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莘等啊等,从白天等到黑夜,从朝霞等到明月,他再也坐不住了,一鼓作气冲到书房推开门,大摇大摆来到案前,“听说你昨晚受惊了?”
韩施头也没抬,淡然道:“你从何处听说的?”
凌莘眨巴眨巴眼睛,被他问得猝不及防,脑子飞速运转起来,谎话信手拈来,“下人之间传遍了,大家都很关心你的睡眠,所以我来问一问你。”
“此事为虚言,你无需听信。”韩施语气平淡,却无端让人感到压迫感扑面而来。
凌莘往前一步,身影笼罩下来,韩施眼前的光线让他挡住,不由得抬头看着他,“还有何事?”
凌莘俯下身,双手撑案,与他平视,一脸认真道:“下人都告诉我了,阿阮即将回来,到底什么时候?”
不管了,先套一套他的话。
韩施道:“我怎么不知,她要回来?”
凌莘放柔声音,循循善诱试图说服他,“让她回来众望所归,你不如随大流,从一下众,这样一来,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威望就会更高,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
韩施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不。”
凌莘脱口而出道:“你不是答应过……”话未说完,猛地住了口。
韩施凝着他的脸,问道:“答应什么?”
凌莘一本正经道:“答应我永远不打麻将。”
韩施:“……”他是越来越听不懂他乱七八糟的用词了。
韩施:“出去。”
凌莘眯起眼睛,这小子油盐不进啊,看来他只能出此下策——
他蓦地把衣襟往肩膀一扯,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迈着妖娆的猫步绕过书案,姿态从容地跪坐在韩施正对面,一双手抱住韩施的脖子,猛然将他搂向自己,两张脸面对面眼对眼,他呵气如兰,“官人……”
韩施面无表情推开他,“出去。”却感觉手臂发痒,低头一看,只见凌莘几根手指轻巧地钻进广袖,沿着手臂向上爬,犹如藤蔓缠绕而上。
凌莘媚眼如丝,“官人……”
韩施不为所动,“没有商量余地。”
凌莘整个人向前一靠,韩施身子一侧,他顿时朝前歪倒。
韩施道:“你不必使诡计,我不喜如此。”
凌莘撑起身,狠狠拽回衣襟,“你就是不答应是不是!”
韩施道:“不答应。”
凌莘果断起身,扭头,“好你个家伙!山水有相逢,再见!”
门“砰”地甩上。
一如昨日情景。
凌莘气哼哼走回院落,随手抓住路过的一名老仆人,“青山在哪里?”
老仆人咿咿呀呀。
凌莘大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老仆人依旧咿咿呀呀。
凌莘恍然大悟,“城郊南边的二十里处是不是?”
老仆人照旧咿咿呀呀。
凌莘点点头,“我知道了。”转身进了院子。
另一名恰好路过的仆人满脸震惊,这,也能听得明白?需知老人家是全府唯一一个讲话没人听得懂他说什么的人……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匹马自韩府飞奔出来,一路朝城郊而去。
主院。
下人恭恭敬敬道:“他偷了马,向南边去了。”
韩施微微皱起眉,“我准许的。”
“偷”这个字眼,不适合用在他的身上。
下人弓腰垂得越发深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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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小镇街头,叫卖声此起彼伏,包子铺热气腾腾的蒸汽四下飘散,朝霞照耀在街头巷尾每一个人的头上脸上,蒙上一层胧光。
远远望去,人间烟火,甚是热闹。
一名牵着马的青年夹在人群中,张望四周,时不时摸摸肚子,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随手拉住一名过路人问道:“这位姐姐,你知不知道青山在哪里?”
过路人摇摇头。
他又拉住下一个人,“老兄,你知不知道青山在哪里?”
对方粗声粗气道:“不知道。”
他连问数人,皆是否定的答案。
他并不气馁,继续问下去,直到一路问到街尾,他困惑地挠挠头,“老大爷说的就是城郊南边没错啊。”
不错,此人正是偷马出逃的凌莘。
他牵着马进了一旁的小巷,低头见马蹄上夹着一根稻草,刚要弯腰去扯出来,迎面撞上一人,对方破口大骂道:“你不长眼睛啊!”
凌莘悠悠抬起头,“你长了,不过你长的是狗眼。”定睛一瞧,只见对方是一个抱着剑的少年,身量与他相仿,生得浓眉大眼很是俊俏,只不过此刻的横眉倒竖破坏了他的好相貌。
“你说我是畜生?!”少年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道。
凌莘笑嘻嘻道:“聪明。”
“轰”的一下,少年从脸红到脖子根,气的。
他长那么大,还没有人敢这样羞辱他!
他握着剑柄一拔,寒光出鞘。
凌莘神色一凛,“好剑。”
“咣”的一声,利剑横亘在凌莘脖子上。
少年冷冷道:“今日我便要你尝尝我这把剑的厉害。”
凌莘面不改色,不躲不避,一派英勇之姿,“你也只会欺负手无寸铁的平民。”
少年哼了一声,“骑得起马匹的人,怎么会是平民。”
凌莘斜眼看了看马匹,脖子是纹丝不动,“我说这是别人的你信不信?”
少年眼神和剑一样冷,“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你很快就要命丧我的剑下。”
凌莘大义凛然,“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少年手腕微动,冰冷的剑贴得更紧,“你还有什么遗言要我带给你家里人?”
凌莘垂下眼,“我没有家里人。”
不等少年说话,他又一脸哀戚道:“我五岁那年,父亲被抓去战场为国捐躯,我八岁那年,母亲思君过度自缢身亡,十二岁那年,我爷爷突发重病一夜去世。我无父无母长到至今,只能四处漂泊,四海为家,吃剩饭,穿旧衣,冬天长冻疮,夏天出痱子,一身的病,没钱医治,我这辈子孤苦伶仃,不期盼有人拯救我一生喜乐,只期盼有人带着我脱离苦海,今天,我终于等到你了——我的恩人。”
少年的手掌微松,剑往外挪了一寸,犹豫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凌莘苦笑,“我骗你有什么用?”
剑再度往外挪三分,“可是,你之前并没有告诉我……”
“我们只是初识。”
剑彻底放下,少年回想起自己先前的那句“你不长眼睛啊”,心中悔恨万分,他真该死啊!
少年拉起他的手,“走!”
凌莘道:“去哪儿?”
“我家。”
少年家中的大人都不在家,少年乒乒乓乓在厨房里翻箱倒柜,端了一大碗黍米饭上来,饭上面还放了一筷子咸菜,热切道:“趁热吃。”
凌莘毫不犹豫接过,正好他饿了,又忘带钱吃饭。
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少年眼中泪光浮现,倒了一碗水给他,“吃慢些,我不与你抢。”
凌莘艰难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粗糙的饭,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一大碗水,一抹嘴,“我走了。”
“你去哪里?”
凌莘看了一眼院子里悠哉悠哉溜达的马匹,道:“我要去青山。”
少年好奇道:“你要去那里孤独终老?”
凌莘摇头,“不是,我要去找一个人。”
“谁?”
“我的一个朋友。”
少年惊讶道:“你有朋友?”
凌莘一本正经道:“我认定她是我的朋友。”
不知道少年联想到些什么,瞬间满眼同情,“从今以后,我也是你的朋友。”
凌莘一脸平静道:“我真感动。”
少年却似当真了,握起他的手,充满真挚,“从此你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找我,我以后会是很厉害的游侠儿。”
凌莘站起身,走出门,“好好好,我以后有什么困难第一个想到你。”
少年追上去,在他的身后问道:“你为何要找你的朋友?”
“她不见了。”
“他叫什么?”
“阿阮。”
凌莘推开门,正要出去,却听身后人道:“可是在相府做工的那位阿阮?”
他飞速回过头,“你认识她?”
少年道:“她是我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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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激动得险些端不稳水杯,没想到世事如此奇妙,“我表姐一家昨日便搬走了,听闻她本来是被调离相府,不知为何又辞工,昨日一早就走了,也没跟我们打一声招呼,我们都不知道她们一家搬去哪儿了。”
凌莘抿了抿唇,“那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少年细细思索,“没有。她好像是从青山回来便直接走了,我们已有好多日没见过面。”
“她家里人有没有说什么?”凌莘心有不甘追问。
少年认认真真回想许久,“没有。都是些家长里短,没有别的不同。”
凌莘饮一口水,眼眸暗淡道:“我知道了。”
出门牵马。
少年扶着门框,“你何时再来?”
“下次吧。”凌莘没有回头,一人一马走出了院门。
——————
夜色如浓墨,泼洒遍天空,带来沉沉的黑。
气势迫人的男人下了车,走进大门,身前小厮提着一盏灯笼,脚步声轻轻回荡在周围。
经过花园,男人脚步一顿,低沉的声音响起,“去西侧偏院。”
小厮随后一拐,拐进另一侧的小道,引着男人向前。
不多时,偏院呈现于眼前。
男人伸手掌,“我自己进去,你先走。”
小厮将灯笼放于男人掌心,自行退下。
男人提着灯笼在门口静立片刻,推开了门。
再往前一些便是那青年这段日子住的屋舍。
男人走上前,来到门前,伸手一推,意料之中的轻而易举。
那青年今日并不在府上,想来是去了青山,门内应当是空无一人的。
他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来到内室,却见山水画的屏风后,被子高高隆起。
男人呼吸一滞,放缓放轻脚步。
床上的青年翻了一个身,脸蛋朝上,睡得正酣。
男人吹熄灯笼里的火光,借着窗外明亮月色,走到床边,俯身,极轻极柔,极度克制地抚摸过青年的脸庞。
温热的,光滑的。
是活生生的人。
鬼使神差,他低下了头。
唇瓣相触的那一刻,他反应过来,尝试抽身,身体却比思想快一步,深深印了上去。
柔软甜美得令他心醉神迷。
只这一次,只放任一次就好。
男人加深这个吻。
凌莘做了一个梦,差点在水里淹死的梦,他如同浸猪笼似的,身上绑着大石块,沉入水底,呼吸不顺畅,心口也难受。
他迷迷瞪瞪睁眼,呼吸间盈满清淡酒气,他呜咽着推了推身上的人,推不动。
衣裳下一只手乱窜,撩拨得他泪花闪闪,像极了烟雨朦胧的江南,下着绵绵小雨。
“放开我。”他含糊不清的吞咽被男人尽数咽下腹中。
月光照映在屋内,床上人影摇晃,旖旎春色一室弥漫。
凌莘挣扎着用尽力气别开脸,躲过男人的唇,怒气冲冲喝问道:“你是谁!”
男人低沉的声音宛若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小莘。”
韩施!
凌莘错愕至极,“你为什么……”
男人声音温柔得与白日的强势判若两人,“做我的人。”
凌莘颤巍巍,简直不敢相信,“我?”
搞基?!
韩施是基佬?!
这个荒谬的笑话,他一时不知道该震惊还是大笑。
韩施道:“你不愿意?”
凌莘呵呵一笑,“打死我都不愿意。”
他是傻子才答应。
韩施沉沉道:“那便不必多言。”
手上再度动作起来,一寸一寸攀山越岭。
凌莘倒吸一口凉气,明白了他的打算,好家伙,好家伙!这厮想霸王硬上弓!
他身上有伤,肯定打不过这厮。
他果断低头,“我考虑一下!”
衣裳里的手一停,“只是考虑?”
“明天给你满意答复。”凌莘只差没举双手投降。
身上人沉默一息,似乎在辨别他话语里的真实性,下一瞬,凌莘感觉身上一松,整个人呼吸顺畅起来。
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门吱呀开启。
他走了。
不久后,月上柳梢头。
一道黑影爬下墙,嘴里嘟哝,“吓死人了,不跑才怪。”
夜色下,黑影飞奔的身影犹如离巢的鸟儿展翅,匆匆奔向未知远方。
清冷的月光孤寂地落在人间,洒下一地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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