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的刹那，周遭药王宗精心布置的雅阁仿佛也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变得空旷而冷清。
我独自坐在柔软的蒲团上，身下是能宁心静气的冰丝毯，窗外是药王宗耗费巨资营造的、云雾缭绕、仙葩盛开的奇景，空气中弥漫着价值不菲的凝神香气。丹貌红宗主将我安置得极为妥帖，甚至堪称奢华。这间雅阁比之前等待师尊时的偏殿更加精致舒适，一应用度皆是顶尖，门外还有两名药王宗女弟子随时听候吩咐，态度恭敬得近乎小心翼翼。
可这一切，都无法驱散心底那一片冰冷的空茫。
师尊又闭关了。
虽然这次与以往不同，没有那该死的凝血月暗中窃取她的灵力，她可以真正安心地冲击境界。我甚至能想象，当师尊出关之时，那身磅礴如海的灵力必将更上一层楼，或许真能如我所期盼的那样，达到渡劫期大圆满，成为此界名副其实、无人可撼动的第一人。
我该为她高兴的。这世上无人比我更期盼她强大、自由、不受任何桎梏。
可是……心口那细密的、如同针扎般的疼痛，却又如此真实。
渡劫大圆满……离那传说中的飞升之境，便只有一步之遥了吧？
而我呢？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腕间冰凉的无音不全，感受着自身金丹初期那虽在同辈中堪称卓越、此刻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的灵力。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我与师尊之间，隔着一道道望不到尽头的天堑。
她是翱翔九天的凤，而我，不过是地上仰望她羽翼光芒的一粒尘沙。她拥有绝世的资质，累积了千年的修为，她的世界广阔无垠，注定要走向更高的苍穹。
而我那隐秘的、不容于世的妄念，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无望的痴想。注定了……会被远远抛下的命运。
或许终有一日，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化作一道流光，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天际，去往我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一点点漫上心脏，几乎要将我溺毙。我闭上眼，强迫自己收敛心神，运转功法，试图将那些纷乱痛苦的思绪压入金丹深处。
师尊让我等她，让我安心修炼，我不能让她失望。至少……至少在她还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成为她的拖累。
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带来细微的暖意，却暖不透心底的寒。
就在我心绪稍稍平复，即将沉入修炼状态时——
“吱——啊啊啊啊啊——！”
一声极其突兀、高亢、甚至带着点破音的尖叫声猛地炸响，瞬间撕裂了雅阁内的宁静！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都被惊得漏跳了一拍。循声望去，只见那个一直被放在桌角的寒冰小笼里，那团雪白的毛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用两只小爪子扒拉着笼子的冰棱，绿豆大的黑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我。
见我看它，它非但不怕，反而扬起小脑袋，用一种极其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颐指气使的语调，口吐人言：
“喂！那个穿白衣服的！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本小姐醒了！饿了！有没有点眼力见啊？快拿点吃的来啊！要灵气足的！最好是有百年份以上的冰莲籽或者雪参须！”
它的声音清脆，像个被娇惯坏了的小女孩，语气里的傲慢和催促毫不掩饰。
我：“……”
一瞬间，什么伤春悲秋，什么自怜自艾，什么绝望未来，全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几句话给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满满的错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我愣愣地看着笼子里那只昂首挺胸、仿佛不是被关着而是来视察的雪毛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师尊……这灵宠……它能退货吗？
似乎是我的沉默让它不满，小雪鼠又用力拍了拍笼子，催促道：“快点呀！愣着干什么？饿死本小姐了！你们人类修士都这么迟钝的吗？”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被搅得乱七八糟的心情。想起师尊将它塞给我时的嘱咐，让我“熟悉熟悉”、“培养感情”……师尊知道它是这样的吗？
我站起身，走到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笼子里的小家伙。它似乎一点也不怕生，反而对我打量它的目光很不满，小胡子一翘一翘的。
“你会说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虽然主持人说过，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惊奇。
“废话！”小雪鼠丢给我一个鄙视的小眼神，“本小姐天赋异禀，开窍早不行啊？快点，吃的！”
“你想吃什么？”我耐着性子问。师尊留下的灵石不少，买点灵食应该够。
“刚才不是说了吗？冰莲籽！雪参须！至少要百年份的！别的……嗯，玉髓芝、千露草也行，将就一下。”它掰着小小的爪子数着，一副很挑剔的样子。
这些都是价值不菲的中高阶灵植，它倒是会吃。
我正想开口，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随即是药王宗女弟子恭敬的声音：“谢仙子，可是有何需要？方才似乎听到些动静……”
想必是那声尖叫惊动了她们。
我尚未回答，笼子里的小家伙倒是抢先又叫了起来：“有有有！需要！快送吃的来！要好吃的！灵气足的！”
门外的女弟子显然也愣住了，片刻后才迟疑道：“……仙子？这是？”
我顿觉头痛，只能扬声道：“无事，是灵宠醒了。劳烦送一些……适合灵鼠食用的灵植果实过来。”我没直接点它要的那些，寄人篱下的自觉还是得有的。
“是，弟子这就去准备。”门外的脚步声远去。
笼子里的雪毛鼠却不乐意了，在笼子里跳脚：“什么适合灵鼠的？那些低等货色怎么配给本小姐吃！”
我不再理它，继续打坐。
闭眼没一会儿，听到了它恼羞成怒的声音：“你要饿死我吗？小心我告诉云卿仙尊你虐待我！”
它居然知道师尊？难不成之前在装睡？
我微微蹙眉，睁眼看着这只不仅吵闹、还会告状的小东西，感觉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师尊这到底是给我找了个灵宠，还是找了个祖宗？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哟，看来小雪团子醒了？脾气还不小呢。”
只见丹貌红宗主款步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华丽的翠绿丹炉纹长裙，发髻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精明又热络的笑容。她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手中端着几个玉盘，里面盛放着各式各样灵气盎然的灵果、坚果和一些处理好的灵植根茎，品相极佳，远非普通弟子能拿出的。
“谢仙子莫怪，”丹貌红笑着对我点点头，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炸毛的雪毛鼠身上，“这雪毛灵鼠一族在极北之地也算一霸，性子是骄纵了些，但灵性确是极高。它们最爱食这些冰属性的灵植，对成长大有裨益。”她指了指侍女端上来的东西，其中赫然就有冰莲籽和雪参须，虽然年份看不出，但灵气充沛无比。
那雪毛鼠一看，顿时眼睛亮了，扒着笼子吱吱叫：“对对对！就是这个！快给我！”
丹貌红被它逗乐了，亲自拿起几颗饱满的冰莲籽，透过笼子缝隙递了进去。小雪鼠一把抱住，咔嚓咔嚓啃得飞快，一边吃还一边含糊不清地抱怨：“嗯…还算有点见识……比那个白衣服的笨蛋好多了……”
我：“……” 我感觉我的手有点蠢蠢欲动。
丹貌红掩唇轻笑，挥挥手让侍女退下，然后对我道：“谢仙子不必亲自操心这些琐事，我已吩咐下去，日后这灵鼠的一应食水，皆由我药王宗供应，定会挑选最好的，保管把它养得油光水滑。”
“多谢丹宗主。”我敛衽行礼。这份殷勤，自然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
“仙子客气了。”丹貌红摆摆手，态度十分和善，“仙尊闭关前特意叮嘱要好生照顾仙子，我岂敢怠慢。仙子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在这药王宗内，无需拘束。”
她话锋一转，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那只埋头苦吃的雪毛鼠，又道：“不过，灵宠虽好，亦需耐心驯导。尤其是这等灵智已开的，更需好好沟通，建立契约，方能如臂使指。仙子若有什么驯宠上的难处，亦可随时来问我。”
她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这老鼠太吵太能惹事，你赶紧把它收服了管管好！
我再次道谢：“晚辈记下了。”
丹貌红又寒暄了几句，无非是让我安心住下，需要什么丹药尽管开口，这才施施然离去。
雅阁内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那只雪毛鼠啃食灵植的咔嚓声。
它吃饱喝足，满意地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打了个饱嗝，然后歪着头，用那双黑豆眼瞅着我，语气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嗯……看在你最后还算懂事的份上，本小姐勉强承认你是我的临时饲养员了。我叫白璎，白雪的白，璎珞的璎。你叫什么？”
我看着这只前后态度迥异、吃饱了就稍微给点好脸色的小东西，忽然觉得，或许……有它在，这等待师尊出关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熬了？
至少，它吵得我没太多时间去胡思乱想那些令人绝望的未来。
我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开口：“谢音。”
“谢音？嗯，名字还行。”白璎老气横秋地点评道，然后打了个哈欠，“好了，本小姐吃饱了要睡会儿，没事别吵我。”
说完，它居然真的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团成一团，眼睛一闭，秒睡。
我：“……”
看着它那副没心没肺、吃饱就睡的模样，再对比自己方才那些沉重的心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驯宠之路，看来道阻且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