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打雪仗

第二日,清晨。

洵梁醒来的时候,脑子格外的清醒。

她刚睁开眼,就看见阳光已经照进了窗子里,洒在她的身上。

洵梁一惊

老天爷,这是辰时还是巳时?怎么睡了这么久?

她匆匆穿好衣服,蹭上靴子,下了地,赶忙朝屋外奔去。

主屋里静悄悄的,没看见叱云南,炉子上却搁着一口锅,锅里咕噜噜的翻动着响声,锅盖的边儿上冒着热气。

洵梁惊讶无比,又朝自己的里屋看了一眼——

竹帘被拉开了,另一边没有人,被子整齐的叠在一边。

洵梁凑近锅炉,发现炉膛边的柴也被换过了,堆了灶台一半那么高。洵梁犹豫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揭开了冒着热气的锅盖。

炙热的水汽朝她脸上扑来,她眯着眼,往后退了退,又拿起锅边舀汤的大勺,舀了一勺,正要定睛一看——

“这么饿?”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一如既往冷冰冰的,带着明显的不满之意。

洵梁抬头,正看见叱云南推开门,从屋外走了进来,他从头到肩都铺满了雪花,他右边的肩上,正扛着一捆柴。

洵梁看着他,她手里还拿着勺子,脸上是受到惊吓的表情。

叱云南看了她一眼,进屋卸下了肩上的柴,又关上了门,冷冷道:

“知道饿,还不知道早点起来做饭?”

他皱着眉,眼里闪着不满的神色。

洵梁吃惊道:

“这这、这真是你做的?”

洵梁飘来的香味里闻出了咸味,他竟然知道煮东西要放盐?

叱云南没有答,只冷冷看了她一眼。

他解开斗篷,抖了抖上面扑着的雪花,顺势挂在了门后。

洵梁由衷道:

“你太厉害了,我第一次煮东西的时候,只知道放水。”

叱云南冷笑了一声,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做饭?”

沙场征战,环境险恶,有时轻骑追击敌人上百里,不可能带着炊具和炊兵,几天几夜没吃没喝,生火做饭是简单必备的生存技能。

他又道:

“你的脑子,当然和旁人不一样。”

洵梁怔了一下,原地压住了冒上来的火气。

大早上的,她不过想夸一夸这个人,却当面被怼了回来。

洵梁咬了咬牙,才平静道:

“已经煮好了,我盛出来吧。”

两碗粥,两双筷子,两个人。

叱云南吃着粥,并不说话,似乎想着什么心事。

洵梁打破沉默,干咳一声,温声道:

“你今天的伤怎么样了?”

叱云南道:

“还是那样。”

洵梁:。。。。。

她奇怪道:

“没有感觉缓解一点吗?”

叱云南道:

“没有”

洵梁惊讶的倒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不对啊,真的一点缓解也没有?”

叱云南道:

“你用的药,你自己没数吗?”

洵梁被这话忽然一噎,惊讶的看着叱云南。

不对啊,这个方子很受附近山民的欢迎的啊。

洵梁说道:

“那我吃完饭再去采些药,家里的药可能是受潮了,药效不好,而且也快用完了。”

叱云南并没有说话。

洵梁以为他是默认,便三两口扒完了饭,就站起身——

叱云南忽然打断道:

“等一等。”

洵梁顿住了,坐了下来,道:

“还。。有什么事?”

叱云南道:

“等我吃完,一起去。”

洵梁怔了一跳,立刻摆着双手道:

“不、不用了,你伤口还——”

叱云南抬起头,闪着寒意的眸子看了她一眼。

洵梁闭上了嘴。

她看着他道:

“那你。。多穿点。”

雪已经停了,正是晌午,太阳照得地上的积雪闪闪发亮。

洵梁背着草药筐,腰后拴着一把镰刀,又从木柜子里摸了两把短刀,一把旧的,一把新的。她把旧的别在了腰上,把新的递给了叱云南。

叱云南皱着眉,道:

“我不用。”

洵梁紧张道:

“山里。。可能有狼,很大只的。”

叱云南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明显的讥讽之意,道:

“你连一只狼也打不过?”

洵梁咬了咬牙,认真道:

“它们都是一群一群的来,有分工的,还会前后夹击。”

叱云南冷笑道:

“你越怕狼,狼越会叨了你作食物。”

他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的冷风咆哮着,涌进了屋里,洵梁冻得打了个哆嗦。

这人。。大过年的,怎么也不说点吉利的?

叱云南道:

“愣着作什么,还不走?”

洵梁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将新匕首揣进了怀里,赶紧跟着他出了门。

他们沿着山脊的方向,往上走了大半个时辰,山风混着风雪的碎渣,凶猛的往人脸上扑。

洵梁半眯着眼,防备这硬风刮进眼睛里,一边儿仔细的打量,哪里有她寻找的草。

走了半响,终于在一个冻得只剩枝干的参天大树下,渐渐看到了一小片白桑草埋在雪堆里的影子。

白桑草枝梗坚韧,上面还横生着倒刺。

洵梁揉了揉眼睛,把脸上的雪抹了抹,兴奋道:

“看、看,这株长得多好啊。”

她腰上摸出小刀,又摸出一双自制的粗陋的硬布手套,抖了抖,就要往手上套。

叱云南看了她一眼,忽然道:

“我来。”

洵梁愣住了:“啊?”

叱云南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很不耐烦,但迅速一下就从洵梁手里抽走了手套。

他伸出手,淡淡道:

“刀。”

洵梁立刻道:

“我来——”

洵梁看了一眼叱云南的表情,后面的话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也罢,万一这人就是想体验一下生活呢?

她调转了匕首的方向,递给叱云南:

“那、那你小心啊,刺很硬的”

叱云南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

他戴上手套,走了过去,蹲下瞧了瞧白桑草的枝节形状,拔开了匕首的刀鞘。

刀已经很陈旧了,但刀刃在雪地里,仍然反射着凌厉而刺眼的光。

白桑草旁边有一棵松树,黝黑干枯的树枝上挂满了一团一团的雪花。

黑树白雪、俊朗分明。

怎么这么好看。

洵梁心里赞叹了一声,想用点文绉绉的词汇开口形容下,但绞尽脑汁,翻遍了心里装着的墨水,又觉得翻不出合适的。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蹲下来从雪地里握了一大把雪,擦了擦受冻的双手。

洵梁抬起头,忽然看见叱云南头上,松树横出的树干上,有一块雪渣松了松,北风一阵阵吹过,雪渣晃了晃,似乎要掉下来。

洵梁正要开口提醒——

忽然这雪渣吧嗒一声、径直掉了下来。

不偏不倚刚好砸到叱云南头上。

洵梁:。。。。。

叱云南冷不防被这一砸,立刻转过了身,沉下脸,看着洵梁道:

“你敢拿雪砸我?”

洵梁心里觉得好笑,但又不好放声笑出来,只能抿着嘴,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觉得忍的很辛苦,几乎就要笑出来。

洵梁道:

“我可没有。”

叱云南皱着眉,眼光落在她手上,洵梁低头一看,自己两只手上都是雪。

她脸色一红,道:

“你。。你别冤枉人啊,我真的没有。”

叱云南淡淡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眼里闪着怀疑的神色,他转过身,又蹲了下来。

树干上的雪渣碎了一半,一阵风刮过,挂在树上的另一半,忽然又摇了起来。

洵梁看在眼里,唤道:

“小——”

她才喊出半个字,这半边雪渣忽然啪的一声,又掉了下来,正好砸在叱云南头上。

洵梁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叱云南转过了身,他的脸色比锅底还黑,盯着洵梁。

洵梁赶忙忍住了笑,但嘴角却仍有一点笑意,藏也藏不住。

叱云南板着脸,冷冷道:

“你这骗子,要骗人到什么时候?”

他眼里真的闪过了恼意,仿佛让他恼火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洵梁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

但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她做了一件令自己很惊讶的事——

她蹲下身,在雪地里随手团了松松的雪球,朝叱云南扔了过去。

雪球没有运力,碰到叱云南的衣襟,就迅速散开,只留下一点点的雪迹。

洵梁看着他,微笑道:

“对,是我砸的,你怎么连这也猜得到?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

叱云南似怔了一下。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恐吓竟然一点用也没有。

也不知道这人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叱云南没有开口,他很想再板起脸来,说两句吓唬她的话。这是他过去的一生中,最常用也是最惯用的方法。

但他没有。

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人有这样平凡而朴实的交道。

叱云南定定的看着洵梁。

洵梁在笑,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沾着零星的雪花。

她咧开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像一个刚偷吃了糖的狐狸,得意洋洋的在跟人炫耀。

叱云南微微一皱眉,

傻子果然都没心没肺!

叱云南忽然蹲下,右手捏了一团雪,稍微用力一握,朝着洵梁扔过去!

这雪球虽然没灌内力,但准头却没得说。

洵梁一瞧这飞来的大雪球,大吃一惊,蹲下身就要躲,但这雪球过来的飞快!砰的一声,砸在她罩着斗篷帽子的脑袋上。

雪球在她头上散开了,糊在她脸上。

她这样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叱云南终于笑了一下,他笑得时候,似乎连着这雪山,都拂来了一阵暖意。

洵梁脸冻得通红,赶忙七手八脚的把雪扒拉了下来。

她瞪着叱云南,一半是不服气被偷袭,一半又觉得无比的震惊。

这人。。在干嘛?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是不是天气太冷,把他。。脑子冻坏了?

但洵梁没有愣多久,因为她已经有很多年,没和人玩过这游戏了!

她心里快乐又激动,她咧开嘴笑着,双手抓了一个雪球,团了团,又朝对面的人扔去。

叱云南冷不防又挨了一下。

洵梁笑了起来,又激动又自得,几乎已忘记了叱云南的身手有多快。

他怎么可能躲不过这个慢吞吞的雪球?

洵梁咯咯笑了起来,道:

“我比你多赢一个!”

叱云南这次连想都没想,手掌一握,一个杯口大的雪球,朝洵梁扔过去。这雪球来得比她的还慢,洵梁大笑着,闪身一跳,给避过去了。

两人你来我往,你一下我一下,不讲规则,乱投乱扔。

活像三岁孩童一样争着输赢。

叱云南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曾体会过这平凡的快乐。

那时他还很小,他和敏峰都还有父亲腿那么高,长乐只有他耳朵的高度。

冬天飘雪了,簌簌而下,铺满了肃穆的屋顶。

下人们总是又懂事又规矩,雪还没没过鞋面,就被匆忙扫净。每年冬天,叱云府只有腊梅树上,集着厚厚的绵实的雪花。

正月初三,姑母带着敏峰和长乐过来了。

每年这个时候,他总是偷偷的期盼,他们三个可以悄悄的溜到后院的假山,掏里面的雪打雪仗。

仆人们总是忘记,假山里的洞也有积雪。

一晃数年,他早已忘记了当时打雪仗是个什么光景,只记得三个人的笑声,和最真实而简单的快乐。

那是他们长大前,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刻。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像初春漫天的柳絮。

洵梁的手已渐渐暖和。

叱云南的心忽然也不那么冷了。

洵梁瞅准了机会,双手团了团,接着手里一个雪球朝着叱云南旋转着飞了过去,刚好打在叱云南衣领上,雪球碎成几块,落了下来。

一部分顺着他衣领,落进了衣服里。

这才是打雪仗的精髓。

但洵梁咧开嘴,还没来得及开心——

就忽然看见叱云南在雪地里倒了下去。

洵梁心里一惊,也不知他怎么了,赶忙朝他奔去。

雪积的很厚,洵梁的内息还没完全恢复,所以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雪跑了过去。

她忽然很后悔,这个人的伤还没好,雪里寒气重,怎么自己脑子一热跟人打起了雪仗?

自己可真是!整个人被这天给冻驴了?

她气喘吁吁的跑过去,叱云南双眼紧闭着,一动也不动。

洵梁双膝一软,跪在雪地里,赶紧去叹他的鼻息。

还好还好,有气儿。

她轻轻摇着他,担心道:

“叱云南,你醒醒,你醒醒啊”

这个人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睑上的睫毛也没有动一下。

洵梁心里愧疚感更浓,急道:

“你醒醒——对、对不起啊,我一玩起这个来,怎么就控制不住了,我忘了你有伤了”

地上的人还是没反应。

她急的脸通红,眼眶一热,撩起自己的袖子,俯下身要去把他的脉搏。

脉搏规律而平稳,厚实而有力。

洵梁微微一怔,

这,没问题的啊?

洵梁找不出原因,心里一急,鼻子也酸了起来,声音里都带着哭腔,道:

“你、你千万别有事啊,你要有个、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愧疚一辈子的,我这辈子再也不玩打雪仗了。”

叱云南睁开眼,忽然笑了一下,道:

“我若死了,你就只是没心情打雪仗?”

洵梁看着他,怔住了,落下来的第一滴眼泪冻在了睫毛上。

这人是装的?

不对不对,最可怕的是——

这人在笑??

洵梁忽然觉得背后的风特别冷。

洵梁咬了咬牙,瞪了他一眼,那袖子抹掉了那滴泪,又从雪地里挣扎着站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叱云南忽然出手,捉住了她的一只手臂。

洵梁惊道:

“你。。你,要干嘛?”

叱云南微微运力一拉,洵梁本来重心不稳的身体,忽然向下倒去,洵梁心里一慌,眼看自己的脸就要朝下迈进雪地里,就像鸵鸟遇上沙尘暴那样。。

她想着刺骨而来的冰冷,下意识闭紧双眼——

寒意并没有如期而来。

她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整个人趴在叱云南身上,自己的鼻尖几乎贴着他的鼻尖。

洵梁:

“!!!”

她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脑子里猛然嗡的响了一声,接着滚烫的热意从脸上爬进了耳朵后面。

洵梁连呼吸也不敢喘气,红着脸,结结巴巴道:

“你、你快放开我。”

叱云南笑了一声,道:

“是你自己摔我身上的,你为何不自己爬起来?”

洵梁又羞又恼,脸上更热,道:

“我。。我马上——”

她想撑着爬起来,但叱云南的手却捉住她的手臂。

洵梁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牙齿都要开始打颤。

洵梁慌张道:

“你。。你放开我,被,被人,看,看见了怎么办?”

叱云南笑着道:

“这荒山野岭的,你倒是找个人出来给我瞧瞧”

洵梁脑子一热,不知这人怎么又笑了。

她发现好像每次她很倒霉的时候,他总是在笑。

洵梁又惊又慌,强作镇定的大声道:

“就算没人。。也。。也有狼啊”

她脑子一团乱,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她挣扎了一下,叱云南的双手紧紧钳住她双臂,他轻笑道:

“狼来了怕什么?狼又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洵梁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又诧异又羞恼,慌张道:

“你。。你这人。。别乱说。。我,我可跟你什、什么也没干啊。”

叱云南扬着嘴角,眼里也带着笑意。

这种笑意和他平日里那种讥诮的冷笑浑然不同。

洵梁看着他,只觉得心跳的厉害,几乎要迸出来。

叱云南看着她,忽然道:

“我在平城,怎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洵梁心里一跳,道:

“我。。我可没住过平城。”

叱云南说完,只看着她,也不说话。

洵梁咬牙道:

“你。。你快起来,寒气入体,伤口不、不好治的。”

叱云南笑道:

“你担心我?”

洵梁脸上滚烫,只觉得像在开水里过了一遍,她瞪着他道:

“我可没——”

叱云南道:

“好”

他忽然发力,一个翻身,把洵梁压在身下。

他看着洵梁,低声道:

“这样就成了。”

洵梁只觉得脑子要炸了——

这样她不就背贴着雪地了吗,有没有人性啊。。

叱云南的鼻尖几乎抵着她的鼻尖,洵梁忽然发现,他的鼻梁也很高挺。

她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慌不择言道:

“我。。我,也、也有伤。”

叱云南淡淡道:

“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洵梁甚至错觉,叱云南呼吸的热气都游弋在她脸上。

洵梁咬了咬牙,用双手去推他,这一推,才感觉不对。

她背上并不冷,似乎垫着什么?

她偏头一看,叱云南正怀抱着她,双臂垫在她的身下。

而她的胸膛几乎贴着。。。。

虽然寒冬里大家穿的都很厚,但是她还是觉得呼吸紧促,耳朵比烧旺的柴火还热。

洵梁全身僵硬着,看着他,脑子里各种念头来回乱撞,却偏偏不知说什么话。

叱云南狭长的眼睛看着她,忽然沉声道:

“你想去平城吗?”

洵梁吓了一跳,牙齿打着颤,道:

“去。。平城?”

叱云南淡淡道:

“来我府上。”

他看着她,眼里并没有冷意。

晌午的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在他的眸子里,似乎带着一点真挚的意味。

洵梁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她觉得自己一定眼花了,脑子冻傻了。

叱云南沉默着,似乎等她的回复。

洵梁干咽了口唾沫,忍受着耳后灼烧的热意,终于道:

“我。。我不能,我——”

她想了想,道:

“是通缉犯?”

叱云南淡淡道:

“你放心,在我府里,没人敢拿你。”

洵梁大吃一惊,怔怔的看着他。

大哥,你在开玩笑吗,你就能拿了我啊,你。。可不就是朝廷命官吗。。

洵梁慌张道:

“那个,我、我们能不能。。站起来。。说、说话?”

叱云南似乎怔了一下,他盯着她,忽然皱了一下眉。

他眼中温暖的真挚的神色忽然消失了,冷冰冰的寒意又回到了眸子的深处。

他没有再说话,忽然放开了她,从她身下抽回了双手。

洵梁看着他,温意从她背后消失,又冷又硬的雪地忽然贴住了她的脊背。

叱云南站了起来,却并没有伸手把洵梁拉起来,他背对着她,走过去拾起了地上的匕首和手套,。

洵梁冻得直哆嗦,赶忙用手撑着地,手忙脚乱爬了起来,两只手来回搓着,放在嘴边哈着热气。

洵梁看了看他,心中有些不安,又放下了双手,胡编乱造道:

“柏叔他。。年纪大了,还有哮症,主要是平城太冷了,不、不适合他养老。”

叱云南停住了,转过身,道:

“你和老头儿一起来,他救了我的命,我给他养老。”

他说得很慢,说的也很谨慎。

他这一生,很少轻易许下承诺,因为他承诺的每一个字,他都会做到。

洵梁眼眶忽然一热,寒风凛冽,她却觉得从头到脚都充满了热意。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道:

“真的?你肯对柏叔这样好?”

叱云南皱着眉,道:

“我跟你说过假话?”

洵梁笑了一下,道:

“你没有。”

她又道:

“那我。。回头问问柏叔的意思?”

她心想,无论如何,柏叔去叱云南府上,是不是好过跟着自己吃糠米、住木屋。

叱云南的脸色忽然晴朗了许多,他瞥了洵梁一眼,弯腰收拾了地上的药草和物事,朝洵梁走了过来。

洵梁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叱云南伸出手,随手摸了一下她的头,皱眉道:

“本将军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子,老头会不答应吗,他难道跟你一样傻?”

他语气虽然带着嫌弃,声音却不冷。

洵梁惊讶的抬起头,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前的发。

她想了想,觉得叱云南说的也有道理。

她并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叱云南,心中忽然一阵难受。

她道:

“那、那万一。。柏叔想和我一起过日子。”

叱云南脸上的温意骤然褪去,冷声道:

“你说什么?”

洵梁吓了一跳,立刻改口道:

“我。。我是说,他很有可能选了你。”

叱云南皱着眉看着她。

洵梁道:

“如果是这样,我我把柏叔送出晋城,你,你能不能找人接他一下?”

叱云南剑眉蹙的更深:

“什么?”

他的声音忽然像迎面的北风一样,又冷又硬。

洵梁道:

“地、地图也行,他找得到。”

叱云南眼里闪着冷意,忽然笑了一声,道:

“你是不是认为戏耍本将军,实在很有意思?”

他的眼神和脸色都变了回去,就像她第一天认识他的那样。

洵梁往后退了半步,摇头道:

“我。。我没有。”

叱云南道: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不识好歹?”

洵梁慌道:

“不、不是,我只是——”

她顿了顿,忽然道:

“我很小就没了娘,我。我只想回到她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待着。”

她眼眶一酸,道:

“她的墓也在那里,我。。我总该陪着我娘。”

叱云南沉默了。

洵梁咬了咬牙,拿袖子楷了下眼角。

叱云南忽然道:

“在哪里?”

洵梁吃惊的抬头看着他。

在乐都。

她沉默着,没吭声。

叱云南叹道:

“也罢,我如今罢黜至此,任谁也不会信我,今后东山再起。”

洵梁精神一振,立刻大声道:

“不不不,我相信你,我真的信你。”

叱云南奇怪的看着她。

洵梁道:

“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西域的蛮夷赶走。”

她说的又认真,又笃定。

洵梁真的希望这是真的,虽然西域侵犯的北魏,但边境却是北凉的城。

她不想看见乐都的土地上撒欢的跑着西域的牛羊。

肥沃的故土,应当种上中原粮食,养活一代又一代的百姓。

叱云南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他隔了许久,忽然道:

“我娘也很早就去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又低下头,将手里的匕首插入了刀鞘里,扔进了竹筐中。

洵梁一惊,抬头看着他。他侧着头,鼻梁高而挺直,睫毛上还沾着零星的雪花。

洵梁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也抬头看了看天,天空蓝而清亮。

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雪,鹅毛般的雪,簌簌落在两人身上。

叱云南道:

“我爹在我四岁那年,战死沙场,姑母说,我娘伤心了太久,所以一病不起”

洵梁看着他,

她觉得喉头哽咽了一下,心里好像也慢慢涌起一阵熟悉的悲怆。

他也没了爹娘?

洵梁低头道:

“我也是。。我爹也不在了”

北魏攻破渠城的第十天,北凉举国投降的前一天,只有父王,消失在了边境。

一天以后,皇叔私服来了王府里,告诉了她这个噩耗。

洵梁身侧的手紧紧握着,因为习武,她的指甲很短,从来不敢留长。但她此刻紧紧握着拳,仍觉得指甲仍然几乎陷进了肉里。

她想到了柏叔,心里叹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手。

但叱云南的左手忽然握住了她的右手。

洵梁心里一惊,她下意识的想抽出来,却终于没有。

她的手心很凉,他的手却很温暖。她很多年都没有再握过这样温暖的有力的手掌。

洵梁侧头看着他,他的鼻梁很挺,嘴唇却很薄。

她又想起那一句话,这样面相的人一定很倔强。

但她想不通,这样冷漠的一个人,

为什么会有这样干燥而温暖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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