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翻动着窸窸窣窣的风声,似乎这风进了这黑暗肮脏的小道里,也一眨眼变成了窝藏在角落的老鼠,和隐没在黑幕里的蝙蝠。
可有这样一类人,他们的一生,就和在街角的老鼠,惹人嫌的蝙蝠,并没任何两样。
祥安守着这巷口,他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宫卫制服,衬得他整张年轻的脸,都充满了朝气。他倚在这破旧的巷子口,看着夜晚的星星,吹着口哨。
身边有经过的人,但他们却像打量疯子一样看着这个人,不明白他这样官阶的人,为何站在这叫花子都嫌脏的巷子口,蹭着着布满了煤灰的墙角。他浆洗的一尘不染的衣袖和领口,现在已全变成了乌黑色。
祥安还在吹着口哨,他好像心情简直好极了。
一只老鼠从他崭新的官靴上爬过,老鼠溜得飞快,可祥安忽然一弯腰,甚至没人看清他的动作,这只老鼠的尾巴竟被他捏在了拇指和食指指尖,老鼠吱吱叫着,被他倒提起来。
祥安大笑了起来,好像这游戏里有无穷的乐趣。
他的笑声几乎从巷子东头传出了巷子的西头。
他实在笑够了,才忽然松开手指,老鼠吱呀的一声,赶忙窜走了。他又看着天,好像夜幕里有他无比怀念的东西。
“你该杀了这只老鼠”
巷口忽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声音停下来后,夜幕里才闪出了这个人影。
这个人影说起话来特别温和,和祥安嚣张的笑声径然不同:
“从今天起,你就该杀人了,杀无数的人。”
人影走进了淡薄的月光里,祥安看清了来的人,这个人长着一张书生的脸。这位书生的左手里,正捏着方才那只侥幸脱身的老鼠,老鼠剧烈的挣扎着,吱吱求饶。
可书生没有放过它,他的左手一掐,老鼠猛然尖锐的叫了一声,又忽然焉了下去,完全不动了。
祥安又笑了起来。
书生也笑了。
祥安道:
“你的身手并没有退步。”
书生微笑道:
“所以我才敢来听你的消息”
祥安道:
“你猜到了?”
书生道:
“还有什么消息,能让一个三品侍卫溜进这又矮又臭的巷子里。”
祥安笑了起来,他闭上眼,用力呼吸了一口这巷子里的空气,道:
“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我和那只死的老鼠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我却在这样的巷子口出生,遇上了主人,过上了好日子。”
书生笑了笑,道:
“在那之后,你至少杀了二十个人,至少有五次差点死在这样的巷子里。”
祥安也笑了笑,道:
“死在这巷子里并没什么不好。”
书生道:
“他回来了,你之后有的是这样的机会。”
祥安笑得更似乎更开心了,道:
“至少他还肯用我。”
书生笑了笑:
“你舍得脱下这一身标致的制服?我听说太阳光里晒的久了,更见不得阴冷的黑夜。”
祥安微笑道:
“我不怕,难道你怕了?”
书生道:
“我不是死士。”
祥安忽然道: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主人从来不敢用你?”
书生笑道:
“你错了,不是主人不敢用我,是大夫人不敢用我。”
祥安道:
“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好,又聪明又能干,但更多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可怕。”
书生笑了起来,道:
“我可怕?你是刺客,你却认为我一个书生很可怕?”
祥安道:
“刺客只杀人,从不蛊惑人心。读书人却不同。”
书生道:
“我蛊惑你了?”
祥安道:
“那我的官位怎么来的?”
书生道:
“看来你的记性并不好,半年前东王爷才请旨封的你”
祥安道:
“我是一个本该被千刀万剐的恶人,一只臭街里的老鼠,我这样的人,东王踩我一脚也只会脏了他的鞋,他肯提携我?”
书生道:
“你这人确实很奇怪,晋封你不是很好。很多人等了三十年,也等不来这样的空缺。”
祥安忽然道:
“东王如此信任你,我怎么能相信你会向东王透露主人的消息”
书生道:
“你确实不能,因为东王已经知道了。”
祥安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比夜里的雪花还要白,他咬牙道:
“这不可能”
书生道:
“是我告诉他的。”
祥安道:
“你也收到了主人的消息?”
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因为主人从来最信任的是他。
书生道:
“我并没有,但我收到你的消息,约我来这条巷子时,我已猜到他还活着。”
祥安皱了皱眉,道:
“你跟东王泄了密,岂不是逼我灭口。”
祥安忽然觉得不安,他和书生动手,大概率不分伯仲。
书生笑道:
“你错了,这件事东王不出手,将军回不来。”
祥安哈哈笑了起来,眼泪也几乎迸出来:
“你可知道主人是什么人,他需要东王那样的软蛋帮忙?”
书生板起脸道:
“东王爷虽然愚钝,却并不是软蛋。”
祥安道:
“你难道忘了,他和主人过去就不对付。”
书生叹道:
“那是因为东王爷在和高阳王争王位,如今东王爷已经输了,他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吃的菜,都不敢超过五个,这才是王爷的份例。。”
祥安叹气道:
“他竟然还活着,我以为太后迟早要杀了他。有些人的命可真意外的长。”
书生忽然道:
“也许太后本是个心肠很不错的女人。”
祥安笑了起来,讥讽道: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书生笑了笑,却不答,只指了指祥安手里的一块破布,道:
“你几时收的消息?”
祥安道:
“午时刚过,子时刚到。”
书生道:
“将军已前的很多部下,都编进了王将军的部队里。两年已过,这些人如今也不知是王家军还是叱云家的,你先莫要通知他们。”
祥安叹道:
“就算我想通知,这样的人也没剩几个了。”
书生皱了皱眉。
祥安道:
“只要是主人的部下,那姓王的王八都让他们打前锋,这老东西,打仗也不讲个策略,往前线放,兵粮也不管够,一个个的全部给他送死了。”
书生道:
“和你一样的人呢?”
祥安道:
“还在。”
书生道:
“在哪里?”
祥安道:
“江湖里。”
书生奇怪道:
“什么?”
祥安道:
“当时李未央不计前嫌,要给我们这些死士封官,这种疯女人的话,我岂敢相信?”
书生道:
“哦?想不出你还有这样聪明的时候。”
祥安并没听出对面人口中的讥讽之意,只道:
“我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还活着,还信我这个死士统领,就不许接旨,当夜就走,去江湖里隐姓埋名,做生意也好,种地也罢,就是不能给朝廷看见。”
书生笑了笑,道:
“看来我的确小看了你。”
书生又道:
“这样的人有多少?”
祥安道:
“不出五十个。”
书生道:
“只剩五十个?”
祥安道:
“对,接了官的,都被我杀了。”
书生皱了皱眉,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鼻尖。
祥安道:
“还有些失踪了,比如红罗。”
书生道:
“红罗是谁?”
祥安道:
“一个女死士,她过去一直伪装成李府的丫鬟,方便打探消息。她原本是个孤女,被大夫人收养的。”
书生道:
“收养孤儿便也罢了,竟让好端端的姑娘家做这种事?”
祥安叹道:
“没法子,有些地方,只有女孩子才方便去。更何况,女人也更容易让敌人掉以轻心。再说,她自己也很乐意。”
书生皱眉道:
“她自己很乐意?你确定?”
祥安耸了耸肩,道:
“我原本以为她暗地里喜欢主人,没想到主人出了事儿,她就不见了。感情这玩意儿,可真不靠谱。”
书生微笑道:
“你小小年纪,也知道这种事?你有没有被一个女人爱上过,或者爱过一个女人?”
祥安“哼”了一声,道:
“这种麻烦事儿,我可得躲着点。”
书生笑道:
“所以你现在绝不会理解,红罗姑娘所做的事。”
祥安激动道:
“叛逃就是叛逃”
但祥安又立即无所谓道:
“或许她根本不喜欢主人。这只是我们的猜测。”
书生道:
“能让你们这样的大老爷们都猜得出,她一定是相当喜欢了。”
祥安道:
“这你可说不准,她自己就从没说过。”
书生叹道:
“她若说出来了,就不是女孩子了,岂不和你这样的人一样,毫无可爱之处?”
祥安咬牙道:
“我们为什么要说这件事?”
书生笑道:
“因为你需要找到她,她可能是你们当中,唯一最接近知道他在哪里的人。”
祥安沉默了,道:
“你知道我收到的暗令里,没有说地点?”
书生道:
“如果你知道将军的地点,你找的第一个人,就不应该是我。”
祥安道:
“那你现下有什么好法子?”
书生道:
“文官”
祥安叫了起来:
“文官?你让我去做文官?”
书生笑了笑,道:
“当然不是,你以为文官很好做?”
祥安瞪着他。
祥安道:
“朝廷的文官都和主人交道不深,在朝野时,言语之间还多有冲突,许多文官都被主人当着圣面嘲讽过,这些喝茶养鸟的大老爷怎么肯出手帮我们?”
书生道:
“正因为交道不多,所以也没大梁子。”
祥安道:
“文官手里也没兵权,他们能有什么用?”
书生道:
“他们虽然没有兵权,却能评价有兵权的人打的仗。”
祥安动容道:
“你让他们帮主人说说好话?”
书生微微一笑:
“他们根本不需要编好话,只需要说出一个事实”
祥安道:
“什么样的事实?”
书生道:
“边疆连连战败,朝中无人,唯有曾经的骠骑大将军打的赢这样的仗。”
祥安吞了口唾沫,脸色也翻红起来,似乎这样的话语,也令他备受鼓舞。
祥安道:
“这些文官肯帮这样的忙?这对他们又有甚么好处。”
书生道:
“他们不需要得到好处,如果关岭再失守,北魏就会亡国。”
祥安皱眉道:
“你是吓唬他们的,还是说的是真的?”
书生淡淡道:
“他们应当知道,如果蛮子进关,他们是绝不需要很多文人的,他们需要大草原。”
祥安道:
“可你说的法子,该怎么做?”
书生道:
“当年太子党的老臣必须联络起来,重组太子党。这样的事,可以由我来起头,将军回来,他在接手。”
祥安皱了皱眉,道:
“可你现在是东王爷的心腹,还是朝廷命官!”
书生道:
“我记得。”
祥安道:
“结党营私,这被可是大罪。”
书生不答,抬头看了看天,才道:
“不,时局已经变了,太后本就是太子一党,我联合太子党,那不叫结党营私,叫拥君护主。”
祥安笑了笑,道:
“我如今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大夫人不喜欢你。”
书生道:
“大夫人不喜欢我是事实,却并不是因为这种事。”
祥安道:
“看来你身上有很多故事?”
书生淡淡笑道:
“官宦之家通常都和我这样的门客有故事。”
祥安道:
“可是东王曾和太子一党争得鸡飞狗跳,朝廷上下鸡犬不宁了十几年,你去联络太子党,东王爷怎么想?”
书生笑道:
“东王什么也不会想,他现在每日过着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日子,他的那位侄媳妇只要一宣他进宫,他就像耗子去见猫,生怕这一趟就回不来了。”
祥安叹道:
“东王爷如今这副德行,哪里还肯帮主人”
书生道:
“他既然肯听我的话,出手提拔你,就是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祥安一怔:
“东王爷难道也怀疑主人还活着?”
书生道:
“朝廷很多人都怀疑,这么大一个人,死了没尸体,任谁谁也不信。”
祥安道:
“可东王爷现在挂个空职,一点兵权也没有。”
书生道:
“东王爷是郭太后所生,郭家许多旧部老臣都是东王爷一派的,只是如今,也没人敢拥护什么东王党,大家都埋着头过日子。”
祥安道:
“如果这些人肯出手,李未央绝不敢妄动主人。”
书生道:
“他们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先出手。要出手也是太子党先出。”
祥安笑了笑,道:
“你说的也对,李未央总舍不得先断自己的手臂。”
书生微笑道:
“你的暗令呢?”
祥安递出了一张破布条,破布条上用煤灰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祥安递过去时,用手搓揉了一下这布条,叹道:
“主人何时穿过这样的粗布衣裳。”
他说着,竟然要流下泪来。
他又道:
“等主人回来,我便禀告他这些法子,他一定能打胜仗,也一定能卷土重来。”
书生叹道:
“你可知他这一生最危难的时候是何时吗?”
祥安沉默了半晌,才道:
“现在想来,应当是主人被圣上收回兵权,调任蜀州十三郡的时候。”
书生叹着,道:
“不是,是他调离之后,府中上下没有一个能拿主意的人,府里听惯了他做决定,他一走,府里紧跟着塌了。”
祥安震惊道:
“主人遇难,是因为狗皇帝要杀主人,再说,大小姐也在主持府里事务。”
书生道:
“我只是好奇,先帝下令的时候,你们中间谁有法子让圣上收回成命?”
祥安惊叫道:
“谁有法子?谁也没法子。主人说了,这叫狡兔死走狗烹。”
书生笑了笑,道:
“满朝文武,谁不是九死一生,起起伏伏?”
祥安叹了口气,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要说,主人需要你这样的谋士?”
书生道:
“他需要的,还不止我一个”
祥安道:
“你打算毛遂自荐?”
书生笑了笑,道:
“我已不必,你看看暗令上写着什么?”
祥安道:
“一个符号,一个只有我们死士能看懂的符号”
他眼里闪着骄傲的光:
“这是我们内部的暗号,只有府里的死士才知道,你看不懂,也是理所当然的。”
书生道:
“可我也知道,这是让你们暗中集合,切勿轻举妄动,等待下次指令。”
祥安的脸色变了,警惕道:
“我们当中有叛徒?”
书生道:
“五年前,我被大夫人赶出府,将军让我看过这个符,就这一个,可它现在,就出现在这里。”
祥安笑道:
“天下巧合真不少。”
书生道:
“也许他知道,他有朝一日,难以全身而退时,旧部里只有我这样的人能活下来。”
他淡淡看了一眼祥安,道:
“如果我还活的很不错,还能保着你这样的。”
祥安脸色发青,恼怒道:
“难道你认为主人的暗令是发给你的?”
书生道:
“不,是给你的”
祥安在心里哼了一声,脸色稍稍缓和。
书生又道:
“他知道你会来找我。”
祥安嗤笑着道:
“我听说你很会读书,却从不知你还很会开玩笑。”
书生却笑了:
“他足够了解你,也足够信任我。”
祥安不说话了。
书生道:
“他和大夫人有许多不同,他们做事的方式当然也不同。他这次回来,只会比过去更艰难,更凶险,他的麾下,不能只有会杀人的人。否则,将来仍然会重蹈今日覆辙。”
祥安年轻的脸,渐渐变得扭曲:
“不止大夫人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书生笑了笑:
“无论你喜不喜欢我,现下却需要做两件事,一件是为你,一件是帮我。”
祥安皱眉道:
“什么事?”
书生道:
“找到红罗。”
祥安不满道:
“她是我属下,我当然会找她。另一个呢?”
书生笑道:
“这个人,他如今住在乘云观里。”
祥安叫了起来:
“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你竟然让我找一个道士?”
书生微微笑了笑,道:
“不先求道,哪里去问神仙路呢?”
祥安叹了口气,好像和这个人的对话令他筋疲力尽。
祥安道:
“随你,我先走了”
他拿眼睛很不满的瞥了书生一眼,忽然纵身一跃,只身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书生过了许久,才缓缓道:
“这人的轻功,可比脑子好多了。”
月光照下来,巷子里最后一个人影也无声的淹没在寂静的黑巷里。
黑巷里依旧很安静,似乎什么也没改变过。
除了那只命已消亡的死老鼠。
艾玛,刚才回顾了一下,这几章双人干聊的剧情好像特别多(捂脸),希望看官小可爱们忍耐一下下,干聊是为了和电视剧剧情衔接,不得已搞出来的笨办法~~工科生写文的无奈(缺少穿插意识,摊手,求海涵)。剧情应该(大概?)快要铺开了。到时候应该不会有俩同志站一块儿堆,就聊到停不下来的蜜汁“居委会”风景线了。
晚安,欢迎曾经的小伙伴们(你们懂的~)、新的小伙伴们收藏,么么哒(づ ̄ 3 ̄)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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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令出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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