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的天气,英伦风的公园和高耸的教堂,让华子绅有一种还在伦敦的错觉。
他最近没有休息好,偏头痛发作,整个人提不起精神,家里书房的桌子上还堆积着文件,秘书又打来一通电话,华子绅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他的秘书是一个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女人,与传统的干练精明不同,她还保持着大学校园里的青涩,华子绅不管她是装的还是怎样,总之跟古莎长得像就行。
也就这一次,他有些感情用事。
他试图说服自己,事实是遇上有关古莎的事,他总是会冲动。
秘书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匆匆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华子绅站在长廊下看向远方,人工种植的反季节花草长得很好。
有些东西看上去生机勃勃,其实根早就烂透了,只是为了维持表面的荣华不得不强撑着。
雨下的很密、很细,像柔软的银针,穿梭在天地间,织造了一副秀丽的银娟,风是不大的,偶尔树丛间会传来鸟叫,短暂又软绵。
华子绅又一次看向手腕上的表,再抬头时,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把黑色的伞。
宽大的伞遮盖住了伞主人的脸,只能看到修身的西服和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微微突起的青筋,显出几分性感的张力,和让人遐想的暧昧。
华子绅等待着。
雨打在树叶花丛中的声音与他的话夹杂,在走廊下响起:“好久不见。”
华子绅对上周阴卓的眼睛,他的眼睛轮廓很少见,有些厌世的冷淡,山根高鼻梁挺,睫毛不翘,上下眼睫毛在眼尾亲密地交织,难舍难分。
周阴卓的头发有些凌乱,西装却没有一丝褶皱,衬衫规矩地扣好,领带却有些歪,华子绅瞥了一眼,忽视掉那丝不羁,开口:“冬凛子的生日,我不去了。”
意料之中的,周阴卓没有露出很意外的表情,他的神色很淡,几乎是面无表情,华子绅到底是他的长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阿卓,你,还好吗?”
语词间流露出关心和很浅淡的小心翼翼,周阴卓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来:“谢谢小叔叔关心,我很好。”
思索一瞬,华子绅还是开口:“或许你就该跟我一起去英国,伦敦那里有一个医生...”
“小叔叔。”周阴卓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眼睛弯起来,笑容又扩大了几分,“符城挺好的。”
华子绅聊了两句家常,而后又聊了收购海外某公司的事情,周阴卓情绪一直很平淡,讲话也很有礼貌,华子绅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就像是智能的AI。
“冬凛子的生日,你去不去?”华子绅聊完了正事,点了一根烟,烟味迅速扩散,周阴卓不适地皱了一下眉头,没说去不去,但华子绅猜他是不去的。
关于这个周阴卓这个继妹,他一向不喜欢,不过这次,倒是不一样。
周阴卓接过华子绅递过来的两张照片,他垂眸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后知后觉看向华子绅。
华子绅的脸掩藏在烟雾后,周阴卓冷淡的表情终于龟裂,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在哪儿?”
华子绅笑起来,烟灰簌簌地从他的指尖掉落,成熟男人所拥有的算计与狠辣转瞬即逝,他开口,像是在安抚周阴卓:“阿卓,她就在这里。”
华子绅指了指地面。
“她就在符城。”
周阴卓微微眯起眼睛以此掩盖住眼中充斥的晶莹。
“冬凛子的生日,你去不去。”华子绅又说了一遍,他的视线从周阴卓身上挪开,看向走廊外。
“去。”周阴卓语气淡淡,露出一个笑来,他当然要去,找了一千零四十天的人,终于出现了,他怎么可能不去。
华子绅点点头,叔侄两人在廊下站了片刻,最终分道扬镳。他看着渐渐远去的黑伞,转身往里走。
高奢品牌的独生女今天在这里做礼拜,他陪同,算算时间,也该结束了。
半夜时分,雨势转大,噼里啪啦地砸在落地窗上,软沙发上躺着一个人,面前摆着几瓶烈酒,他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捏着照片。
沙发正对着投影仪,偌大的房间里没有声音,只有从窗外传来的闷闷的雨声。
借着外头的光,周阴卓举起手中的照片,他的碎发有些遮眼,细微的刺痛迫使他微微眯起眼睛,很勉强的,看清照片中的轮廓。
他当然不会忘记她的脸。
每一次做过治疗,入睡总会梦见她,有的时候她在哭,说这里太黑她好害怕,有的时候在笑说今天又看见他了她好高兴,但更多的时候她总是面无表情的静静地躺在摇椅上,梦里的天气总是和煦的,阳光大片大片铺在她身上,就像给她盖上一层软软的黄金毯。
周阴卓在恍惚间醒来,又在恍惚间入睡,反反复复,日复一日。
不知道举了多久,直至手臂有了酸胀的感觉,他才把手垂下,太安静了,周阴卓躺在黑暗中静静地想。
或许他就快疯了。
酒精让大脑变得迟缓,他慢慢地眨着眼睛,感觉到灵魂似乎在脱离躯体,然后慢慢地升高。
最后,砰的一声。
就如同汽水瓶子炸裂一般。
四溅开来。
记忆就像这样,碎的乱七八糟,今夜,他抓住了五岁的自己。
周阴卓很少能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退休的老管家说他小时候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周阴卓执拗地想,如果真的讨人喜欢,为什么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他,都要离开他。
五岁的生日,是最后一个父母都陪同他一起过的生日。
他个子小小的,带着宽大的生日帽,眼睛大大,睫毛密密,笑着拍手听父母给他唱生日歌。
在黑暗中亮起的五根蜡烛照亮了他稚嫩的小脸,乌黑眼眸中的倒影是幸福的模样。
他软乎乎的小手合在一起,虔诚地许愿,他希望家庭和睦,顿了顿,又补充了一个,他希望有人陪他一起玩,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人。
他的生日愿望好像没有实现,父母在同年离婚,母亲搬了出去,父亲迎娶了继母,带来一个妹妹。
那天周阴卓站在门口的阴影里,看着父亲为一个陌生女人拿包。
他从没有看见过那样的父亲,小心翼翼,笑得心满意足。
女人左手边跟着一个穿着蓝色蓬蓬裙的小女孩,三个人挨在一起,在阳光下,迎面向他走来,就好像一阵龙卷风迎面朝周阴卓扑来。
他的生日愿望又好像实现了,母亲奔向了新生活,她很快乐很自由,父亲迎娶了心心念念的爱人,还有一个长的很像他爱人的女儿,原本属于周阴卓的家被分成了两半,一半随洋流飘去了北美洲,一半给了陌生人。他被老管家带着,渐渐长大。
继妹是个很活泼的性子,出生在日本,名字叫冬凛子。
冬凛子的生日也在冬天,她很喜欢过生日。
周阴卓睁开眼。
天还没有亮,或许又是因为乌云密布,他转了下身,侧躺着,感受到有丝丝的凉意。
冬天已经来了,尽夏,今年生日,你还愿意陪我一起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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