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雀门

天边还泛着鱼肚白,洵梁就匆忙起身,洗漱完毕后,准备了简单的细软,背在身上系好了,便推开门走了出来。

门刚开了一条缝,风雪混着刺骨的凉意扑面而来,直灌进脖颈和袖口。

她眯了眯眼,拂开眼睛上的雪花,雪花拂干净后,赫然发现叱云南就站在面前。

她吃了一惊,道:

“你起的真早。”

她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幻觉,这天才刚蒙蒙亮,这人怎么起来了?

冬天难道不应该待在温暖的被窝里赖赖床麽?

洵梁道:

“你身上有伤,站在屋外会着凉的。”

叱云南双手负在背后,背对着她看着山那头的雪景,这时转过头,淡淡道

“我习惯早起。”

洵梁心里难以理解,不过还是笑了笑道:

“嗯。。好习惯好习惯,这可是长命百岁的养生之道,你一定能活很久的。”

叱云南看着她,并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否定。

洵梁在冷风里站了一会,顿觉冻得难以忍受,一心想赶紧下山。

她忍着呼啸的风雪,干咳了几声,道:

“叱云公子,那我先走了,你也注意保重身体,柏叔就麻烦你了。”

叱云南看着她,沉默着不发一语。

洵梁浑身打了个冷战,刮这样大的雪,一定要走起来,千万不能停,像这样站在不动,怕会活生生冻成冰墩。

洵梁等了等,也没等到他回答。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转身就往山下的方向开走。

身后一个声音忽然道:

“等一等”

洵梁疑惑的转过身

叱云南看着她,又将目光偏向别处,似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洵梁只求他赶紧发话

他看着门前的某处,道:

“屋里的桌上,有一条毛草巾”

“什么?”

她没听懂,怀疑自己智商下线了。

“你要实在冷,你可以求我,借给你用”

洵梁先是诧异,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人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很可爱啊。

洵梁隔着漫天雪花望着他,心理升起一阵暖意。

这是第二个关心她的魏人。

第一个是柏叔。

叱云南却看着她,皱着眉,好像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只不过,

她笑的时候,好像这雪花都有了暖意。

实在是太相像了,他暗想。

那个人偶尔也笑,但那时他只觉得这笑意充满了戏谑和恼火之意,原来这笑容,竟然有这么的——好看。

怪不得那个自以为是的皇孙,和那个阴狠毒辣的皇子,都会这么不长眼的看上她。

洵梁还在笑,开玩笑般道:

“嗯,求求你借给我吧,我正冷的不行”

说罢,也没等叱云南回答,快速跑了两步跳进去,将那件毛草巾捏在手里出了门。

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笑着道:

“谢谢你,还好有这个,这下我不用担心还没走下山,就冻晕在道儿上了。”

说罢又快速道:

“我要赶路了,回来带好吃的谢谢你”

话还没完,就急着朝山下一深一浅的奔去了。

叱云南目送着她下山,看着她消失在最后一个结冰的山石后面。

他忽然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做这样的事,难道是这寻常百姓家的生活,让他的心智已变得软弱?

他上一次这样远远的看着一个人,还是七岁的时候,姑母告诉他,他的亲娘要回娘家养病,这病要传染人,所以不能照顾他了,他哽咽着,站在叱云家壮阔的府邸门前,看着精致的马车,拉走了他的母亲。

然后她再也没回来。

他心里忽然又起了这种奇异的预感,他觉得她好像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送走的每个人,似乎都没有回来过。

他起了一种冲动,想突然奔下山阻止她,她武功那么烂,一定走不远。

但他忍住了,不过是冲动而已,现在,除了复仇,什么都不重要。

这人,不过是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她死她伤,与我何干,我又不是没妹妹,我叱云南的表妹,可是平成第一美人,她这北凉人一样的长相,真是难以入本将军法眼!

他在雪地站了一会,终于面无表情的回屋了。

太阳已渐渐在山边升起,阳光照着百行山,她几乎能看见山下远处的小镇。

她提了一口真气,迅速朝山下奔去。

这两年,轻功还是有所长进的,自从她意识到自己在练武的绝佳年龄没好好跟着师傅学拳脚功夫,白白荒废了之后,更加认真的练习轻功的脚法,也许在最关键的时候,能救她一命。

洵梁足足奔了三个时辰,便到了镇上。这是已近晌午,晋城沿街的小店沿道排开,异常热闹。街上人也络绎不绝,洵梁闻着刚出锅的馒头香,难以忍受的淹了一口唾沫,尽量不去看,然后施展轻功闪入一条熟悉的巷尾。

她站在巷尾,四周快速瞟了一眼,确定没人,忽然一个跃起,跳上房檐,她在滑溜的青瓦上稳了下重心,便如麻雀般贴着房梁向前奔去。她折过几处屋顶,找到一堵破败的围墙,然后纵身一跃,一个千斤坠,稳稳落在墙内。

这里,没有轻功的人是进不来的。这四面墙是围死的,旁人根本不能想象,这里不仅有房屋,还住了一群人。

她整了整衣服,将脖子上的毛草巾扒下来,小心折好放进包袱里。她径直走到院子里唯一一个小屋的门前。

她站了一会,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要扣门,却在中途停了下,又忽然收回,好像在恐惧这门里的东西。

她咬了咬牙,铿铿摼扣了三下。

门内传出来混沌模糊的三个字

“你是谁”

洵梁道:

“我是谢堂前”

门并没有打开,忽然从这门下送出一个信封。

这是他们交易的习惯。

洵梁看着这信封,竟觉得自己手在发抖,她捡起信封,迅速扯开,

这信纸上只写着三个字

故人已去,卿且勿枉顾。

洵梁的只觉得一颗心,直沉到了心底。

她又失望又着急,眼泪不自觉涌进了眼眶,她来不及擦,只拼命的锤着门

“开门,我要见线人”

门内并没有动静。

线人当然不会出来,这本是这行里的规矩。她在今天之前,不仅很理解,遵守的也良好。

她知道这样敲门,到了黄昏也没有用。

她往后退了两尺,平静道:

“我知道你们换了线人,这字迹不对”

她很确定,这是她生平最擅长的事之一。

门的那头仍然没有动静,好像压根什么也没听见。

“我还知道,你们之前的线人,是当今天子身边得宠的吴公公,你们现在,或许想杀我灭口,但不幸的很,我已将这秘密告诉了我的朋友,如果我出事,会把你们的线人和这个老巢一起供出去”

线人,当然是绝对保密的,她也是无意中发现之前的线人身份。

一个人,只能向这道门求助三次查询的秘密,不管结果如何,再不受理。

她小心的保密着线人的身份,也许有一天,她会有用到第四次的时候。

现在就是第四次。

门内那个混沌的声音道:

“破了这规矩,你会后悔的”

洵梁道:“一个人若没有任何东西还可以再失去,她是干什么事都不会后悔的”

门忽然开了

她本来已不抱什么希望,这时反而被吓了一跳

门开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带起一地的灰尘。洵梁暗想,这门怕是有一年半载都没开过了。

门内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她强忍着紧张的心跳,迈步走了进去。

后脚刚迈进来,这门却像有机关一样,忽然啪的一声从她身后关上了。她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恐惧和紧张让她心跳加速。

但她并不后悔。

她努力适应屋内的光线,但过了半响才发觉,这屋内本就打造的漆黑如铁,根本没有一丝缝隙,即使闯进来的是一只夜枭,恐怕也只能睁眼瞎。她大声道:“不见人当然也可以,请让我和这线人说说话,我有事请问他”

嚓的一声,一只蜡烛在黑暗中被点燃。昏暗的光里,出现了一张人脸,洵梁只看了一眼,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强忍着没叫出来。这人半边脸的眼睛和鼻子都没了,连半边嘴唇都被削没了,而且整张脸像被火烧过,坑坑洼洼,褶皱遍起。

他看着洵梁,面无表情道:“听说你找我?”

洵梁诧异道:“你就是我的线人?”

“我是传递人,你的线人并不在这”

洵梁抱着希望道:“不过我说什么,你都会传递给他的,是吗”

这人沉默不答

洵梁:“。。。。。”

洵梁右手紧紧攥着那张信纸:“这个月初八,我还看到过江公子,我很确定是他!”

“你既已见到他,又何必来千雀门”

“我。。”洵梁顿了一下,支吾道:“我没追上他”

“所以谢姑娘并没有与江公子说上话”

洵梁沉默

“那么谢姑娘也不能完全肯定是江子清本人”

洵梁激动道:“我能肯定,我认识了他十二年,我连他的脚步声都能辨认出来,更何况一个背影”

这人沉默不语,重重叹了一声,洵梁忍不住道:“你叹什么气?”

这人道:“因为我比姑娘还失望”

“比我还失望?”洵梁疑惑道:“你也有亲人失踪了?”

这人摇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遗憾谢姑娘和千雀门从此刻起再无关系了”

洵梁失声道:“你说什么”

“千雀门只为信任千雀门的人卖命,千雀门从不收人金银,只用情报回报有缘人的帮助,谢姑娘此前和千雀门多有机缘,不过这已是第三次,姑娘既已不信任我们,姑娘也不必再来千雀门”

洵梁心凉了一截,又吃惊又失望,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当她出了这个屋子,将再也找不到这扇门,这四面环抱的围墙,将只是一堵围墙而已。

洵梁心里还是在怀疑江子清线索有误,但口中却软下来:

“今天是我太鲁莽了,你说得对,我既已用完了这三次机会,不管结果如何,也不该要求什么了”

这人的语气似也温和了些:“谢姑娘与千雀门交会也颇有几年了,虽然明日起我们将关闭这门,但千雀门或许偶尔还会请姑娘喝茶的”

洵梁怔怔的看着黑暗中那一点闪烁的烛火,知道再继续问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便道:“那我告辞了”

这人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姑娘慢走”

洵梁转身出了这屋子,刚走出来,门忽然又啪的一声在身后自行关上了,洵梁转头看着这门,心里不免多多少少有些感慨,毕竟和这座门打交道了三年了。

不过,打死她也不会相信,江子清真的死了。

她有了新的计划,她一定要找到线人!

她先来到晋城,找了家又有名又豪华的客栈,住了进去。她虽然心疼银子,但还是担心,千雀门的人会不会跟踪自己——

毕竟,以前就有人干过不满情报跟踪线人的事。

当然,结局实在是。。。。

洵梁躺在这张又大又软的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想着追踪线人的事。

她心里其实也没底,甚至还不免有些害怕,

但江子清还活着,这个可能忽然抵消了她所有怯懦和疑虑。

不过,

她又忍不住担心,自己真的见到他,又该如何面对他呢。她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不安和愧疚,他明明可以过安心平乐的日子,因为她的家族一夕被倾覆,所以连累了他。

傍晚,天色渐渐沉了,洵梁睡醒了一觉,往窗外一看,街边的小铺不知何时起已渐渐散去,只留下零星的面摊,供晚归的人吃宵夜。

洵梁转身,翻了翻随身的包裹,找到一片淡蓝色的半透明碎片,用一块软布包了,小心揣进怀里。留下剩下的细软,并不带走。她没有开门,只绕过主屋,来到茅房里,打开那扇小窗,蜷着身体爬上去,然后一个跃身,翻到楼下。

晚上的风很凉,再加上几个小时的睡眠,让她异常清醒。

她顺着那条熟悉的路前进,同时不时的回头,观察有没跟踪的人。她跃上一个房屋的屋顶,屋下便是那道熟悉的围墙,她看了看四周,小心的隐藏好自己,等等周围是否有动静。

四下一片清净,只听见鸟雀叽喳的声音。这围墙里的小屋更加安静。

因为这屋里已经没了人,那个奇怪的传递人当然已早早离去了。

洵梁当然并不奢望能跟踪他本人。

她稳了下重心,伸手掏出怀里的软布,双手打开,那块蓝色的碎片在月光下闪着熠熠的光泽。她透过这块碎片,再去看那围墙里的路面——

一条光粉从小屋门口稀稀拉拉的延伸到后院。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条粉线整整齐齐,还没被风吹乱,看来这人确实刚离开不久,如果再来早点,就她这内功,趴在房顶上。估计早被人捉个正好!

她虽有些后怕,但却暗暗窃喜,想不到这顽童般的小把戏竟实施的这么顺利。

她仔细的观察着这条线,沿着后墙消失,便已断掉,再往远些看,隔了二三十丈的房顶上依稀也闪着光,这人也是轻功遁走的,但免不了留了些粉在停留的地方。

洵梁在屋顶上腾起,沿着这光粉的位置跃进,每次观察很久,才跃一小节,她并不急着赶时间,这粉过了今夜便再也寻不见,她必须确定自己的每一步都没有方向偏差。

大约五六柱香的功夫后,这光粉消失在了一条大街上,往前再没有线索了。洵梁揣摩着沿途的粉量,应该不止这些,所以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住在这条街上,或者中途换了衣服。她抬头看了看这条街,不禁一阵诧异。这条街她偶尔也来过,是晋城有名的“权贵胡同”,据说这里云集着晋城达官贵人的府邸。距离这条粉线最近的位置,是一座陈旧的住宅,宅院很大,但却年久失修,门上的牌匾用花篆雕着“慕容府”三字,这牌匾的黑漆斑驳脱落,但奇怪的是却非常干净,应该是有人不时的打理,这木头——

洵梁走进,掂着脚仔细瞧了瞧,看起来也是好木头,一点腐朽的迹象都没。

洵梁心里暗想,这主人也真奇怪,他既然这么爱惜这牌匾,为何不索性重漆一次呢。

难道?洵梁一阵诧异,忽然生出一种同情——他已落魄到比我还穷的地步??

洵梁看着这牌匾,低声道:“我们家是没戏了,不过还是祝你东山再起吧”

洵梁知道什么也查不出了,索性沿着原路往回走了,她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回山里,如果子清真的还活着,来日方长。

洵梁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街口的黑幕里。

忽然,这破败的慕容府邸走出一个人,他站在门口,盯着洵梁消失的背影,缓缓道:“东山再起,我当然会,用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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