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于棣宿在长秋宫,帝后两人相拥无眠,皇后掩面哭泣:“宣儿,我的宣儿,他命怎么这么惨!”
于棣却想得更远,以前总以为于宣体弱,所以一应生活起居完全不让于宣动作,故而视力的问题到如今方才发现。听太医的意思,明显是发现时间过晚,才导致恶化到今天这般地步。
可于宣的身体,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问题?想到这里,他细细地和皇后解释,决定日后不能任由于宣日日卧床,总要下地行走,才是长久之计。
皇后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妇人,听了于棣的话深以为然。“只是……”皇后迟疑了一下,想想也只有她才方便劝说,还是咬牙说了出口:“看宣儿如今的情况,怕是难以继承大统,陛下可考虑……”
皇后的声音渐渐放低,最后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还是于棣接过了话头:“另择宗室子吧,看宣儿如此,朕也难受,朕戎马半生,为天下计,只是难免有生灵涂炭,因果使然吧……”
“陛下是天子,替天行道!”
“算了,天子如何,愚昧百姓罢了,谁人还不是**凡胎,脱不了因果轮回,否则昔年始皇帝岂能不万岁?
只是宗室子要立,却也不能急于一时。朕意,待宣儿身体恢复些许后,由宣儿主持一次大祭,以宣儿的名义命宗室子进宫。如此总能有香火情,让日后无论是谁纪念宣儿这一份情,让他做个太平王爷,与宣儿兄友弟恭,保宣儿一生平安。”
帝后的想法第二日便告知了于宣。于宣并非真的总角小儿,智力过人,帝后交流很少避过他,比之前世更添几分上位者的谋略。
他一下就明白了帝后的想法,而这也与他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谋而合。须知天天卧在床上固然美,可对于于宣这种爱演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当众表演更让自己兴奋的了。
于是,于宣迫不及待地戴上了太医给他定制的单框墨镜,小巧的镜腿下点缀着流苏,金色的框架悬在鼻梁,配合着他苍白的脸庞和无神的右眼,更是我见犹怜。
其实于宣的右眼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差,若完全集中注意力,是能够隐约看到走动的人影的。可他偏偏完全不肯劳驾眼珠,每每只有药童举着灯笼时,他才不由自主地任由眼睛随之迟钝地转动,在旁人看来,便是无药可救。
到了室外的时候,于宣在屋内躺得太久,刚一出门便被刺激得紧闭双眼,生理性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总要缓个片刻才敢慢慢睁开。
如今他身边的宫人总是穿得格外亮眼,身上亮闪闪的晶片,就是为了让于宣多少能看到些许。事实也正是如此,每次到了室外,和于宣说话时,他总能脸基本朝着讲话的人,旁人看来总能遮掩一二。只是和他说话的人总是苦笑,知道这位殿下至多知道说话人的方位,至于对焦,那或许只能祈求上天开眼。
和视力一样被提上日程的是于宣的行走。他生下来就没怎么下过地,腿上的肌肉都发育不完整,不要说走路,光是训练站立都费了很大功夫。
他体位性低血压很严重,眼睛又不好,一站起身头都是晕的,如今长秋宫内的院子里已竖了个双杠,他每日上午便被挂在那上面。说挂是因为他几乎全靠双手抱紧栏杆才能勉强维持住站姿,几个月过去了他才试探性地迈出了脚步。
说迈也不准确,于宣几乎不知道怎么抬腿,他的脚始终不敢抬离地面太远。于宣的腿脚本就没力气,踩在地上只觉得没有实感。再加上他眼睛不方便,他站起身完全看不到地面的样子,害怕得要命,只能由胯带动大腿一点一点前挪。
于宣的身体高低起伏,极费力又很难走远,每每走不了两步就心脏就跳得极快,只能停下来大口喘气。他的冷汗随着尿液一并流下,地面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痕迹。
说起这些痕迹,于宣本就发育不良,连带着括约肌和感觉神经都不太敏锐,尿容量极小却又感知不敏锐,每每等他叫人的时候身下已经开始滴漏。即便发觉他也不太能憋住,双腿绞成麻花都阻止不住,却总落得滴漏不尽,身体状况稍一差就会引发心疾,睡觉或病中的时候更是完全无知无觉。
于宣对此事极为介意,每次身体好些便会训练定时排尿,可训练到如今也只能是未生病时躺坐不动,频繁如厕才能勉强不失态。一走起路来,全付的精力都在脚下,根本由不得他自主。
只是半年的时光转瞬即逝,看着于宣还完全脱离不了侍女的搀扶,太医院几次讨论下来,给于宣进了副腋拐。有了此物,于宣总算能够独立行走,虽然步伐蹒跚,每一步都是先移动右拐微微向前探路,左脚几乎拖着地跟上,再移动左拐,全身重心前移,带着右脚踉跄上前。
只是于宣方向感极差,他左眼被遮住,右眼几乎是个睁眼瞎,宽阔的院子完全没有可供他定位的锚点。每每遇到房檐的阴影,骤然之间的明暗变化都能让他踟蹰不前,到头来总会走得乱七八糟。
还是一位见多识广的太医,让帝后破了祖例,拆掉了于宣居住的偏殿及院子里的所有门槛和台阶。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路,路上是几排微微凸起的圆点。于宣这才换了薄薄的靴子,踩着圆点慢慢踩出了房门。
这是他来这个世界十余年,第一次自己走出房门,感受着阳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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