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悬案

洵梁走近了一座陌生的宫殿里。

她记不清自己如何走进来的,也不知这是哪里,宫殿里空荡荡的,渺无一人。她走近内殿,穿堂风冰冷的从她身上撩过,她颤了一颤,连打了两个冷战。

这宫殿不是北凉的宫殿,是哪里的?她也不知。

她壮着胆子,出声道:

“请问有人吗?”

空空如也的宫殿,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

没有人回应,久久不消的回声,让宫殿显得更诡异的寂静。

洵梁走近内殿,却看见尽头的案几上,摆着一副牌位,排位前有香炉,香炉里点着檀香,白烟萦绕。

可她却闻不到半点檀香的味道。

“你们生的可真像。”

洵梁听得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吓得一激灵,赶忙回头,却看见一位妇人,白衣锦缎,头戴着许多宝饰,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她的眼神,像看着她自己的女儿。

她生的一张圆脸,这样笑起来,显得既和蔼又亲切。

她年岁实际也不小了,洵梁瞧了第二眼,才看出她眼角已有皱纹。可那些皱纹,就如同她的眼神一样,带着种与年纪不相符的清澈和天真。

洵梁心想,这位夫人一定是常年生活在在众人捧月的大宅中。

洵梁自觉冒失,赔礼道:

“夫人,我不知这里是您的府邸,冒昧闯进,实在过意不去,我这就告辞。”

那夫人却笑道:

“你才来,却又要走?”

洵梁听得奇怪,不知这个“又”字从何说起,忍不住道:

“夫人,我认识您吗。”

夫人笑了笑,温柔道:

“你且回过头去,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洵梁回过头,却只瞧见一个排位,上书——

“北魏贤德惠淑太子妃张氏之位”

洵梁转过身,心道,这可能是这位夫人的亲人,或许她才失亲人不久,心中伤感怀念,才希望有陌生人陪她说说话。

想到这里,便思索言语道:

“夫人,有道是黑白喜事,人生不可避免,夫人的亲人一定驾鹤前去极乐世界,夫人莫要太过伤心,多保重自己,夫人的亲人也才能宽心安享极乐之服。”

那夫人轻轻地笑了出来,她笑的很克制,用手帕端庄的遮了遮嘴角,似乎她这一生时时刻刻都要维护这样的端庄与持重,她笑了两声,却放下了手帕,忽然长叹了一声,面上却微笑道:

“你们这张嘴,也生的相像。”

洵梁茫然,问道:

“我们?”

夫人温和道:

“是我的儿媳。你是她的妹妹,对不对?只有亲姐妹,才能生的真般想象。”

洵梁这才笑了起来,终于明白这夫人为何看着自己的眼光,像看着亲人。

她想着那牌位上写着北魏二字,分辩道:

“原来有这样巧合的事,是。。草民荣幸,可我并不认识宫里的贵人。”

夫人淡淡笑了一笑,不再细问,眼里却一刹那飘过隐约的失落。

洵梁看在眼里,宽慰道:

“夫人,您也莫太悲恸亲人,这里在风口上,您何不回内室,喝杯热茶,平复一下心绪。”

洵梁说话的时候,那夫人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的脸,似乎洵梁的脸上,有着鲜明的,另一个人的影像和轮廓。

她端详的很专心,似乎洵梁说了什么话,她半句也没留意。

她忽然道:

“这牌位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哀家本人。”

洵梁这一吓可不轻,竟觉得一盆冰水从头顶猛然灌了下来,她转头看了看牌位,又看了看眼前的人,低声道:

“夫、夫人,这、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呀”

她心里怦怦直跳,怔怔的看着那夫人,心中等待这夫人告诉她是句玩笑话。

太子妃笑了起来,道:

“哀家让你受了一些惊吓?”

洵梁一怔,竟觉得全身开始发抖。

这哪里是一些惊吓,这也实在太吓人了吧。

太子妃走了两步上前,看着自己的牌位,苦笑道:

“凡人苦楚,生来愚昧,总被世事欺弄。”

她双手合十,立于胸前,手指上挂着一串佛珠,喃喃道:

“我佛慈悲,让我魂魄于遇殿内,哀家才得知,谁是杀哀家的真凶。”

洵梁听得更惊惧,不知这夫人是在与她玩笑,还是真的所言是实?

她忍不住转念又想

为何这宫殿无人值守,就这夫人一人,

为何自己问不出这檀香味,难道真的?

她压着心中的惊惧,疑惑道:

“夫人,不,太子妃娘娘,您难道是被贼人所害?所以——”

她想了想,老人都说,只有未达心愿的人,才会在阴阳之间,流离失所。。

洵梁道:

“所以您才流连在此吗?”

太子妃叹了一声,放下手掌,向洵梁走来,她伸出手,抚上了洵梁一边的脸颊。

洵梁只觉得脸上贴了一块寒冰,忍不住又要打冷战,却又不忍心表现出来,只能硬生生压了下来。

太子妃温柔道:

“你们的眉眼生的多像啊,未央,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是我不好,让你和竣儿,受了许多年的苦。”

洵梁心里打着冷战,又觉得未央这名字在哪里听过,问道:

“娘娘,您是不是被贼人所害,所以误会是自己儿媳所为?这贼人如今在哪里,我一定帮您将他捉拿送案,了却您心愿。”

太子妃看着她,淡淡笑道:

“你们这幅神态也像的很。”

洵梁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说何好。

因为这夫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她在说什么。。。

太子妃转身看着牌位,缓缓道:

“让我留在此处的,不是仇恨,而是后悔。”

洵梁低声道:

“后悔?”

太子妃道:

“我也是多年后,才想明白这道理。我的仇人此刻就在殿外,我却已不想杀他。”

洵梁惊了一跳:

“什么?您的仇人在殿外?”

这可了不得!

她朝殿门口走了两步,向外探去,说道:

“娘娘莫怕,我会保护你的。”

太子妃回过身,看着她笑道:

“我不怕她,是她怕我,她躲着我,怕我出现在她的梦里,她夜夜不能安寐。其实她也只是个孩子,我像她这样的年纪,还在无忧无虑的荡秋千、放风筝。即便是个再心狠手辣的人,一出生时也并不是这样的人。有时候,不只恨会让人盲目,仰慕也会让人盲目”

洵梁听了半晌,脑子里一堆疑问,正欲张口,太子妃又道:

“竣儿和未央都是热心冲动的孩子,你和他也是冲动的孩子。我多希望告诉你,你们之间的误会本也不该发生——但我知道,我说的话,并没什么用。”

她叹道:

“竣儿和未央生过的误会,你们也难以幸免。这大约就是世上的缘分,你瞧着惋惜,当事人却总不明白。”

洵梁惊讶道:

“我,我和谁?”

太子妃笑了笑,和蔼道:

“你心里难道不知道?”

洵梁摇了摇头,道:

“我不知道。”

可她的心里却在怦怦直跳。

太子妃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已经看进了她的心里去,摇头叹道:

“你连这点都像未央,又怎能不走她的覆辙。”

她伸出手,抚摸着洵梁耳边的发,轻轻道:

“我只能叮嘱你,凡事不可冲动妄举。可我知道,你也不会听。”

洵梁不以为意,却为太子妃的柔和语气打动,感激道:

“娘娘所言,理当谨循。”

太子妃点了点头,眼里却闪着无助的失望,似乎早已看出洵梁半句也不信她的话。太子妃看了看门外天色,道:

“下雪了,还有人等你,你且回去吧。莫要与门外红衣人争执。”

洵梁不知太子妃何意,只能行礼告辞,又叮嘱了太子妃注意风冷受寒,便迈步朝外走。

门外雪茫茫的一片。

雪里忽然窜出一个红衣人,朝洵梁直直奔来。洵梁先看见她的红衣,才看见她手里的刀。

她的刀直奔洵梁咽喉而来。

洵梁大吃一惊,朝旁闪避,虽躲过这一击,可脚底踩在冰上,忽然一滑,摔坐在了雪地里。

她的刀比风还快,立刻就指在了洵梁的咽喉上。

洵梁先感觉到了刀刃的寒意,才察觉到随刀而来的那阵风。

她狠狠道:

“你为何不躲?”

洵梁这才看清她的脸,正是之前在客栈时,遇见的那红衣女子。

她心中由惊转喜,以为她已逃出生天,玩笑道:

“我躲不过啊。”

红衣女子冷笑道:

“你既然躲不过别人的刀,就不该去抢别人的东西。”

洵梁一时间没明白她在指何事,辩解道:

“千雀门的东西,也是偷的抢的,根本不算他们的东——”

红衣女子愤愤道:

“你闭上嘴,听我说。我是个不幸的人,我一生受过的苦难你根本想不出。可我从不恨老天爷,因为我要的东西并不多,你却为什么还要跟我抢?”

洵梁忽然清醒了,她才发觉她的神情是认真的,没半点与她玩笑的意思。

洵梁心里一沉,道:

“我抢了你什么,你说出来,我还给你。”

她的东西也不多,如果她开口要,她多半会给她。

她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二两雪花银。

红衣女子道:

“我没有爹,没有娘,我从记事起,就受尽了村人的欺侮。我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我也不在乎,他们不是我的亲人。我一生只有一个亲人,他把我从火水里捞了出来,他教我武功,告诉我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没有朋友,只能靠自己。”

洵梁心中一热,动容道:

“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作你的朋友,如果有人欺负你,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洵梁想了想,补充道:

“只要你、你不滥杀无辜。”

红衣女子大笑了起来,眼里似乎有泪:

“我不需要朋友,更不怕人欺侮。谁欺侮我,我就让他们尝十倍百倍的痛苦。这就是我学到的道理,我杀了那些欺侮我的村民,这是我一生最快活的事。”

洵梁看着她的脸,忽然想起,方才太子妃说,真正的凶手在殿外?

门外忽然卷进了一阵暴风雪,宫殿地动山摇。

模糊中,红衣女子的剑锋似乎尾随她而来,洵梁轻功施展不出,只得倒地打滚,匆忙闪避。

剑锋的光,穿透风雪,却直朝她袭来——

“啊!!饶命啊”

洵梁大叫一声,忽然惊醒。

她赫然发现,自己还趴在叱云南的背上,她吃了一惊,竟觉得方才的梦境,仿佛如隔几年。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下起了雪。

叱云南皱眉道:

“你做梦也求人饶命?”

洵梁余惊未平,摸了摸额头吹凉的冷汗,她想了想叱云南的话,于是道:

“老人都说,梦和现实是反的。”

叱云南冷笑一声,并不再言。

洵梁看着他,忽然问道:

“我方才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说到一半,又改口道:

“有一件事我可以问问你吗?”

叱云南道:

“我若不让你问,你能忍住不问?”

洵梁愣了一愣,她听见这句话,才充分肯定自己现在一定在现实里。

她道:

“那我也只有忍住不问了。”

叱云南道:

“你想问什么?”

洵梁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认真道:

“你可曾听说过,宫里是不是有位太子妃被人杀害了呢?”

洵梁刚问出这句话,就立刻察觉叱云南停下了脚步。

叱云南的语调沉了下去,道:

“庶民过问宫讳之事,是斩首之罪。”

洵梁一怔,又道:

“这里山高皇帝远,也会有官来抓我?”

叱云南皱眉打断道:

“我难道不是官?”

洵梁道:

“你要抓我?”

叱云南道:

“你打听这件事作什么?”

洵梁道: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位夫人,说她自己被人陷害而死,还因此误会了自己的儿媳。我又问她是哪位,她让我看了她自己的牌位,上面正是写着太子妃三字。”

叱云南沉默了一刻,才道:

“这是我听过的最差劲的笑话。”

洵梁一怔,道:

“我没有开玩笑。”

叱云南道:

“你看我像是信鬼神的人?”

洵梁摇了摇头,道:

“不像。”

洵梁等了等,但叱云南再没有说一个字。

她鼓起勇气,道:

“我和未央姑娘,真的长得很像麽?”

她刚说完这句话,身体忽然失重,紧接着扑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坐在了雪地里。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抬头一看——

正看见叱云南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眼里翻动着带着火意的愠怒之色。

洵梁道:

“怎。。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她觉得自己其实已不必再问,似乎每次提到未央,这人的反应总会很激动。

可她却不知,他和未央究竟发生了什么?

叱云南剑眉之间的沟壑深深皱起,似乎洵梁的这句话,就像扎进背脊的一根针。

洵梁道:

“对不住,我不问了。”

叱云南沉默了半晌,他看着她的视线终于温和了一些,道:

“现在看来,也并不十分相像。”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似乎又勾了一下嘴角,仿佛在自嘲。

接着,他做了一件洵梁没料到的事——

他朝洵梁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道:

“快起来。”

洵梁如释重负,攥住了这只手,尽可能利索的爬了起来。她拍了拍屁股上的雪花,心里却仍然好奇:不全像,那到底是只有一点像呢,还是特别的像呢?

可她再不敢问。

叱云南看着她,皱眉道:

“太子妃已亡,莫要再撒这样的谎。”

他音调虽不很冷,却带着警示的语气。

洵梁有口难辩,只能无意义的重复道:

“我真没撒谎,我本来不认识那位太子妃娘娘的。”

叱云南板起脸道:

“如果你真的想打听我的事,可以直接来问我,不必耍这样的诡计。”

他的目光扫了她一眼,道:

“这对我并没有任何作用。”

洵梁立刻点头,道:

“对,我知道,所以我即便喝醉了,也不会想和你耍诡计的。”

她低着头,悄悄的叹了口气,但在冰冷的风雪里能看见一团白雾。

叱云南看着她,缓缓道:

“即便想试探我,也不该拿李未央试探我。”

她没有试探。

但在这一瞬间,对李未央的好奇心忽然压过了辩解的**,她忍不住道:

“你和未央姑娘,发生过什么故事吗?”

可能是洵梁提问的字句有些奇异,叱云南扬了一下嘴角,道:

“故事?我们没有故事,只有斗争。我一定要杀了她,她也一定要杀了我。”

洵梁一怔,心道,

没有故事,又何来缘由互相杀害呢?

洵梁道:

“莫非她抢了你的东西?”

叱云南看着她,浓眉微微蹙起,好像对她的发问实在不满意,他道:

“她杀了我的血亲。”

什么!

洵梁吃惊的看着他。

叱云南冷冷道: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怀疑我说的话?”

洵梁立刻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或许自己心里真觉得难以置信。

一个女子,何以能杀掉他的血亲?

叱云南道:

“她要杀我,是因为我也杀尽了她的血亲。”

洵梁心中大骇,只觉得背上陡然起了一阵凉意,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似乎他们之间的气流里有什么致命的刀刃,离的远些才能让人感到安全。

叱云南的目光,立刻落在她的往后退的脚步上。

他没有冷笑,眼神里却有这种意思。

洵梁不安道:

“那你们是谁先谁后?”

她的语调里似乎有颤音,她说完这句话才发现,她不确定叱云南发现了没有。

叱云南立刻笑了一声,道:

“这很重要”

洵梁看着他,道:

“这当然很重要,仇恨都是先有因才有果。”

叱云南道:

“先有因,才有果?”

他一个字,接着一个字,把她这句简单的话慢慢重复了一遍,像在嘲讽洵梁的想法,又像是在这句话里,读出了什么别的意思。

他道:

“有的杀戮并不是因为仇恨,也并没有因果,比如战争。”

洵梁心里一跳,

他和那位未央姑娘,都是北魏人,又何以拿战事来说事呢?

洵梁道:

“那你。。这次倒霉,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叱云南沉默了,又忽然道:

“这件事,没有试探的意义。”

洵梁吃了一惊,道:

“试探?”

叱云南道:

“我与她都是恶人,我们拼的不是道义,是谁下手更快。”

他冷冷道:

“你继续问下去,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只会更失望。”

洵梁心里一跳,辩解道:

“我没有期望。”

叱云南道:

“很好,你还有别的问题?”

洵梁摇了摇头:

“没有,这下我没有了。”

叱云南沉默了一刻,道:

“你既然没什么可问的,现在就听我说。”

洵梁微微一惊,看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叱云南看着她,雪光映在他的瞳孔里,他瞳孔的颜色看起来变淡了,像个陌生的人。

他道:

“我下山后,还会杀人,我杀有罪的人,也可能杀无辜的人。我杀敌人,也杀自己的同僚。”

洵梁心中隐隐已有预感,她还看着他,却早已想将视线撤开,她低声道:

“为什么你要说这些。”

叱云南冷笑道:

“我是在提醒你。”

洵梁目光闪动,道:

“提醒什么。”

叱云南道:

“提醒你记着,我绝不是你期望的那类人。”

洵梁往后退了一步,终于低下了头:

“我没有。”

叱云南冷笑了一声,一边朝前迈了两步步,道:

“没有期望过我是好人,还是没有怕过我是恶人?”

他已离她很近,洵梁心中茫然,又往后退了半步,道:

“都没想过。”

叱云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道:

“那你往后退什么?”

洵梁一惊,立刻站住了。

寒冬的冰渣混着风,朝她脸上扑来,她发觉已不能再沉默,于是道:

“但我会记得你救人的事。我相信自己看见的,而人言。。人言总有讹传的时候。”

叱云南狭长的眼睛盯着她,忽然笑道:

“但你却连问也不敢问我?”

洵梁想了想,道:

“你说的没错,我不敢。”

叱云南道:

“为何?”

洵梁道:

“你也从没问过我过去是什么人。”

叱云南拉下了脸,道:

“我没问过?那是你不肯说。”

洵梁看着他不满的脸色,忽然笑了一笑,道:

“其实我过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叱云南皱了皱眉,他看着她的眼睛,却没有作答。

他明显不信。

叱云南讥讽道:

“我是恶人,我知道恶人是个什么样。”

洵梁低声道:

“原来我说了,你也不信。”

叱云南皱眉,似乎不想去计较这个问题,道:

“过去不重要。”

洵梁笑了起来,抬头看着他,道:

“就是这句话,我们岂不是在想同一件事?我难道不能说同样的话。”

叱云南目光闪动,冷冷看着她,说道:

“你和我并不相同。”

他道:

“终有一天,你会后悔没有在现在问我这些事。”

洵梁道:

“为什么,因为你要做可怕的事?”

叱云南道:

“关于我的传言会更可怕。”

洵梁道:

“人言口口相传,有真有假。”

叱云南道:

“你听的久了,就会信的。”

洵梁想了想,道:

“我不知道,人言也不全是错的。”

叱云南勾了一下嘴角,他蹙着眉,从她脸上移开视线,看着远方腾着白雾的山峦。

洵梁道:

“难道我不可以只记得一件事,你救过我的这件事。”

叱云南淡淡道:

“你的感激之情,并不会维系很久。”

他拉回目光,看着她道:

“我帮过一些人,但到今日,仍然没有一个信得过的朋友,人心是靠不住的。”

他道:

“所以我才养死士。”

洵梁道:

“我会还你的恩情。”

叱云南未置一言,他低头拍了拍衣衫上的雪花,一边道:

“你拿什么还。”

洵梁道:

“只要不做坏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叱云南停了停手里的动作,看着她,一边冷笑道:

“你我对坏事的衡量看法,本就不相同。”

洵梁看着他继续拍着身上的雪,心里不知何故,忽然就开始想,

他即便拍掉了这层雪,也有新的雪立刻覆上来,像他这样的聪明人,为何也会做这样徒劳的举动?

叱云南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在瞧着自己,他手上动作并没停下,道:

“怎么,没话说了?”

洵梁勉强笑了笑,又道:

“我就不可以从今天认识你吗?”

叱云南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似乎没听明白她想说什么,于是又蹙起了眉,道:

“你想说什么?”

洵梁笑道:

“从你救我的时候的开始,从你是一个肯施援手的热心人开始,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想起这件事。”

叱云南微微抬头,俯视着她的眼睛,质问道:

“以后的日子?我们会相处很久?”

洵梁低下了头,好像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改口道:

“以后仅有的日子。”

雪霜扑过她的脸,让她的双颊看起来发红,或许是冻成这样的。

叱云南忽然道:

“你笑起来时有酒窝,你知道吗?”

洵梁立刻抬起头,这句话似乎让她受了惊吓,她心跳的飞快,却不知该说什么,局促道:

“我。。我家里人跟我说过。”

叱云南道:

“这也是一种伪装的陷阱。”

洵梁这下是彻底听不懂了,询问道:

“你说什么?”

叱云南却已经转开了话题,沉声道:

“你可能一生也还不完。”

还不完的当时恩情,洵梁没有说话,这世上或许真的有永世也还不完的恩情。

她看着他,道:

“你说得对,救命之恩,不是那么容易还完的。”

叱云南逼近了一步,在洵梁的视野里,他看起来似乎更高大,这迫使洵梁又往后退了一步,她一脚磕在了石头上,回头一看,身后立着一块巨石,她已无可再退。

叱云南冷笑道:

“你很快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要置我于死地,在还完我的恩情之前。”

洵梁道:

“不,我会还完的。”

他们两个人,似乎各自分说着各自的话,且互相都不相信对方的话。还有什么样的对话,比这样的更令人哭笑不得?

叱云南看着她,皱着眉,喉结似乎动了一下,忽然说了一句话。

咆哮的暴风雪,忽然从两人中间狭小的缝隙里刮过,带走了他全部的声音。

洵梁忙问道:

“你刚才说了什么?”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他偏偏没有灌内力,山上的风一阵比一阵大,会轻易带走所有人说的所有声音。

叱云南眼里闪着寒光,冷冰冰道:

“你听见了。”

洵梁急道:

“我。。我真的没有。”

叱云南道:

“你为什么总要跟我撒谎?”

他看着她,眼神闪着质疑和斥责。

洵梁无可奈何,打着商量道:

“那请你再说一遍,我一定。。仔细听清楚。”

她丹田提气,已调出全部的内力,全神贯注的听这一句。

叱云南盯着她,很久道:

“我不说第二遍。”

洵梁:。。。。。

她除了瞪着他,实在没什么办法。

叱云南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道:

“天色晚了,回去罢。”

风雪里,明明有两个人,却只有一排孤独的足印。

凛冽寒冬让人们彼此靠近,仲夏却总会分开这密切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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