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骗我?”
“骗你我能年轻十岁吗?”
“不骗我你也年轻不了。”
彭宁向来是有一说一、我行我素的人,白千羽对他那叫一个了解到有点犯恶心,最大的特质就是“诚实”,诚实到在那条“艳照”微博下边,粉丝问“这人谁啊?”,他无遮无拦地回“写情书的师弟”,还顺道附上了那封信。
去他的诚实。
白千羽的眼中突然闪过一瞬间的恍然若失。
约会,像他跟小严则那样的约会吗?那就会有言笑晏晏,有亲吻,有抚摸,还有木床没办法承受的摇晃乱动。
跟一个女人?开什么玩笑?他白千羽又不是女孩子。
何苦小严则这么多年不喜欢男人,非要跟他委曲求全。
用指甲盖想想都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严则身体的反应那么强烈,常常一条道干到后半夜,三更过了还要五更,如果不喜欢不沉迷,怎么会那样呢。
“总之,凡事多长一只眼睛,多留一颗心眼。”
“三只眼睛当我是二郎神么?”
彭宁闷了杯白兰地,顺着月色斜睨过去,皎皎的冷光之中,白千羽又长又卷的睫毛正在慌乱地颤动,头发细顺地随海风摇摆,不时遮住脸颊,显得那张脸更加窄瘦。左耳的单只黑色耳钉,倒也跟那身黑色衣服很配了。
正在神游之际,只见白千羽好像悟出了什么真经,“哈哈”一声,“我懂了!”
纵使彭宁再怎么有准备,也让这句突如其来的“我懂了!”气到憋出一句“你懂个屁”。
白千羽迅速道:“小严则最近想拿下一个搞传媒的大佬,主营的就是直播,跟那位主持人走得近一点,没准是在牵线。”
彭宁不留情面:“千羽,那位女主持名叫叶荃,她的父亲是叶青华。”
海市有位法律界的肱骨,参与过很多法律条款的修订,虽然这些年退休在家,在业界的地位依然不容小觑,在好些个巨头公司挂名法律顾问。
这个人就是叶青华。
搭上这艘快艇,其一能连通严则最眼馋的客户资源,其二还能疏通公检法的门路,对严则来讲可谓是能通天遁地。
他临近毕业那年,有一天心血来潮,拉着白千羽走到城南一栋顶奢华的楼下,指着楼顶,开口就是一句让白千羽犯怵的:“看见那户人家没有?据说那是叶青华的家,如果他有个女儿,我拼死拼活也要当他女婿。”
这话不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冒出来——
但凡白千羽对他多上一点心,严则就会从哪栋高楼里找到一位需要好女婿的老丈人。
这些年缺他这位准女婿的,横跨了政商法三界的顶流。
所以当年白千羽说给彭宁的时候,根本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一带而过。
如今……
彭宁没匀给他一点薄面,甩了几张“约会照”到他面前,眼看白千羽还是将信将疑,长指戳向严则的头,再移到他的腕间。
白千羽的眼神木呆呆地顺着彭宁的手指移动,心头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了然——的确是他。
头发泛着暖黄,手戴一块积家的月相手表,是他给严则的合伙人贺礼。
严则的营养在认识白千羽之后才跟上,从羸弱不堪变得英姿挺立,体能和肌肉都有质的突破。唯独一点——他的发质跟过去没任何不同,偏软,不够黑亮,灯光一照更像棕黄,看起来依然是发育不良。
那表,严则中意很久,白千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借着律所成立的由头送给了他。而严则的回礼,是一响放完即无的彩炮,“砰”的一声后,严则念念有词:“如我心意,五邪退避!”
白千羽软声笑了一声,“哪五邪?”
“奸、懒、骚、浪、贱。”
严则跟叶荃去的是家米其林餐厅,灯光颇为暧昧,氤氲着风流之意。
寥寥几张照片,画面感生动详实,氛围感张力爆表,说像偷拍,不如说像文艺片的剧照,耐人寻味。
叶荃,那位女主持,肤色跟他一样白腻,短发干练持重,长短和白千羽不相上下,虽是约会,却没红唇高跟的搞出很多女人味,穿了套很宽大的西服套装,倒很随意。
这么说来,跟自己有点像喽。
白千羽很是大惑不解,大脑空白之余,收起照片。
彭宁心有感应,高脚杯敲了敲他的,面色微沉:“算了,不开心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谈。来说点正事。‘恪守成宪’早就步入正轨了,前些年你还可以诡辩说自己在忙大后方,没时间去上庭,那现在呢?据我的法官朋友说,可从没见过你白千羽的样子,还以为这名字是哪只鸟的化名。”
白千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间有点被问噎住。
“还在恐惧对吧。”彭宁说。
白千羽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用不遗余力的声音道:“恐惧?你疯了?我怕什么?送那个人进去,第一符合道义,第二遵守法理,第三……第三,大仇得报,我开心死了。”
彭宁没从他语调中听出一丝一毫的开心。
白千羽:“不是说不谈不开心的事吗?”
“刚才是谁说自己开心死了的。”
“……”
彭宁的脸介乎“斯文禽兽”和“阳尾患者”之间,用平板的声音客观地陈述一件东西时,看起来总是不慕人世,人是不举。
“据说他在狱中表现很好,最近减刑成功,不出两年就要重见天日了。”他阴沉道。
“那我再送他进去!”白千羽的逆鳞不多,连严则怼脸骂他都能忍,严则对他干什么可能他都无所谓。
彭宁嘴里的“他”不行。
那是白千羽的亲生父亲白甫,早些年做出海贸易起家,血赚了很多钞票,不出几年就收购了几家物流公司。后来做实业,跟人抢拍地皮,生意场上呼风唤雨,家产在盛时挤到了富豪榜。
白千羽生于锦绣,被人“少爷少爷”地敬称过一段时间,后来,他记事起遇到的第一个场面,就是家里又冒出来一个叫白千鲟的少爷,白千羽就再没享受过亲生母亲的拥抱。
听家里的老人说,他妈跳海那天,恰好选了白甫起家的那艘货船,选了一条让白氏跑烂了的航道,自此,她的死成功变成一道诅咒——
白甫再没从老本行里赚到一毛钱。
生意人嘛,多少都有些迷信,敬奉神佛,却对鬼祟之类的尤为忌讳,有事没事点个七星灯,拜个白龙王之类的。
那艘船后来在无人掌舵的情况下,在大海中央“神秘”烧毁,浓烟飒飒地滚了几里地,最终从海岸线上,看到“风神号”轰轰烈烈地沉向海底。
有人后来告诉白千羽,这是白甫在给母亲的魂魄作法,将她的冤魂镇在那一望无涯的大海,与动物尸骨作伴。
白千羽觉得他母亲的灵魂或许落在了一处鲸落,生气盎然,有海星和璀璨的珊瑚,她不仅不孤单,得空了还会聊赏风月。
但是有一天,白千羽在电视上见到真正的鲸落,却是败坏恶心、海虫晃荡的样子,最令他窒息的是,海底黯淡无光,多看一眼就窒息一眼。
快到地心,温度像地狱。
白千羽突然明白了白甫的恶毒心机。
他学了法,跟以前的老管家联手,试图让白甫锒铛入狱,让他恶有恶报。
走航道的,多少都要上下打点,他们就从此下手,找到白甫经济犯罪的证据,毫不留情地递交检察院,又亲自下场指控白甫行贿官员,说到激动之处还流了几滴泪水。
像条鳄鱼。
他对法官说:“正是因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所以我才更要大公无私。”
那一年,经济犯罪还没从死刑罪名中剔除,白千羽清楚地知道,兵行险招,他爸这个光杆司令是会死的。
学法律的起因是白甫,然后才是因缘际会地当彭宁师弟,认识严则。
白甫送监之后,白千羽再没出庭过一次,对“法”也是避之不及,除了一身正道之光的严则,那是他的例外。
法理太冰冷,只要过界便不再讲人情,可白千羽觉得情与理,他永远会选择前者。
白千羽从没对严则提过父母,他不说,严则当然也懒得问。
如果严则知道他不顾骨肉亲情,是个油盐不进的冷血动物,说不定会更瞧不起他。
想到严则——
唉。
“师兄,我恐怕还是要重操旧业,好好当律师了,那个……你认不认识目前有官司缠身的?介绍给我认识一下,我——”
“用得到我就改称‘师兄’?”
“那可不。”
“我回去问问,你啊……”彭宁的口气竟有一丝溺宠,他放下刀叉,惠灵顿牛排外的酥皮放着没动,餐盘上的土豆泥和西蓝花也让他略过没管。
白千羽:“你这也太浪费了,你知道我们家小严则可是吃得干干净净的。”
彭宁疑惑地看着他,“摆盘也要吃?”
“……”白千羽道,“就像我不理解海市这么晒,你还非要来定居一样,小严则的行事作风也自有他的原因,你不理解归不理解,不要嘲讽他。”
“严则心里有大的志向,出身贫寒却能走到今天,我由衷地赞佩,也自愧不如,所以,师兄,你给我介绍十个客户我才原谅你。”
“哈哈哈!”
彭宁也不知道白千羽这股自愈的本事是从哪来的,心道你是属壁虎的吗。他颇为无言以对地死死看过去,铮铮有声:“你对他的感情是一回事,生意是另外一回事,一码归一码。就算哪天你们分开了,也要想办法保住自己的那一份。你可能不在乎这些钱,但如果他真坑了你,你一定会恨不得他去死,这样,就不体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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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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