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相似的两个人,什么都能拿来争执一下

夜已很深,

洵梁的梦也很深。

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当年的王府里,她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却发现熟悉的家却像个迷宫,自己怎么也走不出去。她昏昏沉沉的推开一扇门,竟看见堂姐坐在屋子里。

堂姐瞧了她一眼,恶作剧的笑一笑,她脸上绽开浅浅的梨涡,简直比院子里的梨花还要好看。洵梁惊呆了,一时竟不知该笑该哭,只怔怔的望着她。

堂姐笑着道:

“你看你,子清就说你会迷路”

洵梁再也压抑不住,眼眶一酸,泪意呼啸着涌进眼眶里,她叫了起来:

“堂姐?”

堂姐笑眯眯道:

“傻丫头,你看谁来了。”

堂姐一让身,让出了后面的一人。

一身青衣,眉清目秀。

洵梁失声道:

“子清”

子清笑着点点头,却不说话。

洵梁小跑几步,想冲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子清。但无论她怎么向前奔,这条路却不见变短,似乎永远都这么长。

洵梁又着急、又难受,但子清就只是这样看着她,一步也没有动。

忽然一声巨响,她脚下的砖四分五裂,她往下一看,脚下是万丈悬崖,她连惊呼声都卡在嗓子眼里,没来得及发出,就猝不及防的跌了下去——

“啊!”

洵梁呼喊着,猛然惊醒。

她睁开眼,摸了摸额头,额头上一层冷汗。她朝周围看了看,天色很黑,火堆很亮,她庆幸的松了一大口气。

原来是场噩梦。

噩梦之后,洵梁再也睡不着了,就瞧着天上忽明忽暗的繁星,出神的发着愣。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梦到亲人了,久到让她怀疑,自己再过几年、十年,会不会不记得他们的模样?

堂姐,子清,君桃

三个名字,三条承诺,千雀门都给了她同样的结果。

可是你们,真的都不在了吗?

这个天下,万家灯火,可是你们,就真的只扔下洵梁一人了?

她觉得右肩很沉还有些酸,偏头一瞧,却发现叱云南不知何时靠在她肩上。而自己的身上,正搭着叱云南的外衫。

洵梁吃了一惊,也不知是自己夜里无意识的过去扯了别人的外衫来盖,还是叱云南在睡梦中无知觉的翻身,靠了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尽量不惊扰叱云南。她掀起这件搭在自己身上的外衫,正要把它物归原主盖回去——

叱云南却忽然道:

“你在干什么?”

洵梁睡得半迷半醒,头还昏着,听见叱云南说话,竟冷不防被唬了一跳,脱口道:

“你,你咋醒了?”

叱云南微微皱了皱眉,似叹了口气,又撑着另一边没受伤的胳膊,缓慢坐了起来,他旁边有一棵光秃秃的树,他朝旁边移了过去,背向后靠在这课树干上。

他的剑眉还蹙着,拿手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

“幸亏我账下没有你这样的兵。”

洵梁摸不着头脑,问道:

“这是为何?”

叱云南瞥了她一眼,道:

“你叫这一声,十里外的人都能听见,本将军还打什么仗?”

洵梁被这话一噎,只好闭上了嘴,她可不信她这惊呼声真能传这么远,但自治理亏,只能道:

“对。。对不住,我做噩梦了。。我”

她看了一眼叱云南,刚好瞧见他跟夜幕一样黑的脸色,又小声道:

“我,我不睡了,你。。你再休息罢。”

叱云南冷笑了一声,道:

“你都把人吵醒了,谁还能睡着?”

洵梁瞄了一眼叱云南,见他脸色更加难看。她心里一惊,赶忙移开了视线,她看着面前的地,犹豫了下,低声道:

“要不。。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睡前故事都是洵梁心里压箱底的宝贝,小的时候,北凉的战役还并不多,父王还常常在府里,不像后来那样一去几个月不回来。或许父王为了弥补自己时不时离府的缺憾,会在洵梁睡前的时辰给她讲故事,现在想来,或许是五大三粗的父王,找不到别的更好的法子,拉进和洵梁的距离

父王大部分是讲军中的事,营帐要扎在哪里,怎么判断最高低,怎么看风向,怎样走粮草。洵梁那会年纪太小,一心沉迷于奶妈口中民间鬼神和降魔除妖的故事,父王的故事她大部分是强撑着困意听完的。她并不是一定要听这样的故事,她只是喜欢父王多陪一陪她,父王究竟讲了什么,那并不是很重要。

再之后,子清就来了府里,子清的整个人都装着各种各样的趣闻,说的都是洵梁爱听的故事,但这样的快乐日子没过两年,洵梁有一日听见奶娘和管家说,自己渐渐大了,子清这样不合适,再之后,子清再也没来过她的卧房。

唯一的快乐,就是进宫留宿的时候,她和堂姐卧在一张塌上,她把头枕在堂姐的胳膊上,堂姐温柔细腻的手拨着她额前的发。堂姐念书念的很好,记得几百年前的许多有名的故事,洵梁抱着堂姐,很多时候还来不及听见结尾,就在故事里沉沉的睡过去。

印象里,堂姐身上总有兰花的香味,很长一段时间里,洵梁只要闻见这样的花香,就会下意识的联想起堂姐温暖的怀抱,只有在这样静谧可爱的夜里,洵梁才会觉得,心里那块惶惶若失的情愫,忽然找到了稳定踏实的港口,她可以短暂的泊一夜。她心里总偷偷的猜想,母亲身上,也一定是同样的味道。

洵梁记得堂姐说过的每个故事,她甚至能清楚的记起来,这些故事是在什么样的夜里说的,是蝉子吱吱的打着鸣,还是窗外纷纷扬扬的飘着鹅毛雪。

叱云南似微微一怔,他剑眉下一双狭长的眼睛看着洵梁,他的眼神仿佛带着点嫌弃的寒意,可能觉得碰上这样的傻子,让他觉得既恼火,又措手不及。

叱云南冷冷道:

“你竟没看出你这样能耐,还读过书,会讲故事?”

他语气里带着种道不出的讥讽口吻,他的眼神里当然也没有常人说这句话时的惊奇或赞叹之意。

洵梁一愣,她暗暗察觉这人口气不对,但转念一想,这人说话不就是这样?

她赶紧点了点头,询问道:

“那你是想听古怪一点的,还是恐怖一点的?”

叱云南扬了一下一边的嘴角,眼里却没半点笑意,道:

“你觉得恐怖的故事,很适合在睡前说?”

洵梁心道也是,责备了自己一句,真是欠考虑。

叱云南叹了口气,拍了拍袖子上的灰,道:

“你这些个古怪的故事,莫非就是牛鬼蛇神、神仙妖怪,这些茶馆里听来的滥造胡话?”

洵梁想不到自己脑子里的自以为很神秘存货,竟被这人一语点穿!这人语气之间,似乎对这样的戏说粗谈有种明显的鄙夷,仿佛这些玩意儿都上不了台面,更不应达高府贵人之听。

她心里有些失望,更不服气,忍不住心道,这人怎么这样,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我今天就给他讲一个,保管他听完还想听,以后也戒不掉,还要故意去打听。

洵梁干咳了一声,才道:

“那我讲一个古怪的?”

叱云南似冷笑了一声,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却不发话。

洵梁清了清嗓子,回忆道:

“传说在远古时期,首领黄帝和另一边儿的首领蚩尤,谁也不服谁,打了很多年的仗,传说黄帝打了九仗输了九次,却不肯服输,最后一仗与蚩尤决战于冀州腹地。蚩尤特别厉害,他有一位神仙朋友,叫风伯雨师,又刮大风又发大水,把黄帝的军队折磨的苦不堪言,黄帝情急之下,只能求旱神女魃相助,女魃施法之后,风停雨顿,天气晴霁。黄帝的军队没了阻碍,奋勇向前,最终取得了胜利。可惜旱女的法术太厉害了,施了法却收不回,之后中原大地干旱不已,粮草不发。”

洵梁说完,看了看叱云南,好像在观察这人对这故事的反应。

叱云南本以为洵梁要讲什么离奇的招魂招鬼的荒唐事,但听洵梁说完,脸色似乎才好了一些,这人的脑子至少有一部分还是正常的。

他口气似乎放缓了一些,道:

“逐鹿之战是以少胜多的名战,两国行军,知天气、懂风向、会星图的子牙之将,当然事半功倍,这世上没有神仙,却有懂风水的军师。”

洵梁闭上嘴不说话,她没想到自己这一神话故事,怎么到别人嘴里就变了味。

叱云南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就是你的古怪故事?”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明显的不屑的嘲讽意味。

洵梁一怔,脱口道:

“不不,最古怪之处,我还没讲出来。”

叱云南勾了一下嘴角:

“哦?”

洵梁道:

“关于蚩尤战败,你知道是为何吗?”

叱云南冷笑道:

“蚩尤九战九胜之后,心性骄横,听不进部下谏言,一味急攻,这是其一。冀州天气骤变,蚩尤一众,惊诧之际,未能及时稳住军心,重编整队,敌密我疏,敌进我怯,错过最佳进攻时机,这是其二。”

洵梁心里一惊,心道这人竟然也知道心性骄横是不好的。。。

叱云南背靠着树,下巴微微上扬,这样的故事于他而言既不古怪、更不奇特,不过是他在戎马生涯中借以参鉴的战役记史罢了。

虽然这个确实神话了一点。

他明知洵梁根本再无什么新鲜事可讲,索性自己道了全部,像眼前这种傻子,听完之后就只能好好闭上嘴,一个字也吭不出声。

洵梁神秘嘻嘻的一笑,按捺着心里的激动,道:

“你瞧你瞧,这故事最迷人的地方,就是流传着许多版本,而很多人都没听过最古怪的那一版”

叱云南微微一皱眉,漆黑的眸子盯着洵梁,洵梁的脸上正焕发着兴奋的光,她虽然似在竭力压抑自己的得意,但眼里的神采却在闪着光。

叱云南冷冷笑了一声,并不开口,他知道她会等不及,一定会自己说。

洵梁等了等,果然忍不住道:

“传说蚩尤打仗时,惯骑一神兽,此神兽力大无穷、迅猛无比。人称食铁兽。可没想到,蚩尤与黄帝交战之时,蚩尤刚从神兽背上翻身而下,不料竟被这神兽一把抱住大腿,不能脱身。原来这神兽虽然外表勇猛,但其实憨态可掬,喜爱撒娇耍赖,神兽不知蚩尤正在交战,以为蚩尤翻身下来,是为同自己玩耍,这神兽双掌力大无穷,蚩尤挣扎半晌,竟无法脱身,因此被抢了先机。”

叱云南皱着眉,沉着脸听着这故事。他听过许多人说起这故事,却还真的未听过如此离奇的版本。

洵梁道:

“我听人说,这神兽长居西南一带,我问过许多西南方向来的游人,只听过其中一人说过,曾在竹林深处远观过此神兽,黑白相间,行动缓慢,胆怯敏感,但也无法查明。可真遗憾。”

她说话的音调慢慢低了下去,好像这真的是一件令人耿耿于怀的事。

叱云南听完,似叹了口气,才不缓不慢道:

“你若在年少时,对习武有对这神兽一半的兴趣,你这功,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连逃个命竟也逃不掉。”

洵梁一愣,想不出这两件事是怎么联系上的。

但这人说的也没错,自己内功确实不怎么样,自己的心思下的也不多,自己赖,也不能怪别人不说好。

她想了想,讪讪道:

“你说的是,像你这样功夫高的人,一定下了不少苦功,所以你才能做到那样高的官位。”

叱云南沉默着,没有发话,他做到从一品,当然不仅是因为功夫高。

他只道:

“历来封侯爵者不计其数,善终者寥寥可数。”

洵梁心里一紧,这句话可不就跟自己家是一样的?

洵梁却想,这人看起来似乎很会打仗、功夫也不错,北魏皇帝这么喜欢抢别人家的土地,该重用他这样的将领才对,怎么把他弄成这样,和自己这么一个北凉通缉犯坐在一起,还在荒郊野外烤着火呢。

她试着问道:

“你是不是也被魏——”

她咬了下舌头,赶紧及时改口道:

“圣。。圣上冤枉了?”

叱云南沉默着看着火光,忽明忽闪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洵梁看着他,他好像一瞬间回忆了许多事,又好像只是在沉默的思考。

但他终于缓缓道:

“你知道慕容府被抄家的罪名是什么?”

洵梁一愣,不知怎么话头就转进了慕容府里,但她心里也很好奇慕容府的事,忙不迭问道:

“难道。。是贪污受贿?”

她脑子里念头一转,登时想到了这个性质最恶劣的。

叱云南冷笑一声,道:

“你们家可当真厉害,一分朝政也不知?”

洵梁心里打着鼓,道:

“我。。是我不太清楚,我爹他。。他还是知道的。”

叱云南没再追问,只沉声道:

“你看圣上,你瞧他像不像像是会查贪腐的人?”

洵梁一愣,心道这是个啥意思,难道还有皇帝希望自己的臣子多贪民脂民膏吗?

更何况,洵梁也没见过魏帝。

她不明所以,只能问道:

“他总不会很赞成?”

叱云南狭长的眼睛盯着她,道:

“但凡是贪军功的君王,他绝不会太在意贪污受贿这等微末小事。”

洵梁吃惊道:

“贪腐是治国大事,怎会是小事呢”

叱云南笑了一下,这声嗤笑里带着种任谁都瞧得出的鄙夷。

洵梁脸上一热,她不知叱云南是在讥讽自己,还是魏帝,可她又偏偏觉得,自己说的并没错。所以她也闭上了嘴,既不吭声,也不询问。

叱云南不紧不慢道:

“打仗就会吃空饷,从古至今,历来如此,如果他忍得了报空饷,他就能忍得下别的事。”

洵梁心里千百个念头转来转去,叱云南似乎说的有道理,可她又分明觉得这样不对。

她的父王,也会吃空饷吗?

她想起府里的日子,府里的日子并不奢豪,她穿的吃的也很普通,遇上灾年,除了她自己喜爱的酸梅糕,府里也没更多的零食了。她还见过管家的晚饭里掺着黄米。

洵梁想着,心里忽然油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自豪,她觉得就算这样的事是天底下的常事,但可能父王就没有做过。

子清就常常说,人哪怕活得再贫贱,如果心地高尚善良,就比那些穿绸戴金却无品德的人更加富有。

洵梁越想,越觉得子清的话更有道理。她心里砰砰的跳,因为激动,脸上泛起隐隐可现的红晕。

洵梁问道:

“那慕容府究竟是什么罪名呢?”

叱云南并没有回答,他盯着火光,一边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说不出的讥讽。

他沉声道:

“权势名利,本是黄粱一梦,皇帝的若真想要一个人死,哪里还需要什么理由?”

洵梁想了想,确实也有道理,不过又觉得疑惑。

这皇上让一个人死,总还是得有一个理由才对,不然。。总不能是因为某天早上起床,忽然就看他不顺眼,然后就要送他去见阎王?

叱云南冷笑道:

“慕容府密谋篡逆,这罪名皇帝老子也想得出,他也不怕笑掉满朝臣工的牙。”

但他的语气里带着森然的冷气,听不出一丝笑意。

洵梁也忍不住道:

“篡逆?”

她虽然不久前才知道慕容府的事,但却已很难相信,慕容裕安这样的人,何必要篡逆呢。他本来也是太子党的一员,太子当年贤才双全,胜算在握,更没必要篡逆才对。

洵梁咬了咬牙,道:

“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取别人家几十口人命?”

叱云南不答,略一前倾,拾了跟柴火,顺手扔进了火里,火噼啪响了一声。

他的表情,好像根本不关心这几十条人命。

他淡淡道:

“不,留了一个,慕容府的老夫人”

洵梁道:

“老夫人?”

叱云南道:

“老夫人是先帝,也就是皇帝他老子,亲封的一品诰命。天子一言,举重若鼎,就算当儿子的想一窝端了,好歹得顾及他老子的脸面,所以下了道特赦,容老妇人留在慕容府安享晚年”

洵梁震惊不已,府里家破人亡,却独留一名老人送尽满堂黑发人,这晚年,还怎么会叫安享。这旨意,下的是有多凉薄。

她看了看叱云南,忍不住也觉得惊讶

这人说来说去,怎么也还是个官,为何说起自己的皇上没有半点恭敬之意,一口一个他儿子他爹。

洵梁道:

“即使皇上说篡逆,也得有把柄。可是,可是慕容裕安是文官,他没有兵权,怎么去篡逆呢?”

叱云南瞥了洵梁一眼,似乎认为这人说的这番话,此时已远远超过了这人的智商。

叱云南淡淡道:

“慕容裕安膝下有一子,叫作慕容邑。慕容府上两代朝臣,一代史官、一代侍郎,都是掉书袋的文弱书生,让他们杀只兔子也下不去手。却偏偏这个慕容邑,从小酷爱兵法、善使枪弄棒。慕容裕安思来想去,认为家里出个练武的,虽然家门不幸,也绝非最坏之事。便托了些朝中同僚,在圣上面前举荐了几番,只做了个随军的参从。这小子还真是块料子,打起仗来虽不算最勇猛者,却能觐言一些攻城略地的点子。不久之后,慕容邑便被钦点了军议校尉。这之后,统帅了南部一支分军,一路南下,所向披靡。”

洵梁瞧着叱云南,他眼里映着忽闪的火光,他的眸子似乎微微眯了起来,里面跳动着赞赏和兴奋的神色,似乎他整个人,好像在一瞬间里,回到了万马奔腾的边疆战场。

她认识他这么多天,却头一次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也许英雄懂英雄,惺惺惜惺惺。

洵梁身体微微前倾,问道:

“慕容邑会不会是吃了什么奇怪的败仗,魏——皇上不高兴了,才杀了他?”

她虽然这样说,心里却码不准,这战火连天的世道,败仗天天都有,却从没听说打了败仗抄人全家的。

叱云南竟一瞬间回了神,探究的眼光盯着她,沉声道:

“你也听过慕容邑投敌的故事?”

洵梁惊讶不已:

“投敌?”

这样的人怎么会投敌呢,他爹娘祖母都还在北魏呢,这要投敌,也太没良心了吧。。。

洵梁摇了摇头道:

“我没听过,我只是、只是在猜,慕容邑这样的新贵,即使官位当的很高,同僚的感情也很难积累的十分深厚,慕容邑缺少扶持,怎会有篡位行径呢?除非他打了败仗——”

洵梁话未说完,却忽然想通了,对啊,投敌?如果打了败仗,大可以用投敌的名义,来清除不要的臣子。

可是慕容三代兢兢业业,文的能治国,武的能行军,为人低调不搞事,这样的模范臣子,任何皇帝都应该希望多多益善才对,为何非要斩尽杀绝呢。

叱云南看了洵梁一眼,道:

“慕容祎领命攻打柔然城池,一路都很顺遂,直到打到了盐城,狠狠吃了个败仗,栽在了盐城守将的张石烩手里,张石烩早在慕容邑兵马开到前,派人去北凉要了援军,等慕容邑的大军抵达盐城时,北凉的兵马也同时开到。十万大军对十万大军,慕容邑虽然运气并不好,但他并不是毫无胜算,所以这一仗他也并不该败成这样,他若是我的手下,本将军也留不下他。”

北凉??

洵梁心里忽然抽紧,手心全是冷汗。可想到这一仗赢的是北凉和柔然,心里又莫名腾起几分难以道出的自豪感。

她竟忍不住大声道:

“听说北凉也有许多足智多谋的将领!”

叱云南忽然皱了下眉,黑着脸,厉声道:

“你说什么?”

可洵梁这盲目的自豪感,就像烈酒上了头一般,再也浇不下去。她一听,竟然大着胆子,不服气的顶嘴道:

“胜仗就是胜仗,那是凭本事打赢的。”

叱云南声音更大:

“凭本事个屁,要有这么大能耐,柔然能亡?北凉能亡?”

洵梁:“!!!”

她激动的几乎要发抖,打胜仗或许得靠将军,可亡国,却从来不关将军什么事。即使北凉有十个孙伯符,也抵不过一个从不想打仗的皇叔。

洵梁咬牙道:

“北凉不一样,北凉。。听说北凉是不战而降。”

叱云南冷笑道:

“梁城失守之后,北凉降或不降,都赢不了。他们降的早,少死几个人罢了。若有梁城在,或能再撑个一两年。”

他似叹了口气,道:

“有时候,本将军甚至想,北凉那皇帝小儿,究竟是懦夫,还是胆大。他应当知道,若要全北凉的人活着,他就绝不可能活着。他既不怕死,却不肯打仗,这人的脑子当真与常人不同。”

洵梁的拳头紧紧的攒着。

皇叔不是懦夫,她内心无比的笃定,这种笃定就好比北凉百年的城墙,无论是柔然或北魏攻破了城墙的大门,这座墙却永远屹立在亘古不变的地标上。

她从儿时起,准确讲,应该是从子清的口风里,隐隐听出父王与皇叔许多政见并不谋和,父王求一国生死之义,皇叔求苍生仁爱之道,她也曾在年少时,不理解皇叔的“仁道”,可如今在晋城流浪,越想起从前,越发觉得皇叔的不易。

或许施大仁者,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勇士?

洵梁道:

“我听过一个故事,说商朝时天下曾连着七年干旱,百姓食不果腹,商汤派巫师占卦,巫师占卦后说,需要百姓和牛羊来祭祀,方能感动上天,降下甘露。商汤却未采纳巫师谏言,反而说道,百姓无罪,为何让他们承受这样的痛楚,就由我一个来祭祀吧,如果百姓有罪,我是他们的君王,百姓的罪也有我一人承担,请上苍降罪于我。说罢,商汤削去长发并剪去指甲,命人燃起火堆,叩拜天地后,就要赴火就义,就在这时——”

叱云南淡淡的看着火,火光在寒夜里跳动着,仿佛应声起舞的鬼魅,他沉声打断道: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天降倾盆大雨,滋临天地万物,就苍生于水火之间。”

洵梁转头,惊诧的瞧着他,她还以为他只看骑马砍杀的这种故事。

叱云南似叹了口气,缓缓道:

“并不是每个当臣子的,都能侍奉这样的君王。这样的君王,通常不忍百姓受苦、不忍将军诘难,他们下不去的手、挥不下去的刀,都只会被更有野心更冷酷无情的君王所利用,最终成了刺向自己要害的利刃。”

叱云南的语气带着种道不明的情绪,既不是怜悯,也不是讽刺。

洵梁心里竟诧异,她原本以为,他这样的人,一定认为皇叔这样的人是懦夫、是胆小鬼。

洵梁叹道:

“如果有这样的君王在,也许就不会发生慕容府这样的事。”

叱云南幽深的眼眸紧紧的盯着洵梁,忽然道:

“你这番话,叫做妄议朝政。北魏平民与女子罪该当诛。”

他的音调并不高,却带着种冷冰冰的寒意。

洵梁愣了一条,全没想到北魏有这规矩,这北魏皇帝真是不讲道理,自己干了坏事,却还不许别人说。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北魏人,所以这规定不适用她。更何况,眼前这人说的“妄议朝政”的话,可是一点儿也不比她少,他咋就不约束约束自己呢?

洵梁笑了笑,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这里没有外人,像你这样见过大世面又讲狭义的人,又怎么可能屈尊降贵,忍心把我这样的底层良民供出去呢?”

叱云南盯着她,忽然冷笑了一下。

洵梁心里一跳,却不知他这一笑是在笑什么。她闭上嘴,继续低头烤着火。

叱云南道:

“慕容邑打的那场仗确实有问题,不能怪圣上降罪他。”

洵梁心里一愣,暗道,大哥,你究竟是啥立场啊,怎么又向着另一边呢?

但洵梁咬了一下嘴,她肯定不能直说这样的话。

叱云南不紧不缓道:

“本将军当时正在平城述职,兵马还没歇下来,就听人报了消息,慕容邑十万大军赔了□□万,打不下盐城。我料想圣上立刻就会传我,只在府中喝茶,茶汤还未热好,圣上的诏令却已到了。果真让本将军去顶替那倒霉催的慕容邑。”

端坐府中,坐等预料之中的圣旨,搬出自己去救场。这样的话,无论从谁的口中说出来形容他自己,似乎都会显得肉麻可笑。

但叱云南说这番话时,却仿佛带着种力不从心的烦躁和疲惫。

圣旨或许是恩宠,可它最不可爱的地方,就是从不管接圣旨的人要不要,因为根本不能拒绝。

洵梁心道,他方才说“兵马才歇下”,或许是才打完仗回来,舟车劳顿,无论是士兵还是战马,都会想歇一歇的。

叱云南冷冷道:

“本将军憋了一肚子火,一定要去看一看,对面那位张石烩是个什么人物。”

他又道:

“五百里的山路,常日里兵马至少走两三日。本将军带了一支轻骑,一日一夜没合眼,趁着天明,赶到了盐城。”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停了停。月光下,他的剑眉还蹙着,仿佛想到当年的事,仍然令人窝火。

洵梁问道:

“再之后呢?你们开战了吗?”

她的音调不自觉的拉高了,声音也变得又干又涩。

她心里砰砰直跳,紧张的期待这结局,这种心情让她想起了过去在宫里听戏的时刻,可是又远比听戏时更令人心绪不安。

叱云南似乎压根没留意洵梁的变化,只看着眼前的火,继续道:

“本将军到了以后,并没去找姓张的算账,先派人把慕容祎叫来,狠狠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跟我讲一讲这仗究竟怎么打的?十万大军,他便是闭上眼睛打,也不至于只剩两三万。他若脑子不清醒,本将军有办法帮他清醒清醒!”

洵梁看着叱云南的表情,他的眼神闪着泛红的火光,她背脊一凉,心道,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清醒法。她既有些好奇,又不敢真的问出口。

洵梁干咳了一声,低声道:

“或许就是对面的将领很厉害,慕容邑才栽了这样大的跟头,,也怪不得。。。他”

她内心还是隐隐觉得自己北凉的将领就是很厉害的,可她的话音却越来越低。

洵梁料想叱云南听完这话,一定更加愤怒,要与她厉声争执。可没想到的是,叱云南竟然沉默着听完了,一言未发,只把视线从火光上撤了回来,又定定的看着不安的洵梁。

洵梁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说一句话。

洵梁心里更加惶恐,不知这是怎么个意思。

叱云南看着她,道:

“的确,慕容邑详细讲了一个月内,排兵布阵和攻城方案,并没有什么致命的毛病,慕容邑神志清醒,言语冷静,极有条理,也与那些寻常的傻子浑然不同。不仅他想不通问题出哪里,连本将军,也一时揣测不透。”

洵梁听着先是疑惑,后想了一想,便觉得还是因为柔然和北凉的将领更胜一筹,才会让北魏这二位,百思不得其解。她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油然溢出一丝难以抑制的骄傲和自豪,这样暗里涌动的、身处秘密的喜悦,就如同黑暗里的这捧篝火一样,既带着无人分享的寂寞,也有冰雪夜里令人振奋的热意。

洵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开心”,她刻意向下拉了一下嘴角,不让它们随同自己的情绪一样翘起来,然后才道:

“他的策略定的这样好,怎么会败的这样惨呢?”

叱云南狭长的眼里闪着阴森的冷意,沉声道:

“慕容邑的部下人心惶惶,人人传说军中进了鬼神。如果不是鬼神,为何柔、凉的军队像开了天眼一般,无论是夜袭营帐、还是放火烧粮,慕容邑想到什么,柔然的大军就一定会在那里等着。”

这下换洵梁吃惊了,据她所知,北凉还真没听过这么厉害的将军,连算卦请神也兼修了?

洵梁诧异道:

“可是。。。世上真的有鬼神吗?”

叱云南笑了一下,他笑得时候当然带着那种讥讽的冷笑着的意味:

“只有成天在朝堂上,凭着一张舌头混淆上听的文人,才信这样的小儿把戏。他们就是成日里无事可干,闲的发慌,憋出来的癔症。”

洵梁不答,只暗暗心想,

文官也干活啊,怎么会是闲的发慌呢。。

叱云南道:

“这世上虽然没有鬼怪,却有一种人,比鬼怪更可怕。”

洵梁道:

“什么人?”

叱云南一字一字道:

“奸细。”

洵梁惊呼道:

“慕容邑的手下有奸细?”

叱云南道:

“通常的奸细没有这般本事,这位奸细,一定身居高位,不仅很熟悉慕容邑,更受柔然或者北凉的信任。”

叱云南似叹了一声:

“慕容邑是不能用了,我连夜加急禀报圣上,召回慕容邑。两日后,圣上下旨,慕容邑留下军印,连夜回京。”

洵梁一声未吭,心里在想,当时的慕容邑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会不会真觉得世上有鬼神这一说?

可她想来想去,他们北凉确实没有跳大神的行家啊。。

洵梁奇道:

“那后来呢?”

叱云南道:

“我找不出原因,只能去会会这个姓张的”

“攻城不比两营交战,很难洞悉对方排兵布阵的习惯,我只有先试探,每日在城下远处架投石台,一到对方开饭时间,就向城内投石,佯装攻城。”

洵梁惊讶的看着他,想不到这人性子火爆急躁,用兵时竟这样心细如发。

她忍不住道:

“两军交战,士兵本就很辛苦,一端起饭碗,又吃不到嘴里。长此以往,城里的士兵只会愈发暴躁不安,人在这样的时刻,难免就会出错。”

叱云南竟然罕见的点了点头,沉声道:

“这不过只是些攻城惯用的小伎俩,我并不指望能把姓张的引出城。”

他说着,眼里忽然闪过奇怪的神情:

“但没想到他这样沉不住气,不过半个月,他就亲自带着五千骑兵,冲出城门,夜袭我的营寨,特意前来送死。”

洵梁背脊一凉,忙着问:

“结果呢”

她发现国仇真的是种奇异而顽固的情绪,即使对方是以命相救的恩人,她竟然内心还在隐隐的希冀,说不定张石烩还能翻盘,险中求胜。

叱云南停了一下,笑了笑:

“本将军可是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姓张的出龟壳,他竟还敢亲自领兵前来,本将军当然再也没有给他回去的机会。”

洵梁哑着口不发言,现在她觉得风很冷,火也不够暖,天上的星星也不可爱了。

洵梁的目光忽然落在他的手上,这双手骨节分明,手指长而有力,这是一双惯使长剑的手,就和她师傅一样。她心里腾起一种难以克制的情绪,这双手,是不是亲手手刃了北凉的张石烩,是不是也沾着北凉军官的鲜血?

叱云南讲完这故事,便看了她一眼,道:

“那一战之后,本将军算是名正言顺的接了西边的兵权,返京之后,封了将军,领了两路的军印。”

他还记得,回平城的那日,马蹄刚迈进平城陈旧的边界,就有宦官给他磕头,让他走官道,圣上领了百官,在宫门口等着他,给他接风。

这位宦官他在宫里头见过,是个得宠的领班,平城不会给人磕这么响的头。圣上让他走的青石官道,也不是寻常兵马可以走的。

他带着兵马,经过了平城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两侧的百姓给他让路,老人们敬畏的低着头,胆大的年轻人却抬着头热忱的仰望他,好像他就是他们的榜样。

他走到这条长街的尽头时,就看见了盛装的圣上,恢弘的依仗,他不敢怠慢,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圣上扶起他,盛赞一句,爱卿辛苦了,北魏正是有你这样的臣子,寡人的觉才睡的安宁啊。

圣上的口气威严中带着温和的赞赏和亲昵,让人错觉,仿佛他是他的爱徒,是他的爱子。百官在圣上的身后,恭赞交加,一事听不清是谁在说话。

他立在这样的无上荣光的仪仗下,忽然想通了,为了成百上千的千古名将,迷恋这身戎装。

包括他的父亲。

叱云南淡淡的看了一眼洵梁,洵梁看起来还很激动,可是她的激动,却透着几分与常人不同的离奇。洵梁从这个故事的开头到结束,并未说过一句恭维话。

叱云南并不真的在意,他不是靠恭维话来打赢胜仗的,可他却觉得奇怪,他没遇见过她这类表现的老百姓。

他保护了他们的领土,令他们免受敌国战火的荼毒,像她这样的人,即使不识大体,说几句由衷的美言,难道不该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这傻子,她知道什么?她就只知道烤火。

洵梁顿了顿,试探问道:

“那奸细是谁呢?”

叱云南微微一怔,但他却早已失去了说这件事的兴趣,嗤笑道:

“无论他是谁,在本将军这里,使不出任何伎俩。柔然人,能有甚么本事。”

洵梁心里一跳,大着胆子说道:

“会不会是北魏人呢?”

叱云南剑眉一蹙,冷冷道:

“但凡有这样卖国求荣的,本将军一定将他碎尸万段。你哪来的证据,污蔑朝中大臣?”

洵梁见他语气这样冷苛,心里一怔。她心中暗自想,她当然没有证据,若有这样的北魏人,她早去他府上干活了,多安全啊。。

洵梁低声道:

“我只是觉得奇怪,若他是柔然人、北凉人。为何慕容邑一走,他就洗手不干了呢,他也没暴露。除非这人既不想北魏真的吃亏,又想慕容邑倒霉。”

洵梁拿眼睛看了叱云南一眼,叱云南的眼睛正盯着她的眼睛,她犹豫道:

“你瞧,慕容家不是接着就被抄了,正合他心意。”

叱云南冷笑了一声,忽然道:

“为何停下,继续说”

洵梁觉着他这声语气更加诡异,马上道:

“我。。我说完了。”

她说完,就咬紧了自己的牙后槽,似乎真的怕自己的舌头再发出任何声音。

叱云南狭长的眼睛打量着她,他的眼神里闪着种洵梁没见过的探究,他沉默着,盯着她,却不发话。

洵梁心里发毛,她觉得叱云南这眼神,就好比市场上新进货了一种新品活猪,大家排着队,打量这只猪究竟卖多少文一斤,适合大火爆炒,还是小火煨着炖。

半晌后,叱云南忽然道:

“慕容邑回平城后,圣上忽然下旨,慕容裕安私通北凉、柔然,叛国通敌,证据确凿,慕容父子处斩,女子流放,府中财物,一律充公。”

洵梁诧异道:

“慕容裕安?而不是慕容邑?”

叱云南道:

“慕容裕安早年时,多次被派去与北凉谈和,一来二去,传闻与北凉一些大臣交情不错。又因他本人主和,永兴二年,曾被东王一党陷害,说他辅佐不力,被贬官至安州,后来干得不错,没过几年,又被调回了平城,做了正三品的京官。圣上当然也清楚他和北凉大臣那点吟诗作赋的交情,做成个通敌的罪名,自不在话下。”

洵梁听完前因后续,不禁感叹,慕容裕安为何通敌呢?当年北魏已蒸蒸日上,投靠正被渐渐蚕食的北凉,他图什么呢?

慕容裕安不仅自己做了正三品,连自己的长子也战功赫赫,三品起步,他投敌北凉,即使有更高的荣华富贵,又比这能多出多少呢?更不必说,慕容裕安这个读书人,一生可能被人戳着脊梁骨,背着卖主求荣的骂名。谁会去做这样的事呢?

洵梁忍不住道:

“慕容家里这样多的读书人,父亲是,他那位养子也是,他们读过圣人之言,只会更爱惜自己的名声,何必要投敌叛国呢?”

叱云南淡淡一笑,道:

“所以本将军方才说,这是百年内朝廷出过的最诡异的案子。”

他停了停,忽然道:

“慕容家那位养子,圣上开恩放过了他,只判了流放。圣上网开一面,念在他被慕容家收留的时间并不算长。”

洵梁心道,这位养子也真倒霉,好不容易认了爹,得以享父子团圆之乐,没成想接着又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了。

洵梁说道:

“如果慕容府没人了,谁会去擦他们家门匾呢?”

叱云南微微皱眉,似乎这话题他没多大的兴趣,他随口道:

“或许是朋友,或许,是当年收留过的乞丐。”

洵梁道:

“慕容裕安还收留乞丐?他。。他心肠真——”

叱云南冷笑了一声,打断道:

“你莫误会了,这些文官收留叫花子也好,收留落魄游人也罢,并不是因为心肠良善,大部分,不过是图个孟尝君的名声。”

洵梁默不作声,她回想起自己在地窖里时,那位戴面具的人袖子上蹭着慕容门匾上的油漆,难道这人也是被慕容府救济过的人,所以感念当年慕容裕安的施舍之恩,做这样的缅怀举动?

那人自称是门主,却不知他究竟是不是真的门主。那人武功奇高,或许是江湖里的游士。

洵梁念头一闪,心想道——

难道千雀门就是为了给慕容裕安报仇?

她觉得自己这想法还欠缺无数的关联证据相互佐证,可不知为何,一旦冒出这想法后,洵梁却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她对千雀门的偏见,竟因为这毫无根据的想法,被拉回了不少。

如果是这样,千雀门至少是个有情有义的门派,虽然。。。他们做的事,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洵梁顿了顿,又说道:

“我前几日曾有幸见过千雀门的门主,他的袖子上也沾着慕容门匾的油漆,我想,他或许也是慕容大人接济过的落魄人。”

她说到一半,忽然发觉“有幸”这个词用得不太对劲,可话已说出来的。

叱云南嗤笑了一声,盯着她道:

“有幸?那鸟门的门派,不过一群鸡鸣狗盗之辈,在江湖之中为非作歹、干预朝政。你竟肯为这样的人干活。你这脑子,怕不是被山里的风给吹没了?”

洵梁一愣,她从未遇见有人说起话来,这般变着花样刻薄人的,只怔着道:

“千雀门下面有许多有名的高手,很多人听过千雀门的,上门请干活的人也有许多。”

叱云南皱起眉,眉间褶起沟壑,他此前只知道世上有许多傻子,却没料到还有人既傻又固执。

他冷冰冰的说道:

“本将军不过是一时好心,点拨你这一句——一个情报组织,本就不应该太有名。如果太有名气,便已不是情报组织。”

洵梁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越听越觉得是有些道理。

她喃喃道:

“为什么你能想到这个,我却想不出呢?”

叱云南冷笑了一声,却不答。

这养情报组织的本事,他若自称天下第二,没人敢称天下第一。就连皇帝也不能。

这样的功夫,好比小火煨粥,无论是时长、火候,品性,缺一不可,任何一环有疏忽,都是弥天大祸。

叱云家的任何一个死士,养到第五年,才敢大用。

叱云南道:

“你真应该庆幸,你未生在叱云家。你这样的人,无论做死士、做下人,若能活到今日,全靠老天开眼怜见。”

洵梁心里蓦地一火,这人咋回事,咋这样说话呢?

她立刻还口道:

“我也不想生在你们家,若我天天听你这样的人说话,我只怕少活——”

她话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事,刷的站了起来,看着叱云南,说道:

“我。。我认识了一个人,可能是你们家的?”

她一激动,说的没头没尾。叱云南没听出什么意思,皱眉道:

“你在说什么?”

洵梁兴奋道:

“我前几日结识了一位姑娘,她穿着红颜色的衣服,武功很不错,个头大概有这么高——”

她用手比了个和自己差不多的高度,道:

“她说她叫南云,你瞧瞧,是不是和你的名字很像。”

叱云南皱着眉看着她,那眼神像在看着傻子:

“就因为这些,你就认为我应该认识她?”

洵梁一顿,噎了好一会,才不甘心补充道:

“我想起了,她还抢走了你借我的毛草巾,我觉得她对这个东西特别熟稔,你们很可能认识的。”

叱云南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冷冰冰道:

“你这人懂不懂规矩,借别人的东西,竟转手送了别人?”

洵梁慌不迭道:

“你。。你说得对,是我的错。。我、我没打过她,才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叱云南嗤笑道:

“意外?”

洵梁闭上嘴,不说话。

叱云南道:

“本将军倒认为,打不赢你那才叫作意外。”

洵梁一听,心中火气翻涌,却偏偏自己理亏在先,一个字也不便反驳。

洵梁正待解释一二,谁知叱云南忽然背靠着树,整了整外衫,又看了眼天上的星斗,淡淡道:

“才过四更天,本将军要休息了,你注意添着柴。”

他说罢,真的再也不理洵梁,眼睛一阖,似很快陷入了梦乡。

洵梁还站在原地,她看着叱云南,一脸的诧异,风吹在她的脸上,凉飕飕的风让人清醒。

她心里一震,暗道,等明日脱了险,回到柏叔的住处,自己就下山,等这人养好伤离开后,自己再回来。

她觉得从此以后,更不能去平城了。

嘿嘿,玩了一把食铁兽的梗,滚滚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可爱。(手动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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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相似的两个人,什么都能拿来争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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