你今天晚上先回去休息。”
“这不对……”
“没什么对不对的,你祖父就你这么一个孙子,你在累出病来他会担心的。”裴煜说,“左右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先回去休息。”
池灿宁站起身来拉拉他的袖子,将人带回去了。裴暄的房间离灵堂很近,房间的灯开得不足,只留下了一盏昏暗的床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我给你放了洗澡水,现在水温应该刚刚好。”
他说这这话的时候憋着嘴,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晶莹的光,嘴里还喋喋不休地讲话,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你看,水是很热的,还有香氛,这个睡眠香氛是我在你的柜子里发现的,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很需要,还有还有这个牛奶……我放在加热板上了……哎呀我不说了你先洗……”
他像个没头苍蝇似得在浴室里到处乱装,摆放在架子上的洗发水被他叮呤咣啷扫了一地,池灿宁赶紧蹲下来收拾,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裴暄伸手在他的脸上轻碰了一下,摸到了一手微凉的泪水:“你怎么了?刚才有人给你脸色看?”
他这才发现池灿宁的情绪有一些怪怪的,总是在下意识地躲着他,难不成还真有人敢给他脸色看?
要不然为什么从来都不喜欢哭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发生什么事了?”他看池灿宁迟迟不说话,又问了一遍,“我在问你话,你听到了吗?快说怎么了,要不然就……”
“没什么。”池灿宁手忙脚乱地擦眼泪。
“没什么为什么哭……”
“我就是觉得你现在太难过了。”
池灿宁只觉得自己这个人麻烦得很,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难道还想让裴暄在这个时候分出神来哄自己吗?
但他又很矫情地憋不住情绪,下嘴唇憋得直打波浪号。
“对不起,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来着,但是看你那么难过我居然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裴暄,你那么难过为什么不哭呢?”
“对不起,我想让你舒服一点的,但是看你那么难过我心里也很不好受……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
池灿宁好像替他把没流的眼泪流出来了,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裴暄在他面前愣怔地站着,听着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只觉得心好像被人猛地撞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率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将眼前的人搂入怀中。
“对不起裴暄,我不哭了。”池灿宁摇摇头,“你休息吧,泡泡澡好吗?”
到现在他还在道歉,他是真的因为没有帮上裴暄的忙而感觉到抱歉。
裴暄靠在洗手池上,怀里抱着瘦弱的人,声音发闷:“你说我难过,可是今天我甚至没为我祖父流一滴眼泪,难道不是冷血吗?”
怀里的人猛地摇头,头发在他的脸颊出蹭来蹭去:“怎么会!”
池灿宁回抱住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裴暄,在社交中把自己的情绪放在后位,这是成年人的生存法则,恭喜你裴暄,你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成年人了。”
裴暄听了这话闷闷地笑了两声,说不上来是自嘲:“看来我二十八岁,终于成为一个成年人了吗?”
“是一个很成熟的成年人。”池灿宁补充。
“好吧。”
浴室里安静极了,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像是一座世外孤岛,这岛上只有他们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裴暄依旧没有撒手的打算,池灿宁就那么任由他抱着。
“洗澡水要凉了。”
洗澡水正是温热的时候,跑进去好像浑身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池灿宁把他房间里那瓶Romanee Conti倒浴缸里了,裴暄眼神扫到垃圾桶里那个红酒瓶之后愣了一下:这臭小子居然还知道给他泡个红酒浴。
但是鉴于他对池灿宁本人的了解,他应该是不知道这红酒多少钱,要是让他知道了又要一晚上睡不着觉,于是裴暄很善解人意地选择了闭嘴。
池灿宁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拉了一张小板凳坐在裴暄身边,伸手给他捏肩膀。
他是真的很想帮上什么忙了,只可惜手劲儿实在是太大,没过一阵子裴暄的后脖颈都捏紫了,不怎么解压,但是很去火。
“是因为看到我在难过,所以你控制不住流泪的对吗?”
池灿宁耳根泛红:“嗯。”
他一直在问能为裴暄做些什么,但是在裴暄看来这就已经足够了,池灿宁的出现好像直接告诉了他:他的世界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这对裴暄来说就好像把他拉出了淤泥遍布的沼泽。
池灿宁问他:“你现在还很难过吗?”
“还成。”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你听说过一种说法没有?”
“什么?”
“那种说法,就比方说你现在二十八岁,爷爷八十八岁,等你五十八岁的时候爷爷还是八十八岁,那么从今往后无论你在人生中走出的哪一步路都是走在于爷爷重逢的路上。”池灿宁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裴暄,其实我们的一生都是走在与家人相聚又重逢的路上。”
裴暄深吸一口气,好像今夜有小行星撞击地球,直接把他的心撞塌了一块。
裴暄:爷爷,我好像看见爱神降临了
(不怎么正经的分割线)
灵岫:Oi(拍着肚皮)今天我更得多吧(拍着肚皮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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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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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终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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